第84章 生同寝死亦同穴

林挽月听到这个消息, 立刻丢掉了手中的书。

急速冲出了林宅,将玉露远远的甩在后面。

林挽月的宅子和林宇旧宅离的很近,饶是如此林挽月跑到门口的时候依旧直喘粗气。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院子里传出来, 听到余纨的叫声, 林挽月正要推门的手顿了顿,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股紧张。

林挽月进了院子,伙房里桂妈正在烧水, 余闲正好端了一盆水从伙房里出来, 看到林飞星,余闲打了一个万福,然后端着水盆进了产房。

在余闲推门进入产房的那极短的功夫里,余纨的痛呼声, 还有稳婆焦急声音,无比清晰的刺入林挽月的耳朵。

即使已经见过无数血腥,甚至手刃数十名匈奴人的林挽月, 听着这样的声音, 手心里还是渗出了冷汗。

林挽月来到了产房门前, 余纨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从里面清晰的传出来,玉露也回来了,加入到了端水打杂的队伍中。

林挽月站在门边, 眼睁睁的看着一盆盆冒着热气的清水被端进去, 然后变成带着腥气的血水被端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生孩子是这样的辛苦。

想到这里,林挽月在心中暗暗涌起了一股:对自己不用经历这种痛的庆幸, 须臾间对服用药王花的介怀也冲淡了不少。但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对余纨的疼惜。

在林挽月的心中,余纨是一个及其特殊的存在,她不仅仅是林宇的遗孀,更是第一个发现她“真实身份”的人。

在余纨的面前,林挽月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无需顾虑,无需掩饰;可以活的无比轻松畅快,与余纨相交的短短几个月,让林挽月有一种回到婵娟村的感觉,自由而又安心。

林挽月也可以和余纨说好多林飞星“不能说的话”,也因为余纨拨开了林挽月性别的迷雾,她可以充分的理解林挽月曾经的一些想法和行为。

如果说林宇是林飞星的兄弟,那么余纨便是林挽月的朋友。

唯一的,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虽然相识未深,但是相见恨晚。

“小娘子!用力!用力啊!再加把劲儿!”

房间中余纨的呼喊声突然弱了下去,林挽月心中一紧,立刻隔着产房的门对里面吼道:“怎么样了!”

“吱嘎”一声,余闲从产房中走了出来,给林飞星打了一个万福说道:“老爷,余纨姑娘昏过去了,稳婆开了方子,我这就去抓来煎了。”

“药方拿来!给我……我去!”

“老爷,您还是留在这吧,……奴婢去!”

余闲欲言又止,不等林挽月再说话,便揣着药方一路小跑的朝着门外去了。

过了一会儿,产房的门被稳婆推开,立刻从里面飘出一股血腥味,这大冷的天,稳婆却带着一额头细密的汗珠。

也顾不上许多,只用袖子一擦,便来到林飞星的面前说道:“老爷,产房里的情况不是很好,您要有准备。”

林挽月皱起眉头,不安的问道:“什么叫情况不好?什么准备,你说清楚。”

“回老爷,房中的小娘子是第一胎,胎儿的位置不正,一直出不来,已经有些见红了,而且生产的时辰太久对胎儿也不利,婆子我已经让小丫鬟去按照我祖传的方子抓药去了,这会儿让小娘子休息休息也好,待那碗汤药服下去,若是小娘子能顺利生产最好,若是还出不来……恐怕老爷就要做决定了。”

林挽月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问道:“什么决定?”

“就是……保大还是保小。”

“你!你!你!”

林挽月几次抬手想抓稳婆的领子,手抬到一半儿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此时的林挽月却除了一个“你”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稳婆今年五十多,干这一行也有三十多年了,这种情况她见的也不少,林挽月的心情和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消息传达到了,稳婆也不想和情绪不稳定的林挽月多交流,于是便垂头打了一个万福,反身回到了屋子里。

其实稳婆心中明镜:林飞星的事情阳关城里早就传遍了,私宅里养了个没名没分的寡妇,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林飞星的,也定是保小不保大了,没有留着寡妇不要遗腹子的道理。

“哎……”

周稳婆自己也是女人,看着床上脸色苍白,昏睡中还皱着眉头的余纨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小娘子,模样俊俏,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如果能母子平安最好,恐怕就算最后生下这个孩子,活下来也会亏了内里,以后怕是干不得重活儿了,若是孩子没保住,一个亏了内里的寡妇独活于世,该多艰难呢?希望这个林裨将可以好好待她吧。

半个多时辰后,余纨终于悠悠转醒,草药也煎好了。

余闲端着药碗坐在余纨的床边,一勺一勺的把汤药喂到余纨的嘴里。

二人彼此对视,眼神中均带了些许复杂,谁都没有说话。

当余闲端着空碗从产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房间中余纨的呼痛声再次传了出来。

林挽月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

她的拳头紧紧的攥着,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苍天有眼让这可怜的孤儿寡母都能活下来。

参军三年,林挽月从未祷告过;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林挽月从未想过去祈求神鬼之力。可是这次,林挽月站在门外将她知道的满天神佛,甚至自己父母,林宇,都求了一个遍,她希望大人和小孩都可以活下来。

可是,还不等林挽月祷告完,产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稳婆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林挽月说:“老爷,老婆子我实在是尽力了,二者只能保全一个,您尽快给个答复吧,越快越好,再拖下去大的小的都没了!”

稳婆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林挽月摇晃着身体向后直直退了两步,最后还是条件反射的伸出手,扶住了产房的窗栏才稳住了身子。

在林挽月的脑海里,自己与林宇相交的往事一幕幕的闪过。

同时,与余纨成为朋友后的场景也时不时的涌现。

一边是,等同自己亲弟弟一样的人的遗腹子。

另一边,是她以林挽月这个身份交到的,唯一的朋友。

若是林宇还活着,自己一定会力劝林宇保大,可是林宇死了,这份抉择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让我进去……”林挽月缓缓的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稳婆却一下子张开了双臂挡住了林挽月的去路,义正言辞的说道:“老爷,您可不能进去,产房不是男人进的地方,冲撞了呀!”

林挽月的眉梢下垂,耷拉着眼皮,微微低着头,原本明亮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

她没有说话,而是伸出那粗糙的手轻轻一拨,就将稳婆推到了一边,稳婆险些跌到。

林挽月进入了产房,稳婆大惊,刚想追进去,却一把被余闲拉住:“婆婆,你让老爷进去吧,房中的姑娘是老爷在军营里感情最好的兄弟的遗孀,腹中的孩子是一脉单传的遗腹子,我们老爷才十七,虽然顶着诺大的家业,官职也不小,但是这事儿,对我们家老爷来说真的挺难的,您说呢?”

……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比记忆中的婵娟村还要浓。

烧的通红的四个火盆摆在房间里,林挽月迈着沉重的步子绕过了屏风。

看到了躺在床上苍白如纸,一脸汗珠的余纨。

林挽月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轻声唤道:“阿纨。”

迷离的余纨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的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滴饱满滚圆的泪珠,缓缓的溢出了林挽月的眼眶。

这一幕似曾相识,几月前,林挽月昏厥在这里醒来的时候,也如现在这般悲伤。

余纨笑了笑,露出一个苍白又脆弱的笑容,余纨是医女,不用林挽月说,她自己早已明白是什么情况。

“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林挽月的眼眶通红,声音颤抖。

“请……把我,和阿宇,葬在一起……”

悲伤,终于从林挽月身体的内部将林挽月击穿,撕碎。

林挽月放在腿上的双手,十指紧紧的绞在一起。

她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余纨帮她做了选择,却比林挽月自己做决定更让她痛彻心扉。

林挽月的下唇已经渗出了血珠,可是那低沉而又哀伤的呜咽最终还是冲破了防线,从林挽月的嘴里溢了出来。

如同受伤孤狼的低沉哀嚎,比嚎啕大哭更加有重量,那夹在哭声中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让每一个听到这哭声的人都不禁鼻子一酸,跟着流下泪来。

突然,林挽月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林挽月反手握住了余纨的手,凝噎着相顾无言。

余纨喘了好几口气,看着林挽月的眼神很复杂,余纨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比她还要可怜;在生命的最后,余纨好想告诉林挽月一切,可是余纨知道,如果自己说了,恐怕林挽月也活不了多久。

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成一句话:“飞星,以后……千万要小心,孩子,便交给你了……”

说着,余纨重重的捏了一下林挽月粗糙的手,那些没说出来的话啊,都凝在这一握之中了。

“笃笃笃”

“老爷,时间不等人啊,您快出来吧!”

“去吧……”余纨对林挽月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其实她还想说:能给林宇生下这个遗腹子,她一点都不后悔,其实她早就爱上了林宇,只是太过后知后觉罢了……

可是,余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她要留下最后的力气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是个女孩,一出生便成了孤儿。

林挽月给她取名叫:林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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