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分钟,白光退去, 四野寂静一片, 只余窗外飘来的浓重血腥味,渝州突然有种错觉,这个世界好似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 一手死死捏着手机, 就像捏着他最后的希望。
信息已经发出去了, 不知道他的亲人活下来了吗?
黑色改装车在祈祷与滚滚黑烟中冲入了k市。
k市
天光大好, 万籁无声。
渝州停下车,跌撞着走出了车门。
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尸骸遍野, 入目皆红。
那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 喜爱的,憎恨的,曾经热爱过的, 后来散去的人以各种惊惶的姿势倒在地上,他们双眼大睁, 无神地注视着天空。他们之中有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也有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
老鼠从他们脚边路过, 发出吱吱的声响,苍蝇在他们头顶盘旋,品尝着血液的甘香。这些被人类打压了几百年的生物,终于在此刻探出了脑袋。
渝州冲过去,将那只啃食婴儿手骨的老鼠赶得老远, 可等他回来时,又有一只苍蝇落在了他小小的头颅上。
渝州眼眶一热,死死地咬住嘴唇,他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呢?
从他的“州”失落之后,他的九州八荒,就再也寻不回了。
渝州无力地垂下手,没有赶走苍蝇,只是轻轻阖上了孩子因痛苦而圆睁的双眼。
愿你在天堂没有苦难。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朝绿洲花园走去。
由鲜血铺就的道路障碍重重。渝州行至半路,裤腿就已经被染红了。脚下黏答答的,每走一步,就能看到鞋底拉出的血丝。
渝州就这样低着头朝前走着。他要看清楚这些人的惨状,他要记住今日的仇恨。
就在这时,有东西擦过了他的脑袋,渝州抬头,那是一具女尸,她挂在一楼的遮雨棚上,僵硬的手指垂落到渝州头顶。
渝州小心将她的尸体取了下来,这才发现女人的肚皮鼓得高高。
她是一个孕妇。
她明明已经死了,但渝州还能从她恬淡的眉眼间看出一丝哀求。
死神17型会针对未出生的孩子吗?渝州不知道,所以他拿出刀划开了女人的肚皮。
他还活着,小小的生命哭喊着,见到了降临人世的第一缕阳光。
而他的母亲在听到这一声哭喊后,竟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渝州突然明白为什么女子会出现在那种位置,虽然她的大脑被打穿,但是身为人母的心却让她撑到了现在,撑到渝州出现在这里,她奋力挪动着自己的躯体,从二楼阳台落到了遮雨棚上,来到了他的面前。
渝州抱起了婴儿,看着他无知无觉的睡颜,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嘴唇颤抖,“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幸福。”
“和你的母亲道声别吧。”渝州将婴儿凑到了女子身边,就在这时,他发现女子的身上析出了一点金茫,光芒渐渐延展,化作了一张闪着金辉的卡牌。
【人类】
【类别】:哺乳类生物
【等级】:a
【属性】
身体孱弱,但擅于创造。只能在温和条件下生长,但韧性十足,总能在绝境中一代又一代的繁衍。
【说明】
分解可得500金尘。
无法进化。
“杀掉某个种族的成员,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掉落这个种族的金卡。”
脑海中有人在说话,渝州却分辨不出是谁。
那天空中的气泡为何而来?那残忍的杀戮因何降临?
渝州早已有了答案。可如今看到,心头依然是一片酸麻。
他死死捏着那张金卡,颤声对婴儿说道:“你看到了吗?在他们眼中,每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一个冰冷符号,价值005金尘的符号。
60亿人,60万张金卡。就因为这个,全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渝州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似乎在印证他的话语,天空中,母泡回收了承载有死神17型的子泡,紧接着,像喷射孢子一样,弹射出了近百个小气泡,那些气泡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开枝散叶,触手般的藤条下垂着,好似一个个透明的吊兰。
小气泡按照程序的设定。有条不紊的驶向一个个目的地。
北美洲,南美洲,非洲,欧洲,大洋洲…
而那个母泡则驶向了离它最近的亚洲。
k市是一个沿海城市。母泡离开j国之后,居然就登录在这不大不小的城市里。
此时,母泡已经完全放弃了伪装,鲨形的宇宙飞船在k市上空近百米的高度掠过,那庞大的体型遮蔽了整个城市,它就像是一个闸门,随着它的推进,阳光一寸寸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最后整个k市成了一个只有黑暗的牢笼。
无数水桶粗细的藤条从牢笼顶部坠下,它们似乎对金卡有着某种特殊感应,粗壮的带着尖刺的藤条每挥动一次,就能带起一张金卡,无论它在街上,在游泳池,还是在地下室中。
窗子被打烂,建筑被掀开,没有什么能阻挡那些藤条,而当他们取得一张金卡时,就会满足的蜷曲起身体,像一个悠悠球一样,回到飞船的怀抱,直到卡牌被舱底吸收,它们才会重新落下。
渝州在藤条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把那张卡牌塞入了空间。他深深看了眼天空中的庞然大物,考虑着是否要上去一看,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先不说那层保护膜连核弹都轰不开,就说他现在,虽有绝对屏障,但不代表他的实力所向披靡,如果对方困住了他,等10来天后再杀他,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要忍耐,一定要忍耐!渝州双目发红,紧咬着牙关,血液自齿缝间一滴一滴落下。
良久,他抱起婴儿在黑暗中朝绿洲花园走去。七八根藤条从他身边甩过,他没有动作,对方也没有理睬他,双方就这样默默无语的擦肩而过。
前后不过1分钟,k市的金卡被拾取干净,闸门重新打开。
劫掠号没有丝毫留恋地驶向远方。
b市,天光大好,万籁无声。
使用脚踏飞船的渝州很快就来到了绿洲花园。离得越近,他的速度却愈发缓慢。
就像是在揭开一个大概率不幸的结果。越是靠近,越是畏惧。
到了最后,他甚至怔怔地站在小区楼下,不敢再挪动半分。
房子很完整,没有被藤条光顾。但整幢楼都很安静,弥漫着一股死亡的腐臭。
最终,渝州还是一步一步的踏上了楼梯。
打开门的一瞬间,奇迹没有发生。
他的三位亲人,阿姨韩冉,表哥云青和三叔单候亭都倒在了餐桌边,失去了生机。
渝州在门口站了很久,这才默默地走入了房间,屋子里很安静,弥漫着供香的气味,他朝观音像望去,二十几根供香正悠悠地冒着青烟。
他不敢看倒在椅子上的三人,只能呆呆地望着餐桌。
桌上放着三碗米饭和两道菜,一道是表哥爱吃的酱爆海虾,一道是三叔爱吃的炒螺丝。
饭吃了一半,三叔与三表哥的碗旁都放着一大摞的螺壳与虾壳。而三姨韩冉却没怎么吃菜,她的碗边空空如也,但碗中却堆起了小山般的食物。
渝州知道,那一定是云青表哥替她夹的。他虽然不爱说话,但一直是一个细心又温柔的人,直到死前,也不曾改变。
渝州好似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就在他沉浸于过的的回忆中时,一股焦味,从厨房紧闭的大门中传来。
厨房中还在烧菜。渝州思维好似生锈了一般,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看了一眼餐桌,那像是一块磁石,拉扯着他不让他离开。
但焦味越来越重,他终究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入了厨房。
一打开门,那浓重的焦味扑鼻而来。一口铁锅由小火炖着,不停有白色的水汽从锅盖边缘冒出。
从气味完全分不出是哪道菜。渝州沉默着关了火,本想就这么离开,可冥冥之中却有某种力量让他打开了锅盖。
7,8块烧焦的排骨粘连在锅底,隐约还能辨认出烹饪者的初心。
那是一道糖醋排骨。渝州最喜爱的菜色之一。
渝州看着那道菜,再也无法忍耐,眼眶顿时红了。
她的三姨韩冉,在死前做了三道菜,却没有一道是她爱吃的。
他吸了吸鼻子,睁的眼仰着头,不让泪水落下来。很久,他才低下头,将那碗焦得不成样子的糖醋排骨装到了盘中,重新回到了大厅。
“对不起,我来迟了。”渝州低喃道,他将最后一道菜摆放在的桌面上,却没有人回应他。
他鼓起勇气,朝三位亲人看去,他们倒在椅子上,伤口很小,面容也很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
“对不起,我来迟了。”渝州又说了一遍,他扶起三姨歪斜的身子,让她靠扶在餐桌上。
就在这时,一个手机落在了地上。
屏幕亮了,上面是她与渝州的微信界面。
渝州拾起了那个手机,在他最后的消的之前,韩冉曾给他发过一道信息。只是,那时的他还远在n市,消息没有发送成功。
“小州,你叔和三哥都回来了,我做了一桌好菜,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渝州轻声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虽然三姨没明说让他回家,但那话里话外的含义都一目了然。
“对不起,我来迟了。”渝州将手机放回了她的衣兜,泪水一滴滴落下,“对不起,我来迟了。”
擦去了眼泪,他又来到三表哥单云青面前。
单云青的手机就放在桌上,渝州犹豫了片刻,还是用他哥指纹打开了手机。
“看起来你有方法活下去,那我就放心了。我把所有的卡牌和生活用品都放在了里屋的床上,能具现成物品的都具现成了物品,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在我死后将它们保留下来。”
信息很长,保留于草稿箱中,并没有发出去。
“果然,和三姨一个样,临死前还有操不完的心。”渝州红着眼笑了笑,扶正了他的身体,又替他擦去了衣服上的污渍,“你就不能替你自己想想吗?你还有什么遗愿,有什么想要做却没有做完的事,这些我都可以替你完成。”
面前的人沉默不语。
渝州心中空落落的,他没有去看卧室中的那几张卡牌,径直来到了三叔单候亭面前。
其实,他与三叔并不亲昵,这位长辈和大舅韩毅一样,都威严过了头,平日里渝州就有些怵他,现在也不例外。
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扶好。似乎在害怕,又有些期待三叔会睁开眼,用那种深沉却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渝州失望地拿起了他的手机。
他发现三叔在收到自己的信息后,就把它群发给了所有人。
而留给他的信息只有一条:
“好好活着。”
“好,如果这是你们的期望。”渝州再也忍不住,用手捂着双眼,哽咽道。
家人们的面容如此清晰,好似昨日还在对他微笑招手。往日的一切在他眼前一一重现,他几乎无法思考,悲伤掩埋了他的理性,他狼狈地转头:“对不起,我去一下厨房。”
说着,他冲入了厨房,“怦”的关上了门。
来到洗手池前,他开大了水龙头,将整个脑袋埋了进去。
冰凉的自来水顺着发丝冲刷着他的脸颊,他双手撑在台前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哭泣的声音漏出他的喉咙。
很久,他才抬起头,关了水。他浑身都湿透了,眼睛也红肿得厉害,但是,他终于停止了哭泣。
渝州从空间中拿出了一块毛巾,擦干了全身,又换上了一套干衣服。
他来到高压锅前,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的米饭,他打开锅盖,果然如此,低低笑了两声,他将剩下的米饭全部盛入了碗中。
“饭还热着,现在上桌应该还不算晚吧。”
渝州自言自语道,他拿起筷子,离开了厨房。
客厅中,三个人坐在餐桌前,面前摆放着三道菜,他们没有动筷,好像在等待着最后一人的落座。
“三姨,三叔,表哥,我回来了。”最后一人微笑着拉开椅子,阳光打在他细碎的刘海上,勾勒出了一个温柔的剪影。
他不快不慢地坐了下来,如同往日的每一回。
“表哥,这是你最喜欢的海虾。”红澄澄的大虾被放入了单云青的碗中。
“三叔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螺蛳,还有啤酒。”螺肉被牙签一个个挑了出来,剪去螺尾,放入了单候亭的碗中。
“三姨,还有你最爱吃的。”渝州从空间中拿出腐乳,夹了四块放入她的碗中,笑道,“你忘了没关系,我替你记着。”
“吃吧,快吃吧。”渝州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整盘烧焦的排骨倒入了碗中,“我也吃,我们一起吃。”
他将排骨放入嘴中,烧焦的肉质硬邦邦的,如同一块木炭,但渝州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三姨的手艺还是和从前一样好。”他扯起一个笑容,将晶莹的米饭死命往嘴里扒,似乎这样,就能阻止泪水的流下。
明亮的房中,袅袅的供香遮掩了满屋的血腥。
在那朴实的木质餐桌前,四个人,三道菜,两生死,共进最后一顿晚餐。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名为最后的晚餐,你们猜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