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迟迟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冉青庄的一声叹息。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你开枪呢?”
我倏地睁眼,就见他已经抬起枪口,瞄准我左边那个大高个,不假思索扣下了扳机。
枪膛内没有任何子弹射出,他又连扣两下,还是没有。冉青庄看了眼手里的枪,电光火石间似乎已经明了这整件事。
而他背后,孔檀悠悠举起另一把枪,对准了冉青庄的后脑。
“你猜,这支枪里有没有子弹?”说着他打开保险,一幅随时随地都会扣下扳机的模样。
“不要!”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压制我的人力气极大,更用力地往下施力。膝盖重重磕向地面,背脊弯曲,一瞬间,我连抬头都变得吃力。
突兀的掌声响起,金辰屿拍着手,声音带笑道:“好感人啊。老幺,你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
孔檀举着枪,命令冉青庄转身。
冉青庄深深看我一眼,丢开枪,两手抬高,缓缓转过身去。
“跪下。”孔檀的神情含着一丝兴奋,仿佛已经等了这天许久。
冉青庄不为所动,依旧站得笔挺,犹如一株不会弯折、迎风傲雪的松柏。
金辰屿微挑起一边眉毛,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我的手臂便一阵剧痛。他们按着我的肩膀,将手臂以违反生理曲度的方式向后抬高。
“唔……”我狠狠咬住唇,却仍无法阻止疼痛的音符自唇齿流出。
冉青庄听到我的声音,背脊一颤,下一秒屈膝缓缓跪下。
我更紧地咬住下唇,禁止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咬得嘴里满是腥锈。眼里的泪不受控制地划过脸庞,汇聚到下巴,再一滴滴掉落。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冉青庄宽阔的背脊,恨不得自己在十分钟前已经死了。
最终还是我连累了他。
金辰屿今日种种,显然都是为了试探冉青庄。杀我不是主要,主要的是冉青庄,是他,会不会杀我。
显然,冉青庄最后没有通过考核。他不愿意杀一个可疑的“变数”,不但不愿意,甚至还对自己人拔枪相向。
上次区可岚这么做之后,区华甚至都没去跟金斐盛求情,连夜就将她送出了岛。可见在他们看来,这是条不能触碰的底线。
“可惜啊,你要是狠一狠心,朝季老师开枪的话,两个人就都能活了呢。”金辰屿不带什么真情实感地惋惜着,“虽然我早就有点怀疑你,但真的是你……怎么说呢,我还是有些意外的。”
他变换坐姿,放下翘起的腿,身体前倾,脸上已经不见丝毫笑意。
“冉铮的儿子竟然是个条子,你还真是基因突变啊。”
都到这样危机的时刻了,冉青庄照旧四平八稳,镇定道:“你们故意设计陷害我,我说什么,反正都是错的。”
此话一出,孔檀怪笑一声,上前扬起握着枪的那只手,狠狠给了冉青庄一拳。
“你他妈到这会儿了还嘴硬!”
坚硬的金属直接砸在冉青庄的额角,他受此重击,整个人失去平稳摔向地面。
拼花的木纹地板上落下一滴滴鲜红的液体,他甩着头,半天没有起来。
下意识地向前,想要替他挡住那些攻击,奈何我这条砧板上的鱼已经被牢牢钉住,连扑腾都扑腾不起来,所有挣扎反抗,不过是捕杀者眼中可笑的垂死挣扎罢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概就是如今我和冉青庄的境况吧。
“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金辰屿站起身,走到餐桌旁,拿起一把尖锐的牛排刀,指尖抚摸着锯齿状的刀刃,道,“第一刀,你来还是他来?”
盯着那把锋利的刀,我一下子想起以前南弦说过,他们社团组织间有不成文的规矩,叫做“三刀六洞”。犯大错者,只要挺过三刀,便算是老天也要让他活着,成员们不可再生怨恨,需当这件事从未发生。
这三刀,刀刀都要透体而出,形成六个血窟窿。常人刺一刀都不可忍受,更何况要三刀?是以长久以来,受此刑法的,最后活下来的并不多。
“挨过三刀,你就会放了我们?”冉青庄显然也已猜出金辰屿的意图。
金辰屿信步走回我们面前,蹲下身道:“一个人三刀,两个人……就是六刀。”
“我来!”唯恐冉青庄比我快,我忙不迭开口道,“六刀全我来!”
不管金辰屿说的是真是假,总是一条出路。我和冉青庄已到了穷途末路,为今之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身如半枯之木,再难回春,三刀还是六刀,就如今日死还是明日亡一样,对我并无多大区别。
然而我有心一命换一命,金辰屿却不想如我的愿。
“季老师,优先选择权不在你这儿,我还没问你呢。”他使了个眼色,“把他嘴堵上。”
话音方落,身后探过来一只黝黑粗大的手,紧紧捂住了我的嘴。至此除了模糊的音节,我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指腹抵住锐利的刀尖,金辰屿再次看向冉青庄:“你的回答呢?”
冉青庄沉默半晌,朝他伸出手:“把刀给我。”
“大公子……”孔檀微微蹙眉,看着不太认同金辰屿的这样冒险的做法。
金辰屿偏过头,只是轻轻浅浅看他一眼,他便面色一变,霎时不再多语。
“你们往后。”
金辰屿一摆手,我便被拖着远离了冉青庄。
“你一有异动,他们就会扭断季老师的脖子。而如果你想劫持我,就必须快过蝰蛇的枪。但这样近的距离,以他的枪法射中你的要害还是轻而易举的。”说完,他将刀丢到冉青庄面前。
他并不是在冒险,他已经看穿了冉青庄的本质,将他的软肋捏得死死的。他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放过我们,所有所有,不过他的一场游戏。
他在折磨我们,他在以我们的痛苦为乐。
“唔唔……”我大声呼喊着,想要阻止冉青庄,嘴里却只是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冉青庄捡起那刀,拿在手里颠了颠。
“选择权在我这是吗?”他回头看了眼我,“六刀全归我,前三刀换季柠的命。”
我不住摇头,目眦欲裂。
而说完这句话,冉青庄便收回目光,将左手按在地上,接着高高举起牛排刀,再是用力刺下。
耳边仿佛能听到利刃入肉的声音,我整个静止下来,眨了眨眼,下一秒猛地向前,疯了一样的挣扎,几乎都要挣脱束缚住我的双手。
那两个人见快压不住我,其中一人用膝盖抵住我的脊骨,用自身重量把我按趴在地上。
嘴上的手拿开了片刻,我趁此机会,极力抬起头,向冉青庄嘶吼:“别管我……我说了,别管我!你他妈听到没有!!”
成年男人百来斤的体重压在背上,使我呼吸都费力,吼了两句就跟没气了一样,再也发不出声音。
“冉青庄……你……”脑袋上落下一只手掌,强迫我的侧脸贴住地面,我喑哑地哽咽道,“别管我……”
身体,四肢,包括脑袋,除了眼睛,我再没有哪里能够移动。
面颊摩擦着冰冷的地面,升起火辣辣得疼,我转动眼珠,努力去够冉青庄。
他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声音,不回头,不回应,没有痛觉似的,将插进左手的刀再次拔出。
鲜血顺着指尖成串滴落,在手背和手心形成两个狰狞的血洞。
“聪明啊,选这种地方。”金辰屿抚掌赞道,“第二刀呢?”
冉青庄支起右腿,手起刀落,一刀横着贯穿腿腹。这次的伤口更深,也更疼痛,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没有休息多久,一口气拔出尖刀,整个人脱力往前栽倒下去。他勉强用手撑住,却半晌没法动弹。
金辰屿支着下巴,冷酷地催促:“第三刀。”
我睁大双眼,死死瞪着他,第一次如此后悔。
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之前我不杀了他?我应该杀了他的。用琴弦,绞住他的脖子,勒断他的气管。我应该杀了他的,用桌上的花瓶,用壁炉上的烛台,用我能找到的一切凶器……
我该杀了他的,我该杀了他的!
我从不知道自己能生出这样阴暗的一面,但那一瞬间,我的心中除了对金辰屿,对金家所有走狗的恨意,确实别无其他。
冉青庄缓了好一会儿才再动起来,这次的目标,是左腿。
第三刀眼看要落下,餐厅大门忽然被人重重推开,金夫人快步走进来,看到冉青庄惨状,立即道了声“阿弥陀佛”。
“阿屿,你这是做什么?”
金辰屿从地上站起身,皱眉道:“您怎么来了?”
兴许是见不惯如此血腥的场面,金夫人白着脸斥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非得动刀动枪的?”
“我都是按照规矩办事,您不了解这些,就别瞎参合了。”
金夫人看了眼冉青庄,一咬牙,使出杀手锏道:“他是冉铮的儿子,是你救命恩人的儿子,你欠他们家一条命,他犯了再大的错,你总要等你父亲回来定夺。你现在把他杀了,难不成想让别人说你父亲,说我们金家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这话直击金辰屿痛点,却也叫他无可反驳。
思索片刻,他扫了眼冉青庄和我,大发慈悲道:“那就暂且留他们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