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路上我心情倒是很平静,可桑青却一直在哭。从他那里,我也断断续续知道了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几辆吉普一下子就冲进来了,我还没睡,正在和李导他们喝酒,看到几个人拿着枪从车上下来,差点就吓尿了!他们让我们抱头蹲下,然后就开始往里面搜人。我们的那些保镖啊,大多被哈伦给事先药倒了,没有药倒的也孤掌难鸣。我在那儿蹲了大半天,都在想要不要写遗书了,那些人又收枪走了,走前还说绑了我们的老板,要我们交钱赎人。”桑青抹着泪,眼睛通红,“我还在想你不要出事,结果你真的就出事了!这个地方你也知道的,前后几百公里可能都没有人的,酒店虽然很快报了警,但这边警察比我都靠不住,几个小时不见人影,还没我们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来的及时。”

李新平在旁边插了一句:“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跟我们说,这边一直很乱,抢劫高发,最近可能是看大选期间能浑水摸鱼,这些抢劫犯就又做起了绑架的生意。”

我和席宗鹤被绑不好受,他们在外面同样不好受。一接到绑匪电话,他们就想办法联系了保护区内另一家酒店借小飞机开到了首都,千辛万苦问银行拿到了一百万美元的现钞,随后桑青和方晓敏小心翼翼带着钱飞回保护区,李新平等人则继续筹钱。

“你不知道筹这些钱多不容易,我们分了好几个银行取的,好多银行都因为大选关门了,没关门的也是效率奇差,这还是大使馆出面他们才加快了速度,放平时据说来回折腾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马路上全是游行的人,我拿着钱都要吓死了,生怕他们过来抢。”桑青擤了擤鼻子,“我们将第一笔钱给绑匪后,换回了席先生。还是席先生厉害啊,他都那样了还撑着最后一口气给你打电话筹钱……”

我咳嗽一声,示意他注意用词,他轻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继续道:“哎呀,反正就是他对你很用心的意思嘛,你不要说,他打完电话没多久,就有人坐私家飞机过来送钱了。”桑青说话时两眼都要冒心,“送到了还不忘问够不够,要不要再送点来,真的很帅!”

我笑道:“‘很帅’指送钱那个人,还是席宗鹤?”

桑青娇嗔着推了我一把:“当然是送钱那个人,席先生我哪敢肖想。”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不过席先生也很帅了。”

我们坐小型飞机飞往市区,又坐车前往医院,见到席宗鹤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他头上缠着绷带,一只手打着点滴,安静躺在床上沉睡。方晓敏坐在一旁看护,病房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面孔,应该就是桑青所说的那位来送钱的帅哥了。

他们见我走进来,纷纷站了起来。

“顾哥……”方晓敏刚唤了我一声,我就将手指竖在唇边,让他不要出声。

我裹着毯子,身上满是脏污,既狼狈又疲累,桑青还等着带我去做检查。可我仍旧决定先来看席宗鹤一眼,哪怕他并不知道我来了。

看好了,我放心了,转身又出了房门。

检查下来有些轻度脱水,没什么大问题,但桑青不放心,还是让我住一晚医院,说等全部报告都出来了再出院不迟。我想了下,席宗鹤反正也在住院,这样我还能陪他,也挺好。

洗了把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吃饱喝足,我连着好几天都神经紧绷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彻底安全了,就止不住犯困,吃完饭就躺病床上睡着了。

我这一睡足足睡到了第二天,等我被阳光唤醒,自然地睁开眼时,就见席宗鹤坐在我床边,手里正削着一只苹果。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适合弹奏乐器,衬着那只苹果也像是更美味了几分……

等等,席宗鹤在削苹果?

我猛地反应过来,错愕地坐起身:“你,你怎么来了?”

他抬头看向我,朝我露出一个笑来:“醒了?”

他上次对我这样笑,我都要忘了是什么时候了,瞬间有些受宠若惊。

我瞥到他头上的伤,蹙眉道:“你身体还没好呢,方晓敏怎么能让你乱走?”说着我就要下床,“我送你回去吧。”

他垂首继续削苹果,身体纹丝不动:“我想来,谁拦得住我?”

他不想走,谁又拉得动他?

听他这样说,我摸着鼻子又将腿放回床上,躺了回去。

他削完了苹果,将雪白的果肉递到我面前,没有出声,但意图不言而喻。我诚惶诚恐收下了这枚宝贵的果实,并在他的注视下大口吃起来。

那天我让哈伦送他走时,他那个眼神我还记得,是事后要和我算账的眼神。他现在越是看起来和颜悦色,我越是觉得都是假面,就怕他突然发难。

“顾棠。”他叫着我的名字,缓缓收起水果刀。我突然无厘头地想到,这在戏剧里,也可算作一种隐喻了吧。

我停下啃咬的动作,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你要是死了,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吗?”

我摇了摇头,不敢说出那些苦情又天马行空的臆想,但心里总觉得,大抵也就那样了吧。

他盯着我半晌,道:“你死了,我也会死。”说这话时,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眼眸很沉,声音很稳,“我会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去找你。”

我张着嘴,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可有些太超出我的想象了,“生死相随”这话由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样毛骨悚然?不像甜言蜜语,倒像是威胁了。

“那还好我有惊无险回来了……”我讪讪笑起来。不然就要一尸三命了。

然而不可否认,纵使再受惊吓,我仍是被他的这番宣言甜到无以复加。

我宛如一只笨拙的棕熊,用一根树枝捅破了坚固的蜂巢。金黄的蜂蜜顺着树干泊泊往下淌,这时候哪怕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要来叮咬我,我也是要誓死尝一尝那些甜美的蜂蜜的。

这是棕熊的天性,也是我的宿命,我甘之如饴。

“是啊,还好你有惊无险回来了。”他到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柔和下表情,露出一抹真情实意地笑来。

我边吃着苹果边和他闲聊,这才知道剧组遭遇绑架的消息竟然已经传回国内了,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不说,粉丝差点请命要祖国母亲出兵将我们救回去。

我一不小心呛咳起来:“那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席宗鹤瞪了我一眼,将我手中苹果核拿走,换了一杯水给我。

我喝了一口水,把咳嗽压了下去。

“现在没事了,微博已经报了平安。”席宗鹤道,“过两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取消拍摄计划。”

发生了这样的事,再心大的剧组也待不下去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出于安全考虑,尚颜他们早几天就走了,还留在非洲的人并不多。

正说话间,我的房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接着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我和席宗鹤眼前。

“小棠!”许是路途周折,容珅神情瞧着有丝憔悴,见到我时却双眼一亮,眼里再没有别人。

我愣愣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他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还好你没事,我听到消息都要吓死了。”

我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另一边就传来席宗鹤冰冷透骨的声音。

“放开你的手。”

他虽然头上有伤,脸色也不好看,气势上却一点不输人。要是视线有实质,容珅的手估计都要被他灼穿了。

这真是冤家路窄,我都还没找到机会同席宗鹤说清容珅、顾源礼、我妈三人之间的陈年狗血,这两人竟然就猝不及防相见了。

“哦,小席,你也在啊。”容珅淡淡瞥了眼席宗鹤,似乎这才注意到他,只是手指头是一根都没松开。

可能是对我这个流落在外的“还珠阿哥”实在心中有愧,他竟然与席宗鹤连最起码的表面客气都不想维持了。

“顾棠!”席宗鹤转而咬牙切齿望向我。

我一个激灵倏地抽回自己的手,甚至还举起来以示清白。

“小鹤,你相信我,我真的和他没什么。”

“我相信你。”席宗鹤哂笑着视线转向容珅,“我样样比他强,还比他年轻,你怎么可能选他不选我。”我刚要松口气,又听他说,“所以,一定是他对你死缠烂打!”

我的妈呀,我简直头都要炸了。

“死缠烂打的是谁?”容珅放下手,冷笑道,“你既然已经选择分手,又为什么一次次缠着顾棠不放?看他无依无靠好欺负吗?”

“我和顾棠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笑话,和顾棠有关就和我有关,我视他如亲子侄!”

“你会让亲子侄表演屁股里塞桌球?你恶不恶心?”

“你……”

“够了!!”我听着越说越不像话,及时开口制止了他们的争执。

两个人同时闭嘴,又同时看向我。

我背上汗都要出来了,叹了口气,恢复平静的语调道:“我给你们重新互相介绍一下……”

我手掌摊开置于席宗鹤身前:“这位是席宗鹤,我的恋人、爱人、心上人,也是我孩子的爸爸。”接着又换到容珅,“这位是容珅,我的亲身父亲。”

刹那间,不大的病房内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脸色都可称得上丰富多彩,足以开间大染坊。

短短的两句话里,我都不忍数我到底劈了几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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