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餐桌时,故意碰翻了咖啡。深褐色的液体顷刻在米白色的地毯上形成刺目的污渍,不用专业洗剂应该是很难清理掉了。
门口陷入到诡异僵持的两人闻声看来,抢在所有人开口前,我不好意思地对纪晨风道:“纪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酒店保洁?就跟他们说我不小心打翻了咖啡。”
纪晨风看了看还站在门口的郑解元,又看了看我,可能已经意识到我是有意支开他,只是点了点头便朝卧室走去。
“衣服。”在我面前略微停顿,他低声提醒。
低头一看自己的浴袍,才发现我和走光之间只差一个轻微的拉扯。
快速重新整理好浴袍,系紧腰带,待做完这一切,挡在我前面的纪晨风才再次迈开脚步前往卧室。进去后,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盯着阖上的房门,我抿了抿唇,定下心神,回身开始应付门口的大麻烦。
“什么情况?他不是之前大排档那个帅哥吗?”郑解元不住朝卧室方向张望,要不是我挡着,或许都想直接冲过去将纪晨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是他。”
我告诉郑解元,由于之前唐必安没照顾好小草,害它差点死掉,我本着养就要负责任的心态,决定找个专业的人来照顾它。又正好这段时间纪晨风家里出了点事,从宠物医院离职了,很缺钱,就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雇他当我的私人兽医。
郑解元听得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紧张不已,一会儿功夫手心便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看不出……你对那只乌龟还挺好的。”郑解元松开眉心,“之前给它看病我都很惊讶了,你现在竟然还找了个兽医专门照顾它,牛逼。”
信了。
心头一松,我暗暗吁一口气,庆幸的同时,也再次对郑解元刮目相看。竟然真的相信了私人兽医这套说辞,简直不知道该说他天真好还是愚蠢好了,怪不得卢岁都能跟他称兄道弟,他根本不会怀疑任何人告诉他的任何事,思考事物的方式还停留在小孩子的直来直往呢。
“不光是乌龟,还有两只猫……”
借此机会,我跟他解释了上次答应他参加派对又无故爽约的原因。
郑解元点点头,看了眼卧室方向,压低声音小声道:“他既然缺钱,叫你小姨用超低价签他啊,稳赚不赔的买卖。”
又来了。到底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热衷让纪晨风做模特?被他看到已经是失误了,怎么可能让纪晨风去拍广告,把脸暴露在更多人的视线下?弄丢他的工作,为的就是要把他牢牢锁在身边啊。
“再议吧。”我搪塞过去,转开了话题,“你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
“哦,我这不是从我爸那里听到你八卦了,一时兴奋就过来了嘛。你小子,找到女朋友了都不跟我说一声,听我爸说还是顾家的唔唔……”
没有容他继续说下去,条件反射般,我将他抵到墙上,一把捂住了嘴。
刚放下没多久的心再次高高提起,跳动的频率更是几乎连成一线。来不及向郑解元解释,也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只知道要阻止他,不能让他在这里,在纪晨风的眼皮子底下提什么顾颖。
“唔唔?”郑解元挣扎着连连拍我的手腕,示意我松手。
回头看了眼卧室,见门仍然好好关着,我虚脱般塌下紧绷的肩膀。
直直望住郑解元的眼眸,手上的力道不敢有一丝松懈,我弱声道:“算我求你,别说,一个字都别说。”
郑解元从小认识我,从小知道我的脾性。向来是人求我,哪里有我求人的时候?听我说出“求”字,拍我的动作一滞,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有空再给你解释。”这么点时间,也不够我想到合理的解释。
郑解元虽然不解,但还是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
一点点移开手掌,因为太过紧张和用力,手指颤抖得宛如一名帕金森病人。
这么狼狈……
我竟然……因为怕被纪晨风知道假女朋友的事这么狼狈。这不对,这非常不对。我怎么可以怕他?应该是由我来掌控他、驯服他才对。和女人逢场作戏又如何?完全仰仗我生存的菟丝子,怎么可以连这点包容之心都没有?
“差点以为牙被你拍断了。”郑解元舔舔门牙,揉搓着自己的腮帮子道。
“我等会儿还要出门,你先回去吧。”应付他太折寿,我果断下逐客令。
郑解元一愣:“啊?”
“有事下次说,你走吧。”
对于我说风就是雨的坏脾气,他虽早就见怪不怪,但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那我先走了,你记得联系我。”
“嗯嗯,知道了。”胡乱答应着,我推他出了门。
他前脚一走,我后脚便快步走到卧室门前,把耳朵贴了上去,想听里面纪晨风的动静。
理所当然地,什么都听不到。
轻轻推开房门,睡觉时拉上的遮光帘此时已经被全部拉开,充足的光线落进室内,叫阴影里的一切无所遁形。
纪晨风坐在床头,双手自然地垂在身前,手里直到我走近他,都在一直翻转把玩着什么东西。
“纪医生?”叫他没有反应,始终注视着手里的东西,我有些忐忑,换了个称呼,“……晨风?”
还是没有反应。
等走到距离他一米左右,他才像是刚刚发现房里多了个人,转过脑袋往我这边看来。
“你……”由此,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应我的呼唤——他把自己的人工耳蜗摘了。
“聊好了吗?”重新将体外机戴回耳廓,纪晨风起身朝我走来。
“为什么要摘?”视线从佩戴妥帖的黑色仪器上转到他英俊的面容上,我问。
纪晨风神色淡淡道:“如果你希望我听到你们的谈话,就不会支开我了。”
心脏被虚空中一支不明来历的长箭射中了,因为太过突然,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导致错过了最佳的辩解时机。而这种对话如果不是立即接上的话,后面再怎么补救,都会像心里有鬼。
“其实我……”我别开眼,避免视线接触,让他看出端倪,“三年前差点失手杀人。当时喝了很多酒,脑子不清醒,被对方一激,就没了分寸。后来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我从那时起就开始严重失眠。”
转身走向角落的五斗柜,拉出第一个抽屉,里头有不少常备药品,其中一瓶是周及雨开给我的镇静抗焦虑药物,俗称——安眠药。
哪怕当年为了获得“学校之星”的奖状,我都没这样绞尽脑汁过。
握着那瓶药物,我回身走回纪晨风面前,将药瓶递给他:“刚刚那个人是我的朋友,名叫郑解元,三年前……就是在他的生日宴会上出的事。最近那个被我打伤的人回来了,郑解元一直很担心我,怕我遭对方暗算。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纪晨风接过药瓶,仔细查看着瓶身上的说明:“你一直在吃这个?”
“睡不着的时候会吃。”双手合拢,将他的手连同药瓶一起包裹住,我说,“支开你,是怕他说漏嘴,让你担心。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再把他叫来,和他当面对质。”
“不用,我相信你。”
纪晨风当然不可能让我把郑解元叫回来,而我也笃定他不会那么做。
抚着他的面颊,我深情凝眸:“你放心,我以后有事再不会瞒着你了。”
说谎这种事,是虱子多了不痒,要是被揭穿,就再想别的法子好了。
本来气氛都到这儿了,合理发展,就算不双双倒向大床,也该吻到一处互诉衷肠。偏偏,纪晨风今天跟吃错药一样,一反常态弃自己钟爱的运动于不顾,倒是关心起我的健康。
“你有在看医生吗?”他问我。
“有。”以为他是还有疑虑,我主动提出,“正好,今天下午我约了复诊,你和我一起去吧。”
周及雨的诊所,诊室不多,等候室却有好几个。我猜,应该是为了满足客人对隐私的需求而设置的。
将纪晨风安排在其中一间等候室内,我将杂志架上的一本医学期刊塞到他怀里,叮嘱道:“我很快就出来了,你要乖乖等我哦,千万不能乱跑,不然会被大灰狼抓走吃掉的。”轻轻捏了捏纪晨风面颊,“像你这种小宝宝,大灰狼都是一口一个的。”
纪晨风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道:“好,不乱跑,乖乖等你。”
手指刚离开纪晨风的脸,又仿佛被吸了回去,绕到他的颈后,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全怪郑解元,来得太不是时候,不然也不会这么憋。酒店不能住了,要快点找下一个落脚点才行。把他藏起来,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毕竟是在外面,不能太肆无忌惮,感觉快失控的时候,便强迫自己撤开了身。理了理衣襟,抹去唇边的涎液,我瞄了眼纪晨风的重点部位,笑得不怀好意:“纪医生,这可是在外面。”
他用杂志盖住胯间,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眼无声地谴责我。除了呼吸较平时急促一些,脸色如常,压根看不出正在经历非人的尴尬。不过我敢打赌,他的后颈一定烫得吓人。
临出门时,我将百叶帘的角度给纪晨风又调小了一点。
“我可能需要半个小时,纪医生,你要是等不及我就自己玩吧。放心,这里没监控的。”
没有得到纪晨风的回复,我心情愉悦地推门而出,一路迈着轻快的步伐进到诊室。
舒适地靠近沙发里,足足等了五分钟,周及雨才慌里慌张地赶到,额发和鬓角都是湿的,像是刚洗过脸。
“抱歉……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
他瞧着脸色煞白,确实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保重。”我喝了口香浓的咖啡,没有同他计较。
周及雨在办公桌后坐下,大概有两分钟,都在不停翻看我的病例,像是猛然间从我的病情里发现了心理学上的重大突破,忽略了所有外在干扰,投入到了忘我的程度。
“喂。”放下咖啡杯,我可以忍受他的迟到,不意味我可以忍受他的怠慢。
周及雨在我沉冷的呼唤中回神,脸色更难看了,不再是苍白,而是灰暗,宛如死人一样的灰。
我有些看不过去:“你要是不行就去医院……”
“您和您那位怎么样了?他……他已经彻底迷恋上您了吗?”周及雨将病例推到一边,双手十指交叉支在身前,脸上虽然仍在微笑,但紧扣在一起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感受——他忍得很辛苦。
啧,硬撑归硬撑,可千万别死在我面前,坏了我的心情。
“当然。”心里腹诽着,我翘起腿,嘴上用一种极能满足男性虚荣的语气道,“从身到心,他都已经彻底离不开我了。现在就算我说要跟别人结婚,他也绝不敢有二话。不仅不会离开我,说不定还会哭着喊着,不要名分地跟在我身边伺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