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年快乐

外面天寒地冻,只是九点路上就已经看不到什么车了。按常理,今天是个阖家团聚的节日,是个……有再大的事,也会被劝说“有什么过完年再说”的日子。

偏偏纪晨风不按常理出牌,非要在这天把什么都抖落出来。

我有没有收到信很重要吗?今天天气格外晴朗,明天要给小狗做手术,又不是什么需要看过既焚的密报,当时看或者事后看有什么区别呢?

再者,藏起纪晨风给我的信,用贺卡欺骗他是我的回复,这些都是严善华一个人的自作主张。我只是在得知这件事后选择了继续让纪晨风误会下去,没有否认。至多就是个从犯,为什么现在好像全成了我的过错?

“因为不是自己做的,所以你也从来不提这些。我该早点意识到的,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送贺卡这种东西?”纪晨风看着地上的信,说到最后一句,几近喃喃自语。

当真相暴露在眼前时,回忆一下,会发现端倪早就出现过,只是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纪晨风现在便是如此。他终于无法再用各种借口说服自己,我们这段关系里那许多说不通的古怪之处。

“贺卡确实不是我送的,但我绝不是故意骗你……”我弯腰拾起那张中秋贺卡,看了眼里头的内容——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字不错,不知道严善华找谁写的,潇洒肆意,不拘一格,乍一看,和我字迹还挺像。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信的存在。阿姨可能觉得我不会回你的信吧,根本没有把信给我,我也是后来从你口中才得知了信的存在。那时候你那么深信不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我怕你知道真相后就不喜欢我了,更怕你怪罪阿姨,影响你们母子感情……”

除了隐瞒真相的原因稍稍不同,我说的全是实话,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错。

信和贺卡,这两样道具唯一影响的只是他对我好感的多寡,然而结果并不会改变。他最终还是会经不住我的引诱,掉入我的陷阱,全副心神都为我沉迷。

这从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注定好了的。我是赐予他新生,走出人生阴霾的救世主;是他于混沌中醒来,见到的第一缕阳光;也是支撑他重新找回学业与生活的心灵支柱。

如果他是鸟,我就是他的雏鸟情节。爱上我是他的本能,是天性,是他无法抵御的宿命。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结其中无关痛痒的小小隐瞒呢?

“在你看来,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纪晨风就像有着读心能力,一针见血地道出我的心声。

我浑身一凛,直觉地开始否认:“不是……”

“那什么才是大事呢?要怎样的欺骗,才能让你觉得是大事?”纪晨风打断我,皱起了眉。

心里像是开了一个漆黑的洞,把所有努力堆积起来的耐心全都吞噬了。

充当家族的棋子,和根本不了解的女人订婚,是我自己的意愿吗?从进门,不,从白天开始,我就一直在哄他,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只是因为没有满足他的期望跟他一起逃婚,我现在就变成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了吗?

我有些被他激怒了,灼热的酒意冲上头顶。

“那你呢?我对你的隐瞒是欺骗,你对我的隐瞒又算什么?和前男友一起吃饭,让他进门,这些你不是一样没告诉我吗?你和我做的有什么区别?”

纪晨风愣住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

终于扬眉吐气,我越发不留情面:“哦,还是有区别的。我和顾颖清清白白,你跟周及雨就不一定了。这么挑我错处,怎么,是想跟他再续前缘吗?”

我撕碎手里的贺卡,当着纪晨风的面撒了一地。

“他抛弃了你,改名换姓,自己去过好日子。我救了你,重新让你听到声音,给了你希望,你却还是对他念念不忘。”我就像是一条被踩到尾巴的蛇,恼怒之下,开始朝周围一切可攻击的对象喷吐毒液,“你贱不贱?”

不经思考的话使纪晨风面色急速苍白下来,他的眼睫颤动着,似乎被我狠狠刺伤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他问。

一股脑地发泄出恶意后,不是不后悔说了这么重的话,但想收回也晚了。

不过,情侣间吵架本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我有隐瞒,他也有隐瞒,既然大家都有过错,应该可以算扯平了吧?

“这几天我们两个都先冷静冷静,暂时别联系了。”穿上外套,我半转过身,不去看纪晨风。

现在他在气头上,哄不好,等过两天气消了,我再好好哄他就是了。

穿了鞋走出大门,直到踏上向下的楼梯也没听到纪晨风追出来的动静。回望身后,蓝色铁门我走时怎样还是怎样,大咧咧的敞开着,透出里头一点昏黄的灯光。屋里的人仿佛不畏寒冷,又或者已经无心在意冷暖。

抿了抿唇,我扶着冰冷的护栏快步走下台阶,回到了车里。

“接下来去哪里啊少爷?”可能看我面色不佳,唐必安语气十分小心。

我扣上安全带,将租屋的地址报给了他。

怕两只猫会冷,家里的暖气都是24小时开着的,所以进门后也没有感觉寒冷。

我疲惫地脱去外套,扯开领带,瘫坐到沙发上。

两只小猫闻声而来,在我脚边不停蹭来蹭去,小白猫更是跳到沙发上把头塞进我的掌心,发出撒娇般的呼噜声。

往常心情好可能还会逗逗它们,今天实在没有这个兴致。

歪倒下去,蜷缩起手脚,好叫不大的沙发能容纳我的身躯。

明明很累了,却一点睡意没有。纪晨风今天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在脑海里不断循环重复。

心里的黑洞越来越大,吞吃了耐心,也吞吃了活力。

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纪晨风的气味,以致于每一口呼吸,都在加深脑海里对他的印象。

死气沉沉地躺了不知多久,窗外忽地响起炮竹声,我迟缓地眨了眨眼,撑坐起来,正好目睹一朵绚烂的金色烟花在窗外绽放。

十二点了。

手机开始震动,数不清的新年短信从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那里涌入,唯独没有纪晨风的。我俩最后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

“新年快乐。”手指挠了挠团在沙发靠背上打盹的小白猫,我轻声说着,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从抽屉里翻找出冷落许久的安眠药,一连吞服了三粒,又重新回到沙发上蜷缩起来。

回床上去睡当然会更舒适,但我现在不想那么做。硬要说出个原因的话,可能是……床上纪晨风的气息会更浓郁一些吧。

安眠药的效果显著,不出十分钟,本来还乱糟糟的脑子就松弛下来,像一大坨柔软的棉花,彻底放弃抵抗,发出“困”的信号。

一点点闭上双眼,我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昏沉睡眠。

那之后的几天,放假在家,哪里也没有去。饿了吃外卖,无聊了逗逗猫、看看电影,晚上可以睡觉了,就吃两粒药。

纪晨风始终没有联系我。虽然周及雨是个狗东西,但他教我的那些理论却从没有出过错。按照上次的经验,我决定等七天。七天后如何纪晨风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他。

我将这场争吵看作新的较量,妄图像上次一样,让纪晨风低头来见我。不想第五天时,纪晨风没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找到了我。

“大佬,新年好啊。”梳着低马尾,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黑框眼镜,牛仔裤、运动鞋、军绿色的羽绒服,站在门外的阿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只是名平凡的大学生。

“你不跟着纪晨风过来干什么?”我挡着门,没有随随便便让她进去。

她拽着肩上挎的单反,举到我面前,叹气道:“你一定又没看我发你的报告吧?我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我只好亲自来一趟了,正好也给你看些东西。”

给我看东西?

“什么?”我半信半疑地让开身,放她进屋。

她一进门便脱掉围巾,见到沙发上两只抱在一起睡觉的小猫时,还痴笑着打了个招呼:“哎呀,两个小乖乖在这里啊,好可爱哦。”

她匆忙地撸了两把小猫,拿起单反,按了几个按钮,随后将其递给了我。

我接过后,发现是一段只有两分钟的视频,不明就里地看她一眼,她没有解释,只是示意我快看。

按下播放键,我在沙发上坐下。视频应该是阿瑶执镜,镜头一开始对着车辆的前挡风玻璃,焦点一会儿虚一会儿实,像是在调节参数。

“除夕前一个礼拜,我照例蹲守在纪晨风他们家附近。正在嘬奶茶,突然就听到车外头隐约传来人声……”

随着阿瑶的解说,镜头一晃,对准了副驾驶的车窗。透过模糊的玻璃,镜头渐渐在长长的台阶上聚焦。

“我往外头一看,发现是纪晨风背着严善华心急如焚地跑了下来……”

天上下着雪,纪晨风连外套都没穿,就这样身着单薄的黑色毛衣,背着似乎是失去意识的严善华,从堪称陡峭的阶梯上快步而下。

台阶太滑了,背上又背着个人,他走得异常艰辛,看得也是让人胆战心惊。

隔在镜头与纪晨风之间的车窗玻璃这时缓缓降下,阿瑶拉近了镜头。

我从没有见过纪晨风这样慌张,眼里甚至流露出几分无助。

“妈,别睡……求你了,别睡……”

严善华的脑袋软软垂在他肩上,没有丝毫回应。纪晨风焦急地呼唤着,忽然脚下一个不慎,失去了平衡。

“啊!”视频里的阿瑶忍不住叫出了声,镜头剧烈摇晃了一下,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纪晨风整个人歪斜着侧身摔向了台阶,千钧一发之际,还不忘用一只手护住身后的严善华。可这样一来,他全身的重量便都落在了那只去撑地的右手上。

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瞬,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捶打了。这种感觉,以往只有在看恐怖电影的时候才有。气氛紧张的时候切入恐怖的音乐,心脏就会被吓到用力跳动。但这次的力度前所未有,像是用尽了全力,让我的心口泛起持久而绵密的钝痛。

视频还在继续。纪晨风摔坐在台阶上,维持着一个姿势,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擦!”视频里阿瑶骂了声,丢下单反下了车,画面的最后,定格在了纪晨风因疼痛而迅速没了血色的面容上。

原来他的手是这样伤的……

“万幸他只是滑了一下,不是踩空,不然这么一摔,不死也要残。”阿瑶后怕道,“虽然是监视他,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嘛是吧,就下车去帮了他一把。严善华被她儿子护得好好的,一点事没有,纪晨风自己那手倒是伤得挺重。后来救护车来了,我看着他们上了车就走了。”

我再次调出视频,按了播放键:“严善华怎么回事?不是吃药控制住了吗?”

对了下视频拍摄的时间,那天纪晨风打给我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是在救护车上。

那时候,他是想寻求我的帮助吧。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怀着期冀向我求助,我总是会好好帮他的。

然而,这次我却错过了他的电话。

手伤成那样,是怎么一个人处理好所有的事的?拇指描摹着屏幕里,纪晨风的身形。当时找不到我,为什么事后不告诉我呢?难道只是三次没有回应,就不想向我求助了吗?

“具体不知道,似乎是恶化了,并且……”阿瑶语带惋惜道,“她现在住在医院的姑息治疗科,应该是没几个月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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