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都是可怜蛋,没人喜欢的可怜蛋……”
“不可怜。”手掌轻柔地抚过我的发顶,“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你的声音,不,我喜欢的,远远不止你的声音。你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
纪晨风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些喜悦,带着些悲伤。
“……你明明拥有我那么多的喜欢。”
睁开眼,室内很暗,床头亮着盏小小的夜灯。
原来他上次说的是这个……
思绪还停留在梦里,短暂地迷茫后,随着意识清醒,我渐渐忆起自己这是在哪儿——我在纪晨风的卧室。
身体依旧酸软无力,要比平时更沉也更热,我仍在低烧。
捂着肩膀上的纱布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除了条内裤,身上再无它物。我好奇地打量着这间神秘的卧室,想看看纪晨风到底藏了什么,然而并没有发现哪里异常。
房间只有八九个平方,一米五的铁架床贴着窗户摆放,床头没有床头柜,用一张小小的书桌代替。墙上钉了一些置物板,放了许多书。再过去就是衣柜,简单的原木两扇门样式,小到都不够放我一个季度的衣服。
抽油烟机的噪音伴随食物的香气透过房门来到卧室,我拉开窗帘看了眼,外头天已经暗下来,少说有六七点了。
我睡了一整天……
拿起书桌上的水杯,发现水还是温热的。纪晨风今天没去上班,是为了照顾我请假了吗?
忆起昨晚,我有些窘迫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把我关起来吧,给我戴上镣铐,随便你怎么对待我……我只要你就够了……只要你一个人……”
身体里的体液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往外排出,泪水积聚在眼眶里,哽咽间自眼尾落下,滑入鬓角。
纪晨风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没用多大力气便将我的手扯开了。
心里一沉,我蜷缩起手指,以为他是拒绝的意思,结果那只手非但没被他丢开,还被塞回了被子里。
他再次替我掖好被子,道:“我只是出去倒杯水,很快就回来了。你先闭上眼休息,这些都等你病好了再说。”
我不想等病好了再说,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好说话了。然而还没等我继续说什么,他的手掌便覆上了我的双眼。
眼前陷入黑暗,耳边是他低沉的轻哄。
“乖。”他一遍遍重复,“别哭了……”
我仿佛回到了幼年,所有压抑的委屈,眼泪,苦痛,全都在今晚发泄出来。
“我已经很乖了……”
掌心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下,纪晨风似乎是笑了。
“再乖一点吧。”
再乖一点是什么?
还想问个明白,昏沉的意识却不允许。酸胀的双眼强撑不过,我控制不住地闭上,再睁开就是现在……
难以置信,我竟然拉着纪晨风的手,哭哭啼啼让他别赶我走?我真是疯了。
只能说昨天的一切有点超出我的承受阈值,加上生病本来就会使人格外脆弱,两者相加,最终导致了我的崩溃。
我不过犯了所有成年人都可能犯的毛病,这没有什么。
外头抽油烟机的声音忽地一静,我回过神,放下水杯,赶忙重新躺了回去。不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食物的香气更浓了。
脚步停在床边,对方放下什么东西后,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温热的掌心贴上面颊,拇指长时间地摩挲着我眼尾的肌肤。开始还有些纳闷,后来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摸我的疤。
之前被桑正白用金属笔筒砸到眼角,去医院缝了好几针。因为用的是可吸收的线,痊愈后留的疤并不明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这里原来是有个疤的。
手指离开面颊,纪晨风极轻地晃了晃我的肩膀,道:“桑念……”
睫毛轻颤,我缓缓睁开眼,佯装刚刚苏醒的模样。
纪晨风扶我起来,将枕头垫在我的后背,拖了椅子坐到床边。
“我煮了些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吃完再睡。”说着,端起书桌上的小碗,舀起一勺粥吹凉了些,递到我唇边。
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因为是纪晨风特地为我煮的粥,哪怕吃不下,还是张开口乖乖咽了下去。
吃了几个月的外卖,再次尝到熟悉的味道,鼻头都有些微微发酸。我垂下眼,不敢再看纪晨风。
他能对我心软当然很好,可我并不想总是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
吃了大半碗,剩下一点实在吃不下了,纪晨风没有勉强,扶我躺下,拿着粥碗和杯子出去了。过了几分钟,他又进来,将一杯热水放在了书桌上。
怕他再走,我在他转身的时候扯住他的衣角,挽留他:“别走……”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僵持片刻,身体转回来,竟然妥协了。
“往里面躺一点。”
努力压下心中雀跃,我收回手,小心地挪出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纪晨风坐到床上,靠着床头,没有躺下。
“睡吧。”一只手覆上我的双眼,他催我入睡。
好不容易睡到一张床上,怎么可能就这么睡过去?
可恨我现在浑身无力,昏沉瞌睡,不然这么好的机会,不发生点什么也太说不过去。
“你今天没去上班不要紧吗?”眨了眨眼,我问。
“我请假了。”
“如果……明天我还没好呢?”
“再请一天。”
抬手试探着碰触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指尖落在手背上,摸索着一点点握住。他没有排斥,任我碰触。
闭上眼,这次不止鼻头发酸,连心也开始酸涩起来。
“我昨天不知道卢岁会在那里……我不是故意的……”
纪晨风的手微微一动,我怕他要拿开,赶忙警觉地握紧。
他没有再动,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郑解元来过电话了,他都告诉我了。”
一时不知该骂郑解元大嘴巴还是感谢他对我爱情的卓越贡献。
“……他没事吧?”
最后,我决定岔开话题。
“他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只说车放在你这,他有空会来提。”
有空?他难道还在施皓那里吗,不然怎么可能没空?
尽管是郑解元自己的选择,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他,毕竟施皓那人太不走寻常路,不知道会整什么幺蛾子。等明天打个电话关心下他吧……
“疼吗?”
一愣,以为纪晨风是问我现在伤口疼不疼,忙道:“好多了,不动的话就不会疼。”
纪晨风静了静,又道:“我是问,昨天疼吗。”
“不”字都到了嘴边,想起自己如今处境不太秒,随时有被赶走的风险,又咽了回去。
“嗯……”我说,“很疼。”
整晚都黏在纪晨风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生怕他趁我睡着了离开。
翌日一早,不到六点我就自己醒了。
纪晨风还在睡,安静地躺在我的身边,耳廓上的人工耳蜗整晚都没有取下。
盯着那只蓝牙耳机一样的黑色仪器,我忽然意识到不对。
哪怕门板再单薄,他如果睡下了,不戴人工耳蜗的情况下,到底是怎么发现我那些异常的?就算我因为噩梦哭喊得再大声,他都不该听到才对。
心灵感应?还是说,从我住进来开始,他就没有摘过人工耳蜗?
人工耳蜗与人体自生的耳蜗传导方式完全不同。普通人接受声音主要通过空气传导与骨传导,可植入人工耳蜗的听障人士听觉系统已经受损,只能通过外部语言处理器将声音转化为编码,形成电脉冲刺激听觉神经,再由大脑翻译成各种声音。
普通人听声音只会觉得吵,不会觉得累。但人工耳蜗植入者由于时刻都要集中精力去听声音,很容易就会产生听觉疲惫,特别……是单侧耳蜗植入者。
仔细想想,从认识他到现在,就算人工耳蜗没电了,他都会很努力地理解我的意思。因为听不到而错漏我的需求这种事,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我拥有他很多很多的喜欢,多到哪怕他知道我卑劣又无耻,仍然拿那些消耗不去的喜欢无能为力。而他能想到对我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停止接收我的声音。
我真傻,我为什么要去在意周及雨那个蠢货说的话?什么英雄情结,不是怎样,是又怎样?只要纪晨风喜欢的是我,他是把我看成英雄还是恶龙,石头还是花朵,重要吗?
想要替纪晨风摘去人工耳蜗,让他彻底休息一下,不想手指才碰上耳朵上的仪器他就眼睫颤动了一下,悠悠转醒。
想装睡已经来不及,我被他抓个正着。
“你醒啦……”我只好干笑着收回手。
可能是这两天照顾我都没有休息好,他反应有些迟缓,过了半天才彻底清醒,从床上撑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过桌上的耳温枪,给我量体温。
“37,差不多退烧了。”将耳温枪放回桌上,他掀开被子,揉着后颈下了床,“等吃好早饭,我再给你看下伤口……”
“我想洗澡。”我跟着坐了起来。
打开书桌抽屉,纪晨风取下人工耳蜗,从抽屉里拿出备用电池,给电量不足的设备换上。
“不行,你伤口还不能碰水。”
虽然才一天没洗澡,但现在天这么热,家里没有空调,我之前又出那么多汗,都觉得自己快馊了。
“可是我想洗澡……”等他重新戴上人工耳蜗,我再次发动自己的攻势,“我会小心不碰到伤口的。求你了,纪医生。”
纪晨风闻言在书桌前静立半晌,经过一番挣扎后,叹着气道:“那就晚上洗吧。”
我扬起唇角,尽量让自己得意的不要那么明显。
吃完早饭,纪晨风让我回卧室继续躺着,等他收拾完厨房就来给我换纱布。
完了。我的味觉兴许被烧坏了,吃的是咸粥,嘴里甜味却怎么也散不了……
乖乖回房间躺下,想起自己两天没吃药了,又坐起来,偷偷摸摸来到客厅,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抠了两粒药出来,发现客厅没水,正打算回卧室,纪晨风的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
“你在找什么?”
手一抖,一粒药掉到地上。玫红色的小药丸跟生了眼睛一样,从我两腿间穿过,往身后纪晨风的方向滚去。
我急急回身,想去踩已经来不及。小药丸骨碌碌滚到纪晨风脚边,被他弯腰拾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将药丸放在鼻端嗅闻了下,蹙眉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