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一米八多的成年男人,虽然你来我往没几下,但动静是不小的。唐耀最后那一摔,推倒了桌上的水杯,滚烫的茶水全泼在了唐其琛的手背。外头的秘书尽职尽责的赶紧跑过来,人还没挨近,柯礼抬手一拦,维持着沉稳如常,说:“没事。”然后对温以宁低声道:“以宁,你先回去吧。”
柯礼踏入办公室,把门给上了锁。
温以宁站在原地,人还是愣愣的,方才那一幕的冲击感还是不小的。
办公室里,柯礼望着这一烂摊子心里发紧。他走到唐其琛身边,“您还好?”
唐其琛气还没喘匀,看着地上的唐耀。
柯礼又走过去,抱歉道,“耀总,我送您去医院。”
唐耀的嘴角被那一拳磕出了血,他抬手一抹,散开的血印映在偏白的皮肤上,倒显得很有邪劲儿了。他站了起来,唇齿间有很浓的血腥味。人一站直,衣裳齐齐整整,唐耀笑了笑,“没事,不用去医院。”
他看向唐其琛,目光转了几转,人又恢复了轻松的神情,“是我自己不小心绊倒的,一点点小伤。那个,哥,我还有约呢,下回再请你吃饭。”
唐耀笑了笑,人就往外面走了。
柯礼略为担心的看向唐其琛,“唐总,您别忍着,有不舒服就说,我让陈医生过来一趟。”
唐其琛默着脸,坐回了皮椅里,他摊开方才看了一半的文件,重新拿起笔批阅。身后的落地窗被百叶帘调低了密度,光线不甚明亮。柯礼只得自己动手把地上的残骸收拾干净。碎掉的瓷片刚捡起两片个,就听见“哐!”的一重响,是唐其琛把手上的笔给摔在了桌面上。
他脸上阴云环绕,眉间也是风暴腹地。虽一字未言,但柯礼停止了一切动作,不敢再发出丁点声响。
半晌,唐其琛开口:“你让老余把车开过来,送他回去。”
冲动这种情绪,这些年在唐其琛身上愈发无迹可寻。他对外示人的行为举止都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喜怒无常是大忌讳。更何况对方还是这么个豺狼虎豹的亲弟弟。他以顾全大局为原则,一时的失控足够任人大造文章。这份关系、脸面、长久的思虑,还是要顾全。能屈能伸,能方能圆,唐其琛更多的是给自己下台阶。
柯礼微微松气,幸好,不是理性全无,他点头,“我马上去办。”走时又想起了件事,他迟疑许久,还是斟酌的问出口:“唐总,花还要订吗?”
唐其琛沉下去的情绪又涌上了心烦意燥,躁意的后续,就是隐隐的挫败与无奈。他忍了又忍,深叹一口气。
“不订了。”
唐耀从办公室出来后,云淡风轻的姿态一直保持着,穿过办公区,在众人小心翼翼但又万分好奇的隐晦打量里,脸上的那点伤并不妨碍他的风度翩翩。直到走去没什么人的电梯旁,唐耀整个人也垮了下来。下颚的闷痛越发膨胀,嘴角也麻木了,用舌尖一抵腔壁,还能尝到血腥气。
唐耀手撑着墙,头埋得很低,弓着背也是没了刚才的意气风发。他察觉到脚步声的靠近,拧头一看,温以宁原来没有走。
唐耀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痞笑望着她:“我说是为了你挨揍,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刚才不都看见了么。
两人坐电梯下到停车场,唐耀的车里有医药箱,一般的碘伏药膏都备齐全了。清理下巴的伤口时,唐耀一直喊疼,龇牙咧嘴的不是很配合。温以宁压根不好下手抹药,挺不耐烦的说了句:“再动你就自个儿弄。”
唐耀立刻老实了。清理完,他挑眉说:“我刚才算不算任你摆布啊?”
温以宁的目光顿时如临大敌,人也往后挪了挪。
唐耀不敢大幅度的笑,见了血的伤还真是疼。他眼睛向下弯,很明显的笑意,“你别怪我哥,男人之间偶用武力也是很正常的。”
温以宁气不打一处来,“正常个鬼啊!”
唐耀笑眼下压的更明显,“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打架了。”温以宁刚要反驳,他就把人往外推,“去给我开车,我为你受的伤,今天跟你混了。”
英俊的脸上写了牛皮糖三个字,撕都撕不下来。温以宁无奈问:“你司机呢?”
“我没带他来。”唐耀往椅背一躺,“你看我脸都肿了,开车不安全。”
死乞白赖的苦肉计,硬是把温以宁留了下来当车夫。车子驶出停车场,外头的光线明亮的多。从后视镜里,温以宁也看清了唐耀的脸,伤的确实不轻。
她心里一团缠缠绕绕的纱,纠在一起乱的很。
唐耀这天倒是没怎么惹她了,安安静静的坐在后座,到了目的地也是很礼貌的跟她道别。温以宁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但半吊子的气还没松一半,没几天,唐耀追人的攻势便越来越猛烈起来。
粉色的香槟玫瑰换成了正红色的黑美人,一束束跟火把似的往她办公室里送。下班的点准时来接,人本就帅气,又开着张扬的跑车,随便在人堆里一杵都是很耀眼的。温以宁真是怕了他,做贼似的混在大队伍里开溜。
唐耀也是好脾气,反正不催不逼的,就是一个痴心汉的形象。放开了手脚这么一追,同事都以为两人有什么了。
“恭喜啊以宁!”
“你和耀总早就认识了吧?藏的可真够深的。”
“你还上什么班儿呢,回去当少奶奶好了。”
温以宁被这些或善意或意味深长的流言搅得心力交瘁。这才几天,人都快成神经质了。陈飒从台湾出差回来,这天把人叫到办公室,看她黑眼圈都深了几度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问:“需不需要休病假?”
温以宁说:“不需要,我没事儿的。”
陈飒对情况倒是一清二楚,她本来就是很直接的人,她说:“如果你觉得耀总不错,可以试试。女人被追求不是很正常吗?互有好感的话,接触了解也没什么。你也不用顾忌办公室恋情,亚汇一向开明,没有这方面的限定。”
温以宁愣愣然。
“找个依靠,也挺好。”陈飒莞尔一笑,对她抬抬头,“唐总和柯礼去欧洲验收新的生产线了,这周的例会取消,你手上应该暂时没有太多事。平日要早点下班都可以,不用跟我说了,我批准。”
陈飒的人生准则就是“及时行乐”四个字。换句话说,她压根就不相信,也不屑于什么破镜重圆的剧情。破了的镜子,怎么重圆?就算能圆起来,那也是横七竖八贴了难看的胶布,膈应人。都是红尘男女,谁还没有几个爱上一匹野马,但家里没有草原的故事呢。
朋友归朋友,但陈飒心底里,还是希望她的爱徒有一段崭新的感情。
温以宁不知是听进了她的话,还是对唐耀亮了什么牌,反正在一次下班,破天荒的跟唐耀一起坐车离开公司后,第二天起,唐耀便再没有来送过花儿、开车跑车接人的殷勤了。
大家翘首以盼,喜闻乐见,总是能自己编写出故事的续集。
都说,温以宁和唐耀是达成共识,低调的在一起啦。
——
周五晚,唐其琛抵达机场,老余候了许久,见老板一上车就闭眼似是熟睡,心里还感慨,再有钱有权,也不是钢筋铁骨啊。就这一个月,都不知道送他往返机场多少次了。
柯礼坐副驾,轻声对老余说:“冷气开小一点,唐总这几天在国外一直是带病工作的。”
老余照做,心里也是无奈,“唐总这胃病,不休息个一年半载,是养不好的。”
都是老熟人了,柯礼和老余之间也能说上几句体己话,“还一年半载,半个月的假期都空不出来。集团前两年是运行体系的优化改革,这两年,又在创新产品的生产线,从上到下,从政到商,四面八方的关系要打点,怎么少的了唐总。”
老余哎的一声叹气,“也不年轻了,成个家,有夫人照顾也会好的多。”
柯礼笑了下,“也许快了吧。”
老余把温度调到二十八,红灯停车时问:“那要不送唐总去陈医生那儿看看?”
“去不了。”柯礼亦无奈,“明天中午还得回老爷子那吃饭,才一上午时间就别折腾他了,送他回浦东吧,让他休息倒倒时差。”
都说上好一会的话了,后座的唐其琛倦色满面一直都没醒。回公寓后,唐其琛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他的工作手机被柯礼关了,真要有急事,一般就联系那只私人电话。唐其琛太久没这么好好睡上一觉了,醒来后,头疼也减轻不少。
老爷子最近让他回去吃饭的频率增多,每回去唐耀也都在。可能老爷子心里,还美滋滋的维系着兄友弟恭的面子工程。
这是两人拳脚相向后的第一次见面。
唐其琛见着人,拍肩寒暄,唐耀顺着话,开朗健谈。彼此避而不谈那次的不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老爷子年龄大了,也没那么多正事儿要谈,偶尔提点两句,唐其琛都谦逊的应着。轮到唐耀这儿,他的满意之情更甚,时不时的念叨:“要是你们能携手为亚汇效力就好了。”
唐耀笑着说:“有大哥在,亚汇已经是顶级了。”
“其琛很好,但就是太辛苦。你呀,能帮衬帮衬,他也没那么累。”老爷子长叹短调。
唐耀说:“大哥做事从来都是游刃有余,怎么会辛苦?”
唐其琛视线停在他脸上半秒,然后看向老爷子,淡笑着答:“在其位,谋其事。比起爷爷那时候,我这不算辛苦。”
老爷子老话重提,“可也要对自己的事上点心,老大不小了,就没一个合你心意的姑娘?啊?这点你就比不上你弟弟,小耀,你上回说喜欢的那姑娘,谈到什么程度了?”
唐耀挺坦然的一笑,“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唐其琛猛地一瞥眼,眉目间的暗潮涌动。
“快了,我倒也想。”唐耀避开他的视线,话里留有余地,“我再努把劲。”
保姆适时过来,说菜已备齐。走去餐厅时,唐其琛在最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唐耀的肩,沉声说:“你,过来。”
唐耀脚步渐慢,两人就停在原地。
身高体魄都相当,但唐其琛肃着脸色时,还是显得深沉许多。他负手环搭在胸口,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眼神是冷透又洞察的,每一秒,都像是在审阅对方,要把唐耀的心思一根一根掰扯清楚。
就这么几秒,唐耀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有微湿的战栗。
唐其琛:“你是不是要把她逼走才甘心。”
唐耀在他的对立面,没说话。
“你这事儿弄得人尽皆知,不管不顾她的意愿。怎么,是要当土匪还是当强盗?”唐其琛平静的语气里裹着针,并没有太给唐耀脸面。
唐耀被他说得脸色微变,但还是保持着得体,“说了,我们之间各凭本事。”
“你让她身陷舆论,让公司共事的员工都对她另眼相待,背后任人说三道四,惹了一身是非。这就是你所谓的本事?”唐其琛步步紧逼,直视着他:“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不管你出于什么意思,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把她架在一个最尴尬的位置。她不是你,她在亚汇工作,领一份薪水,是维持生计,是衣食住行的保障。你不能这么为难她。我从来都认可你的观点,是,追女人,各凭本事。但唐耀——
你追人,就要有追人的样子。”
唐其琛的神色,就像是四季更迭交替之时,最捉摸不定的那种天气。保姆已将饭盛好,唐老爷子望着他们,目光也渐生困惑。
“她没有伤害过你,你别断她的后路。”
语毕,唐其琛与他擦肩而过,身上冷冽清傲的男士淡香,像穿肠毒|药,把唐耀扎扎实实的放倒了。
午饭后,老余的车按点来接唐其琛,下午三点还有会议要召开。
入夏已久,午后的气温眼见着就往三十度飙。唐其琛穿着薄风衣从绿荫环绕的别墅群里走出来,蓝天白云之下,真真的玉树临风。但人一上车,就仰头靠着椅背,眉头轻轻拧起来。
老余见他脸色不对,“唐总,您没事?”
唐其琛呼吸都发了紧,他从衣兜里摸出小瓶药,倒了两粒直接干吞了下去。老余一看要坏事儿,“唐总,你……”
“开完这个会再去老陈那。”唐其琛直接打断说。
老余面有愁容,可他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