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天如果不是有谭思打圆场,还真不知得怎么收场。演出结束后AK还惦记着宵夜,傅错看出来隋轻驰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如果大家就这么回家洗洗睡,没准隋轻驰会把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带到第二天睁开眼。

他从副驾转了个身,问后排的隋轻驰:“宵夜吃什么?”

AK瞪大眼,先看傅错,确定傅错确实没看自己而是在问隋轻驰,又看隋轻驰:“你问他干什么?他哪次不是说随便啊?”

隋轻驰能从车窗玻璃的倒映上看见傅错的表情,那份温柔体贴这次是专属自己的,但他还是很不开心,便装不知道是在问他,连“随便”都没说。

AK冲傅错撇嘴,意思是“你看”,又瞄隋轻驰:“怎么了少爷?今天不当舔狗了?”

隋轻驰肩膀一抬,AK吓得直挪屁股,结果隋轻驰只是把耳机拉起来戴上。

傅错转过身去,这样的隋轻驰他并不陌生,在他们的关系熟络以前,隋轻驰一直是这样,他不想理你,就绝对不会和你说一个字,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他。

那天吃的是小龙虾,桌上就只见AK一个人不停地剥虾吃虾,不亦乐乎,其余三人都吃得意兴阑珊。

AK在专心吃虾时隋轻驰就顺手拿了他的酒杯喝酒,傅错看见了,但没有阻止,隋轻驰是当着他的面拿酒喝的,虽然吃饭全程都不和他交流眼神,但拿酒的动作却非常明目张胆,有一种暗暗的挑衅。傅错妥协了,想他就喝一点点的话应该关系不大,大不了喝醉了就送他回去。

AK拿纸巾擦了擦嘴,回头才看见自己的酒杯已经空了:“我去,隋轻驰谁准你喝我的酒的?”

隋轻驰一副头疼的表情,皱眉说:“你自己不拿远一点。”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没满十八岁说好的不能喝酒,傅错你怎么……”

“行了,”隋轻驰烦躁地打断他,“喝都喝了你让我吐出来吗?”

AK凑过去看他眼睛,看到他眼角微微发红,就幸灾乐祸:“你看着吧,马上你就得醉!”

隋轻驰哼了一声,并不把啤酒的威力放在眼里。他手握在那只空酒杯上,盯着上面傅错的一点点倒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理这个人,却又渴望他来搭理自己,那种渴望烧心一样的难受。

酒过三巡,AK已经醉醺醺撑桌上了,歪着大脑袋,大着舌头问隋轻驰:“少爷,你今天怎么老忘词儿啊?”

隋轻驰双手撑着额头,嘟囔:“……我又没抽大麻,你管我忘不忘词儿。

傅错哭笑不得,好吧,一醉醉俩。

AK手指一个劲往隋轻驰身上戳:“你肯定是嫉妒人家女生光亲傅错不亲你!”

傅错越听越别扭,把AK拉回来坐好,说:“行了,再戳他要火了。”

隋轻驰反射弧蜗牛一样爬到位,放开撑着额头的手,问AK:“你刚说什么?”

AK“啪”地拍在他肩膀上,大声说:“我说你就是嫉妒!”

隋轻驰整个人被拍得往后晃,傅错心想这下真要火了,然而隋轻驰只是松开了皱着的眉头,看向对面的傅错,恍恍惚眨了下眼,问:“他怎么知道啊?”

这是整顿饭里隋轻驰第一次朝他看过来,傅错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但隋轻驰明显是喝醉了,问得两眼无辜,满脸诧异,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人家不肯亲你,”AK倒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道,“是你有时候看起来太凶了,你得学会温柔……”

隋轻驰低下头,很无奈地叹气:“学啊,我学。”

AK又摆手:“哎呀你学不会的,你就不是那块料……”

“我是学霸,没有什么学不会。”隋轻驰说。

说这话时醉醺醺的眼睛再次抬起来看向傅错,傅错只好点点头,好像莫名其妙收下了一个保证。

AK又想起来什么,笑着坐起来:“哎,你说上次傅错摔跤吧,那是因为下雨地上滑,而且他是下楼,今天这大晴天的,地上干得能冒烟了,你上楼都能摔跤,这事儿你怎么办到的啊哈哈哈哈,我能把这事儿写微博上吗?”

隋轻驰头痛欲裂地点点头。

AK指着隋轻驰,冲傅错和谭思笑:“这家伙果然喝醉了,这都能答应!”又斜着椅子靠过去,问隋轻驰,“少爷,少爷?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啊?”

傅错看不下去了,把他的椅子按了回来:“够了。”

隋轻驰困得都快趴下去了,就说了声“生日……”

AK听完“噗”地大笑出声,扶着桌子一溜儿笑蹲到了桌子下面。

谭思拍了拍隋轻驰的背,说:“密码不能设成自己生日,太容易被猜到了。”

“我又不傻,”隋轻驰撩起眼皮看了眼桌子对面的傅错,又闭上眼,说,“是他的生日。”

说完就趴在了桌子上,没再起来了。

谭思眼睛都睁大了一圈,惊愕地看向傅错,傅错看着隋轻驰的后脑勺,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隋轻驰在酒桌上的那番话,傅错和谭思记得,隋轻驰本人和AK反倒都不记得了。面对隋轻驰,傅错越来越有一种负罪感,他已经把他从既定的人生轨道带跑了一次,怕自己又再一次带跑隋轻驰,如果在这条路上再次带跑他,那简直不可饶恕。

在此之前,隋轻驰的人生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所以他可能是错把友情当成了爱情,才会对他过分依恋,当他见过更大的世界,遇见更多更好的人,他就会懂,这种依恋不算什么。

一晃到了六月,高考结束那天,傅错随着无数考生走出考场,看到校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家长们翘首以待,马路边停靠着车辆的长龙,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就要进入另一个阶段了,虽然没有人相送,没有人叮咛。

那天谭思的妈妈,AK的父母都来了,看到两个好友被家人嘘寒问暖,傅错悄悄从人群中绕了过去。

在人流中穿行,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傅错!!”

校门外那么多人和车,声音那么嘈杂,但隋轻驰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依然像一阵清风,毫无阻碍地抵达了他。

心蓦地漏跳一拍,他循声望去,在拥挤的人海那头,看见了那个少年冲他扬起的手臂,下一秒,隋轻驰跨上了一旁的花台,那个动作像他登台时一样又中二又帅气,在那一瞬间,傅错感到胸膛里有什么被点燃了。

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加快了脚步,穿越茫茫人海,朝花台上的少年走去,看到隋轻驰也跳下花台,斜着肩膀挤开人群朝他走来,两个人汇合的那一刹,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家长在问自己的孩子考得如何,隋轻驰就脱口问出:“考得怎么样?”

“还行,”傅错说,“正常发挥。”这样平凡的一句话,从未想会有说出来的一天,更没想到会对着隋轻驰说出来。

隋轻驰点点头,他穿着一件有点透的白色薄帽衫,里面透出灰色的工字背心,双手插在兜里,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有水吗?”傅错问。

“哦,”隋轻驰转身从背包里拿出浅绿色水杯,说,“是我喝过的……”

傅错没等他说完就接过来,拧开就喝了。

他不知道自己对隋轻驰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同病相怜,心疼,欣赏,骄傲,喜欢,太复杂了,不像他对谭思的感情,简单又深厚,不像他对AK的感情,真挚又坚定,它们彼此交织,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但要说它们是爱,至少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了。

那只水杯他拿在手里,像是握住了隋轻驰的一部分,他想象那是隋轻驰刚刚才喝过的,而自己也喝过了,他没有去想间接接吻这么俗套的比喻,让他满足的,只是自己用了隋轻驰的水杯这个事实,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和这个少年共用未来的一切,水杯,衣服,房间,被子,以及时间。

高考结束后有过短暂的狂欢,他写了很多首歌,全都交给隋轻驰填词,而关于感情的事,他和隋轻驰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进一步。隋轻驰为他的其中一首歌填的词,名字叫《普通》,他在看到歌词的时候便感同身受,他发现不管自己对隋轻驰的感情如何,他都希望隋轻驰的人生能够变得“普通”,就像他歌词里写的那样,拥有普通的一天,普通的爱情,普通的家庭。他希望他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地走完一生,别再中二,别再孤僻,别再承受非议与打击。

七月,傅错和谭思如愿收到了CTR的录取通知,AK跑来和他们庆祝,“当当当当”亮出了同城一所口碑挺不错的艺校的通知书,那时抱着傅错的木吉他胡乱拨弦的隋轻驰也放下了吉他,看着三人说了声“恭喜”。

傅错回头,隋轻驰说完那声“恭喜”,就又低下头,抱起那把吉他,拨着单调的弦音。

八月,三个人就要去往另一个城市,那把木吉他他留给了隋轻驰,并没说是送给他的,如果是送的,显得太郑重了,隋轻驰也未必会收,所以就只是留在他那里,算是和他共用的东西。

那天在火车站AK不停地抱怨:“隋轻驰这个没良心的!都不晓得来送送我们!”

直到他们上车,隋轻驰也没有出现,一个电话都没有。不久火车驶出站台,奔跑在郁郁葱葱的麦田中,傅错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拿出来,是隋轻驰发来的歌词:

你总说,我不可爱

连说声再见,都好困难

我只是,不想解释

以为不必说,你也明白

也努力学着改变

也拼命练温柔的眼

只是真的没天分

不怪谁

可不可能时间回到几万年前

没语言也没谎言可供装点

我就只拥有这单调身体

拥抱你,与你贴近

可不可能时间回到几万年前

想要一个爱都不知怎么写

那时我也会用无字的歌

唱着爱,永不褪色

哪怕沧海也变桑田我的爱

不会变

他一句句读完了歌词,微信就又跳了出来。

隋轻驰:一年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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