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的天气就是这般反复无常,陰冷刺骨,却还漫天飞雨。夏撕下半点衣袖,露出光滑白嫩的背脊,肩胛的蝴蝶骨上,一只利箭仍旧插在里面,外表的鲜血已经干涸,乌红色的一片。
一手拿起酒壶,含在嘴里,然后噗的一声全都吐在匕首上。这酒很烈,是杨枫平日常喝的,拿起匕首,扭过头去,对着肩胛上的伤口就毫不犹豫的割了下去。
“恩……”
一声短促的闷哼声在帐内响起,杨枫拄着银色长槍,坐在营帐外面的一块石头上,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叮!”的一声脆响,有钢铁掉落在地的声音传出。杨枫眉头一皱,一把撩起帘子,只见一片血泊之中,青夏手握匕首,双眼紧闭的倒在地上,已经昏了过去。
为她上好药,细细包皮扎,清理血污,一切做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主帐那边人声鼎沸,楚离归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来到了军机大营,一条又一条雪花般的文碟毫不容情的发了下来,这头受伤的老虎,终于在绝境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反击。
一月前,十三王协同萧贵妃谋反,被抓到之后,一直关押在大寺府软禁。虽然不能证明今日这事是十三王所为,但是楚离仍旧借此借口,对十三王的党羽进行了全面的清洗。楚离回国不到两年,十三王爷却在南楚谋划了三十多年,树大根深,地位牢固,党羽门生遍及天下。若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目,极难公然对其进行处决。借着谋刺皇储这个罪行,十三王这潭深水,登时被掀的天翻地覆了。
一下午的时间,十三王府被查抄,甚至没有开堂过审,府中男丁就全部伏诛,理由是负隅反抗,就地格杀。朝中党羽被抓四十余人,累及家族亲人上万,大寺府和东城天牢人满为患,一片喧嚣哭嚎之声。消息被悄然封锁,远在边关的一些十三王麾下武将被急招进宫,军机大营急调三十万兵马守卫皇城,整个南楚霎时间风声鹤唳,因为楚离失踪一夜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令人为之胆寒。盛都之内人人惊悚不定,百姓居于家中不敢外出。
趁此南楚大乱时机,其他几国却都在暗中观望,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楚离选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清洗皇家二权,不是没有原因的。西川燕回、齐太子安、南疆部族长老、沿海藩国首脑等等此刻全都聚集在南楚盛都,等待着楚离的登位大典。有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质在手,就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于轻举妄动。
而就在封锁城门的当天晚上,秦国使者终于到来。该来的已经全都来了,南楚的盛都,一时间成为了整个天下最为复杂也是最为凶险的地方。
为青夏打点好一切,杨枫抱着一堆血污的衣裳,就走出了营帐。刚一出门,正巧碰上了刚刚走马上任的枢密院太卿林暮白,当初从绿营军调到皇城禁军的时候,杨枫曾和林暮白有过一面之缘,淡笑着打着招呼说道:“恭喜林大人高升。”
“哦,是杨大人,怎么,你也住在这吗?”林暮白一身三品官袍,看起来别样的神采奕奕,少了几分呆气,多了几分英武。
“正是。大人有何事?”
“殿下要我看看夏侍卫,他的伤怎么样了?”
杨枫眉梢淡淡一挑,沉静说道:“已上药包皮扎完毕,这会已经睡了。”
“这样,那我回去禀报一声。有机会再来拜会杨大人。”寒暄了几句,林暮白就转身离开。杨枫看着他的身影,沉重的出了一口气,刚要离开,就见帘子的一角缓缓放下,一只白玉般的手,慢慢的缩了回去。
这人眼里的砒霜,就是那人眼里的蜜糖。行刺一事虽然闹得朝野震动、沸沸扬扬,但是其中得利者,却不乏一两人。
杨枫因为面临大敌,指挥若定,一跃三级,成为禁卫军监军校尉。而反观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功臣夏青,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嘉奖,只是从黑衣卫的外围守卫,晋升成为楚离的贴身护卫,三日养伤休息之后,正式上任。
门外徐上卫带着黑衣卫将士将营帐团团把守,除了出去硬拼,根本无法逃脱,青夏穿好近身黑衣卫的侍卫服,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在脸上涂抹化妆,素颜走了出去,徐权全无任何呆愣表情,带着青夏,直接进入中军大帐之中。
楚离一身白色棉袍,没有铠甲兵器的森冷,仍旧带着一丝刀锋般的寒芒。他正在细致的描绘一副丹青,即便青夏进门来,也没有抬头。徐上卫恭敬的行礼退出。青夏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风雨的来临。
“伤好了吗?”低沉的嗓音突然在空气里缓缓响起,楚离垂首,墨色的长发自他的肩头滑下,落在长几之上。宽大的袍袖在书案上扫过,白色的棉布带着一丝和他气质绝不相符的柔软。
青夏不再掩饰声线,要改变一个人的体貌声音虽然简单,但是要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熟悉,就是难上加难。这一夜半日的相处,青夏早就料到楚离会查处她的身份。就算他当时还只是怀疑,回到大营之后,翻查一番所谓夏青的资料,立时就会原形毕露。清淡的声音在大营温暖的空气中淡淡响起,青夏低声说道:“已经好多了。”
“军营吵闹,不适合养伤,我在城南的找到一个清雅的小筑,待会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殿下这是要软禁我吗?”清瘦的女子略一扬眉,缓缓抬起头来。
楚离沉声一笑:“我可能关得住你吗?”
“城南比邻齐太子居所,殿下不怕我和他斯通款曲,出卖大楚?”
“你不会。”楚离淡淡说道,好像两人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你若是要做,昨夜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三日后,是我的登位大典,所有事情,在大典之后都会有一个交代和了断。你先出去吧。”
青夏看着楚离一身白色棉袍,只觉得这人和昨夜密林中的几乎是两个人。她缓缓的转过身去,撩开营帐的帘子,刚要出门,楚离的声音又在身后平淡的响起:“不要再试图逃跑。”
青夏眉梢一扬,你说不逃,难道就要乖乖听你的吗?
“杨枫才华横溢、将帅之才,你不要毁了他的前程。”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青夏身子稍稍一颤,许久才大步走了出去。湖心小筑是淮南郡王的一座别院,十三王爷垮台之后,萧贵妃失势,若不是仗着是楚离的生母,可能早就随着十三王爷共赴黄泉,淮南郡王身为萧贵妃的小儿子,虽然向来体弱多病,不参与政事,但是也难免被殃及池鱼,发配到了炉龄城偏远之地。美其名曰于温暖之地修养身子,实则却是被驱赶出京,架空了权利。
整个天下人都知道,楚离与这位亲生弟弟,向来不算亲侯。萧贵妃厚此薄彼,几次为了小儿子罔顾大儿子的性命。风水轮流转,如今楚离登位,掌管南楚大权,萧贵妃被软禁在后宫之中,十三王爷已死,这向来躲在母亲羽翼之下的淮南王,自然从云端跌落,落入泥泞之中了。
淮南王还没走,属于他名下的产业,就已经被朝廷收回来一大半,青夏搬进这盛都有名的清幽之所,靠在临水的亭子里,身上披了件厚重的毛裘,昏昏欲睡。
“小姐,进屋里睡吧,这里冷。”红樱站在一旁,小丫头不过十四岁,样子十分稚嫩,平日里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大声了都不敢。这整个别院里的用人,全都是楚离从宫外家世清白的人家中买回来的,没有一个有朝廷的背景。进府第一天就被告知,若是青夏有任何事情,这里的人全都要给她陪葬。
楚离很会拿捏人的心思,也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最能将青夏的脚步拴住。明天就是楚离的登位大典,一切事情都在暗地里悄无声息的进行着,青夏站起身来,听话的向内堂走去。
红樱见青夏肯回房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跟在青夏后面,捧起暖炉,开心的跟在后面。
“让开!谁敢挡本公主的路!”一声骄纵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夏眉头一皱,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向着这边迅速前来。
“哈哈,我就知道,一定又是你这个狐狸精!”
嘉云一脸骄纵,一身紫色长裘,显得雍容华贵十分耀眼,手握一只马鞭,一边摇晃着一边对着青夏大声叫道。
青夏缓缓侧过头去,双眼精芒一闪,冷冷的逼视着这个在自己手上吃过无数苦头仍不悔改的南楚公主。嘉云被青夏看的心下一寒,微微半退了一步,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侧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青夏就失去和小孩子斗气的兴趣,转身向着内堂走去。
“哼,你少在这里逞威风,等我太子哥哥把你那群党羽一个个全都抓起来杀了头,看你还怎么猖狂!”嘉云鼓足勇气大叫一声,声音里却透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你……”青夏闻言略略顿足,缓缓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嘉云,默想了一会,才慢慢说道:“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吧,我太子哥哥去护国寺向先祖祈福,等待明日的登位大典已经两天了。你的那些狐朋狗友,现在全都被抓到了大寺府严办,朱姐姐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死吧。”
一只手突然袭上,紧紧的掐住了嘉云的脖子,寒声说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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