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付小羽把海边合照删了的当天,许嘉乐就发现了。
那个Omega的微信设置也没有什么三天可见,而且从头到尾又只发过两次朋友圈,当然一点进去就可以注意到。
他们俩的合照已经没有了。
唯一剩下的一条,是那张落日余晖下废弃游乐场的照片。
许嘉乐抽着烟看着手机——
他也去过那里的。
他曾经在夜里开三个小时的车赶到顺城,和付小羽一起坐在掉了漆的海盗船上,只是为了告诉那个Omega:要把昏迷的韩江阙放在心里,然后MoveOn。
也只不过是一个夏天过去了,然而韩江阙已经醒了过来,和文珂一起拥有了两个可爱的宝宝。
而他和付小羽,却从同事走到恋人,又走到分手。
这次需要MoveOn的,变成了他们两个人。
人生是不断流传的四季,在还没有察觉的时候,秋天就快要来了。
想到这一切,许嘉乐总感觉胸口隐隐有种闷痛。
他这几天过得很奇怪。
一方面来说,他其实是很忙碌的,他白天要去陪南逸、要办出院,晚上回来就在家里收拾付小羽的衣服和东西。
虽然只短暂地住在Uloft几个星期,可是那个Omega的气息却好像无处不在。
洗手间里的牙杯和电动牙刷,摆了一排的Omega高档洗护用品,几瓶付小羽上班时换着用的压制信息素味道的香水,冰箱里付小羽爱喝的香槟。
衣柜里挂满了他的衬衫和西装,许嘉乐洗好之后都按颜色排成一排,挂得漂漂亮亮的,每次打开衣柜,会觉得心情很好。
但是因为付小羽的衣服太多,又都是要好好打理的,所以他自己那堆禁折腾的Tee、帽衫和短裤因为没有了生存空间,就只好委屈地被放在底下的抽屉里。
许嘉乐把Omega的衣服全部抱了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有褶皱的,就再熨一遍。
两个人公用的衣篓里又翻出了之前还没来得及洗的、付小羽的袜子,还有一团洗完了、却又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内裤。
许嘉乐把他们全都洗了一遍,才仔细地卷好放到了行李箱里。
整理本身并不是难事,只是整理的时候,就好像重新活了一遍那些记忆。
偶尔一恍惚,像是能看到付小羽还在那儿。
其实即使在外面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干练得体的Omega,早起的时候也偶尔会显得有点狼狈。
许嘉乐看过他一边叼着牙刷一边在衣柜前挑衣服;也看过他刚洗完澡,光着屁股吹头发的模样。
一切记忆都太鲜活了,鲜活得让人有点扛不住。
但到底还是会整理完的。
许嘉乐没有直接联系付小羽,而是联系了王小山来取。
那位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小助理来了之后,从神情到动作都是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
他仔细地把全部东西过了一遍之后,才板着脸把几个行李箱都拿到了车上,然后回头说:“谢谢,要有什么遗漏的,我再联系您。”
“……好,随时。”许嘉乐顿了一下。
他一时不知自己这算不算心虚,可是他的确遗漏了点东西——付小羽那块小白板。
这个时候再把这块板还回去,大概对方也不会高兴。
他走神了片刻,才说:“对了,他……”
“不好。”王小山此时多少有点身经百战的意思了,马上就猜到了许嘉乐的问题。
他坐进了车里之后才又补充了一句说:“付总请了几天病假。我先走了哈,许总,明天还上班。”
许嘉乐没有进屋,而是就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点了一根烟。
豪华的宾利还停在老位置,带着一股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的滑稽味道。
许嘉乐苦笑了一下,从手机里掏出微信,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了付小羽的聊天窗口,忽然发现付小羽连头像也换了。
换成了一张看起来像是在壁纸库随便选的一张风景照,带着一股敷衍的味道。
其实也不能说有多意外,毕竟那张雪中抽烟的照片是他拍的,付小羽有一万个理由换掉。
只是上次点开的时候,许嘉乐还以为,或许……付小羽把它漏掉了。
他抽了会烟,忍不住又点进了付小羽的朋友圈,可是这一次,他连之前的那张游乐场朋友圈也看不到了。
那个界面的显示变成了一条横线。
指间的香烟不知何时燃到了尽头,许嘉乐被火星烫得激灵一下,把匆匆地在地上掐熄,可是在那一刻,胸口一阵阵绵长又令人烦躁的闷痛袭来,像是有人隔着几层厚厚的被子在捶打他的胸口。
他怔怔地坐在那儿看着那条横线——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付小羽刚刚把他删了。
……
付小羽一直以为,失恋的心情应该是一条直线。
哪怕起点再低到谷底,也是会慢慢向上,直到有一天,回到正常的水平线。
一切最开始的时候,好像他的想法并没有错。
他先删了合照,再换了头像,再删掉许嘉乐让自己再也不要一遍遍地去翻看聊天记录。
一步又一步,好像都离重新掌控自我又进了一步。
那条心情直线缓缓的、每天逐步上升攀爬。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王小山帮他把带回来的衣服和用品都整理了一遍摆好,又收拾了一下房间。
王小山因为失恋经验丰富,所以完全不讨嫌,提都不提许嘉乐,他们晚上一起点了顿日料一起吃了,还看了会综艺节目。
有那么一瞬间,这略带着一丝轻松的氛围,甚至让付小羽短暂地忘记了失恋的事。
哪怕只是这短暂的一秒,都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必须要相信,自己能回去、能回到平常的生活之中。
他确实以为自己做到了,甚至过于自信地在打开了钉钉,还简单安排了一点点工作。
可是王小山离开之后,他一个人站在君雅这栋豪宅的客厅之中,窗外的夜幕是一片深沉的黑色——
他的心忽然就咕咚一声又沉了下去。
付小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他躺在床上时,那种伤心尖锐到几乎带着一种生理性的痛苦,他每一次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许嘉乐——
笑着的许嘉乐,抽烟时眯着眼睛的许嘉乐,凑过来吻他的许嘉乐,最后一次见面时,对他说“分手”的许嘉乐。
他在脑中反复播放和许嘉乐的每一次对话,就像是一种绝望的反复排练。
是不是在哪一次暂停下来,他们说一些不同的话,那么结局就会有不同?
因为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所以每多想一次,就像是在心口又划了一刀。
夜晚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漫长的痛苦使他感觉手脚发冷。
第二波的崩溃比第一波还要严重。
原来失恋的心情,并不是直线上升,而是上一下,再跌得更惨、更难爬起来。
这种失控感,让付小羽更感到绝望。
也就是在他最绝望的这一天傍晚,付景来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他最开始以为是王小山又来了,但是随即在监控上看到付景的时候,他顿时愣住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付小羽大概能猜到,付景是知道了什么。
苍白着脸去开门的时候,付小羽其实很不知所措,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这个状态下应付付景。
门外的付景显然来得很匆忙,有点气喘吁吁的,穿得也很朴素,像是平时买菜时穿的T恤和短裤。
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付小羽。
“……爸。”付小羽的声音沙哑。
他其实没照镜子,可是从付景的眼神里,他大概能感觉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糟。
“我都知道了。”付景说:“分手的事,我和你阿姨都知道了。”
他的音调里似乎在努力忍耐着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
付景的神情,总会让付小羽回想起他发怒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虚弱,让付小羽彻底没有了上次和付景见面时的斗志。
是的,付景赢了。
从结果来看,付景看起来俗气的偏见碾压了他的自以为是。
付小羽用手指扶着门,小声说:“我没事,就是分手了。爸,你也不要说……”
他想告诉付景,别说什么“早就告诉你了”这种话。
他是真的承受不了了。
“小羽。”
付景摇了摇头,上前了一步,伸出手,他的脸上还是有怒气,可是渐渐的,那怒气又像是被生生吞了进去,变成别的。
付小羽下意识想要扭头,可是身体却微微僵住了,能感觉到付景的手指在他脸上踌躇着、轻轻地抚摸着。
或许是那里的消瘦和憔悴让付景彻底控制不住了,小声说:“我的儿子……”
他眼圈都红了。
只是这四个字,付小羽就差点不行了,咬紧牙不肯开口。
“无论怎么着,你得好好吃饭啊,你看看你,你都……”
付景一边走进屋来一边念叨。
他只带了个小包,扔到一边就直奔厨房翻来翻去,随即又跑了出来,着急地说:“冰箱里什么都没,我去给你买点,你睡一会——等我买回来,给你做你小时候爱吃的炸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