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风堂醒得早,六七点的样子就渐有意识。
迷迷糊糊昏睡到八九点,风堂坐了起来,任由被褥从胸前滑落。他垂下眼,瞥见胸膛上成串的吻痕,猩红发紫。大部分吻痕还好,但有几个他模糊记得是封路凛咬的。
用指腹摸上去,能明显感觉到还有些发肿。
他悄悄掀开被角。
封路凛还在睡,睡相又乖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因为风堂坐起来了,所以他原本搂着风堂的手臂跟着往下滑了点,胳膊内侧的肌肉脉络及其显眼。再往胸腹往上看,有几道红痕全是出自自己的魔爪。
像似受过蛊惑般,风堂伸出手,以指端顺着那道道红痕往下,摁压上封路凛的小腹,再往下……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色情狂。
他忘了在何处看到过,说“爱是补品,不能维持生命。”,风堂完全能理解。但有时听说那些为爱去死的人,他现在也觉得能感同身受一些。人一旦到了某些极限,对心底最珍贵之物往往有着狂热的偏执。人可以为了和平去死、为了理想去死,为什么不可以为了爱情,浪漫致死?
欲念一时上了头,风堂整个人钻进被褥里,贴着封路凛又往下挪了挪。
只这须臾瞬间,风堂像溺入了海里。他浑身发汗,背脊上起了层薄而闷热的海雾。他想起曾经在深水区游泳也是这般,喘气艰难、呼吸短促,潮湿腥咸的海风拂面,吹得他失重在碧海青天里。再一会儿,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有了动静,汹涌巨浪扑过浸泡于水的全身,呛得他一抖,才惊觉自己是波澜迭起的浪。
他头顶炸开男人晨起时慵懒的声音:“这么早就醒了?”
风堂猛地掀开被子透气,扯过床头撕成条状的纸巾擦嘴,“不早,都九点多了。”再抹开唇边湿滑,风堂不好意思了,咳嗽一声掩饰尴尬:“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啊。”
“快?”封路凛笑一声,“那你一大早就说这么多话,嘴不酸么?”
“不酸啊,”风堂揉揉下巴,瞪他,“我警告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封路凛没睡醒,困得闭眼了,“你不再睡会儿吗?今天怎么比我还醒得早了。”
“早有预谋呗。作为对某位先进青年昨日表现良好的报答。”
说完“狠话”,风堂翻过身,准备迅速下床开溜,没想到封路凛反应更迅速,力气大到侧身伸臂一拖,直接把他掐着腰又给拖了回来。
风堂:“放开,我想洗澡。”
封路凛亲他耳朵,无奈道:“陪我再睡会儿。”
怀里人的字典上根本不存在“听话”二字的,风堂往外挣,才感觉封路凛今儿一大早力气简直是铁臂,抱得他好紧,脱不开身。
“别动啊。”封路凛喉结滚动,“再动你就不只是洗个澡的事儿了。”
风堂服软了:“求你……”
“我也求求你,就陪我睡一会儿。你生日也给我一个许愿的机会。好不好?”
风堂愣道:“封路凛你这么没追求?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许什么愿。”
封路凛满意地咬他耳垂,哑着嗓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磨:“你再陪我睡会儿。”
那早上两个人一起稀里糊涂地又睡了回头觉。封路凛提前醒了,把盒子里的腕表拿出来悄悄给风堂戴上。
如果风堂当时能睁眼瞧见他的眼神,大概就能预见多年以后封路凛给他套上婚戒时是什么样了。
等风堂也睡醒了,封路凛已收拾好衣装,蹲在床沿吻他的手背。风堂慢慢睁眼,一下就看到封路凛手腕上和自己相同的表。
表冠嵌瓷、银色表盘,再搭上黑色鳄鱼皮带,显得低调精致。
风堂看了眼logo,笑了:“大手笔啊?”
“去年一年的工资吧,”封路凛说,“来弥补我迟了一年来找你的过错。”
风堂怔怔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得不说,其实他这小半辈子从来没和谁用过“情侣”的东西。他从不觉得用这种配对之物有什么意义,一直都认为不过是徒增枷锁。现在他明白了,哪怕是没有解法的“锁”他也愿意扣上,甘心情愿为对方做一回俘虏。
爱,光占有欲和控制欲是不行的,得两颗心并肩走在一起。
天光渐明。
秋雨从次日晨起来到这座城市。
风堂出门拿了一把伞,还是多年前柳历珠从企业里给他带回来的员工专用。红蓝白相间、又喷了黑色连笔英文,伞面已有些许斑驳。他握着伞走在小区不算繁茂的绿化带内,偶然路过玻璃幕墙见到自己,就忽然很想蹲下来,在大雨里做一朵毒蘑菇。
以前才成年时,他们年轻气盛,一下雨就拒绝打伞。放学出门倾盆大雨,吼着自己是男子汉就冲入瓢泼之中。暂且不说三个人两个发烧一个感冒,那时候风堂十六岁,狂奔在雨里,还真给奔出了一种电视剧里问天问大地的狗血感。
前几天在酒店胡闹完,两人各自又重新投身到了工作之中。
今年秋雨来得猛烈,市内又属于临江,水位上涨得引起了相关部门的注意。本来最开始的几天还没有多大状况,从连夜秋雨的第三天,江岸线水位已超过警戒线一米多,昔日的临江走廊也变成茫茫一片,全城开展防汛工作,对各支流堤坝开始进行加固加高。
江水渐长,降雨泄不出去,市区内渗水严重,近日路面堆积不少车流。除了封路凛身穿雨衣带领第四支队奋战在交通第一线外,风堂和贺情的车行也迎来了不少顾客,连后院停事故车的院坝都装不下车了。
傍晚雨小了点,风堂穿了雨靴,坐在车上等封路凛从岗亭上下班。
还好封路凛这段时间任务换成了疏散交通,不然雨天又刮风,当骑警还要去涉水挨淋,半个月执勤下来,人都得瘦一圈。
不过这几天,封路凛常常忙得吃不了饭,已经瘦了不少了。再加上大池他们通报说风准跟丢了,找不到人,市上又交通事故频发……琐事层层叠叠,压得喘不过气。
今天的关卡设在临江路口,地面已积了脚背高的水。封路凛也穿了黑色雨靴,披着雨衣站在岗亭上,正用警用指挥棒安排着白仰月他们严查关卡。
最近省内肇事逃逸的不少,已经通报下来的就有四个,他们各大路口都靠着天网和人工临检,试图探寻半点线索。
“凛队,前面路口过来辆车,开得太快了,可能要冲卡,”乔策握着传呼机,“还是你们那儿的牌照。”
封路凛把传呼机别在胸口衣兜上,“嗯,我去看看。”
他一脚踏入雨里,大池跟着顶上站岗的位置。封路凛咬着不锈钢哨,站立在雨中,举手做了“停止”的手势,把前面三辆车留给白仰月检查,自己径直去了第四辆行车速度过快的车。这位司机明显是因为前方受阻才踩了急刹。
透过车窗能见到车内坐了个男司机,小腹微凸,正听着劲爆金曲。封路凛压低帽檐,掏出警务通,敲敲车窗:“停车,临检。”
窗户摁下来一丝缝隙,他听见里面人说:“停啥车?!兄弟我赶酒局呢。”
行,今天又来个撞枪口上的。
“开窗户,”封路凛睨过去,摁开胸前执法记录仪,继续说:“喝酒还开车?”
男司机把夹烟的手伸出窗外,烟头对着封路凛一点,“嘿……别这么死板。老子绕开这段路走就行了呗。”
“下车。”
没反应。
封路凛没耐心了,重复道:“下车。”
“咱聚会迟到得扣钱,扣多少你知道吗?!你们他妈的这帮小条子,搁路上站半年都赔不起……”
“兄弟你有点飘啊,”封路凛说完就指挥白仰月他们准备拦车,又拿闪光棒敲车窗:“赶紧的,下车。”
眼神涣散、语言偏激,他都快怀疑这人毒驾了。
出乎意料地,男司机没有强行冲卡,倒是乖乖被大池弄出了车内。路边停着车陪执勤的风堂也看到了这边出事,下车就过人行道,一拍旁边执勤队员的肩膀:“怎么了?”
“小事,”封路凛咬下手套,抹一把额间雨水,“你站远点儿。”说完他捏着帽檐抬了抬,露出整张脸。
男司机也终于与他视线持平……封路凛也看着这人,越看越眼熟……
“哎哟!”男司机先叫起来,“凛哥!封路凛!”
这嗓子喊得在场人都愣了,封路凛皱眉:“你谁?”
“我啊,王小管儿!初中二校的。以前我犯事儿,你找人说跟我约和平局,结果谈崩了,你打我,打得草垛子飞天满后山乱跑,我爹妈都来了。后来我在汉唐楼请了宴,还吃了水盆羊肉呢……你忘记了?”男司机叫起来,连忙赔笑,“凛哥现在职业高尚啊,当交警了都!”
“是你小子。”封路凛记起来了,一看警务通,“在逃人员?”
“保释期呢……凛哥通融通融,”王小管儿央求起来,“我赶着去酒局嘛,语气冲了点。”
封路凛一笑:“能屈能伸啊。”
他说完,瞥见风堂在旁边傻愣着挨淋,骂道:“快回车上,这里没事儿了。”
“马上,”风堂顶着外套夹克,“我以为你遇到麻烦了。”
封路凛摇摇头,帮他擦了脖颈上淋湿的雨水,“真没事。最近大潮期注意安全,快回车上去。”
见风堂小跑着离开,封路凛回过头,敬完礼开始开罚单,动作丝毫不带缓,“您好,根据今年最新超速罚款扣分标准,超速在百分之五十以内,扣六分,罚两百元。您刚刚车速为……”
王小管儿手臂搭在车窗上,眼神跟着风堂一路跑,透过雨帘瞅得飘飘忽忽——
“回神!”封路凛冷下脸,“看什么看?!”
“我操,俊啊。”王小管儿站得身子快歪了,摸摸手,“那谁啊凛哥,你小弟?介绍我认识一下呗。”
“我男朋友。”封路凛说,“明白了没?”
王小管儿顿时失了声,手抖着抽出驾驶证交上去。
路上处理违章遇到故人这事儿算个意外,封路凛迅速解决好后记下了他的车牌,跟王小管儿说等会儿市区各处要设卡,如果酒驾被查到了绝对不管他。王小管儿一走,巡查组的人来了,又领了一批特勤开始帮着交警指挥市民开车平安驶出涉水路段。
等七八点天黑得差不多了,秋雨渐停,路上的排水系统堵塞着,但幸好交通压力已缓解了不少。
雨后,在家中躲了一天雨的市民也纷纷开始出行。
八点封路凛正好换班,解了雨衣叠好放袋子里,甩了水就坐上风堂的车。他一开车门,看风堂等得都要睡着了。
风堂问他:“你初中为什么打他啊。”
“初中不懂事。”
风堂想起生日那天说的话,忽然道:“因为女生?”
“男生。”
“你开窍那么早?”
“不是情侣关系。”封路凛摸他的脸,“就是朋友……关系挺好的。”
风堂第六感准,隐约能察觉出一些,但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已不可考,只能自己一个人吃闷醋。
封路凛打了转弯灯:“别不讲话,不高兴就说。”
“是不高兴,”风堂坦白,“不过人人都有过去,现在是我的就好了。我不能在乎你的过去。”
“你也不需要为我的过去来否认自己,”封路凛说,“只有我的现在和未来可以左右你。”
风堂盖着外套闭眼:“我也是。”
封路凛拍拍他:“乖点。”
他让风堂在副驾驶继续睡,下着暴雨,还是自己开车比较安全。
今天封万刚让封路凛过去吃饭,也没交代别的,就匆匆挂了电话。封路凛就想顺便把风堂也带过去。饭桌上不方便,大不了饭后找个茶楼慢慢谈。最近他太忙,难得空闲,父亲自然也是。如果那件事情再拖,真不知道得拖到何年何月了。
路程过半,风堂醒了。他看到自己身上搭了件外套,心生暖意,嘴还是硬:“你不累么,站一天了。明明是我来接你,还成了你当司机了。”
“没事,”封路凛专心看路,“等会儿见了我爸,你先别提那件事。我来说。”
“今天见你爸?”风堂瞌睡彻底吓醒了,“我还没准备好!”
“你要怎么准备?”
“我,我……”风堂想了想,“他会不会喜欢比较乖的?我应该打扮得像清纯男大学生……不对,封路凛,你他妈还没出柜吧?”
“还没,你们只需要说当年风叔的事情。我爸最近太忙,明天他还得出差。等他出差回来,我就跟他说实话。”
“你爸要是看出来怎么办?”
“你先跑,我跪着。”
封路凛说完就笑了,也听不出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就过来接你下个班……我妈晚上还约了我吃饭呢。”风堂说,“不过好像还有别的人陪她,我打个电话问问。”
“等下吧,停了车再打。到了。”
封路凛将车缓缓驶入饭店停车场。风堂忙着低头给贺情回微信。
从停车场的电梯上楼,风堂才发现这里吃饭的地方虽然不奢华,但十分隐蔽。上楼进走廊起码绕了七八个转角,最终服务生才带着两人停在这个叫“万山红遍”的包间门口。
找包间的时候风堂一直低着头,封路凛牵着他走。站定门口,封路凛先敲了敲门,听到封万刚喊了句“请进”,他才推开门进去。风堂在后面忙着看车行才发来的财务报表,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跟上封路凛的脚步——
“咣!”
封路凛抓着把手退出来,将包间门猛地关上,深吸一口气。风堂这才回过神,小声愣道:“怎么了?!”
封路凛:“咱妈在里边儿。”
“啊?!”风堂傻了,他以为封路凛说的是封路凛的亲妈,“什么情况……”
“柳阿姨,”封路凛重复一遍,“柳阿姨在里面。你跟柳阿姨说过……”
“说过,但是我妈现在还接受不了也没准备好!”风堂迅速躲到旁边包间的门口藏着,他掐住封路凛的手小声说,“这酒楼叫什么?”
“‘风华’饭店……你光玩儿手机去了吧?”
“我操,不行,我得撤了,”风堂急了,“你快进去吧,我先走!”
“行,”封路凛知道这种事儿不能强来,把车钥匙扔给他,“到家跟我说一声。”
这时,封万刚亲自开门来看他:“封路凛?你跑哪儿去?”
这孩子怎么开了门还关的。
封路凛下意识一回头去看风堂,还好早跑没影儿了。
风堂在“逃跑”过程中连跑带喘,冲进地下停车库就要挪车……这什么情况啊。他掏出手机,火速给柳历珠发消息,说贺情把胳膊摔折了,现在还在车行,临时走不开。
之后又做贼心虚地添了一长串什么妈我下次陪你云云,风堂在车内又坐了十分钟,才稳下心来。
他又给贺情发了个消息:我鸽了我妈,理由是你有事!等会儿我妈要是发短信问候你,你记得别露陷儿啊!
贺情那边没头没脑地回一句:好好好。我现在胳膊有点痛。
警花家属:……
就当风堂以为万无一失之时,柳历珠在封路凛进屋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被风堂说“不薄情”的脸,和那块表。
完了……好像……柳历珠应该记得封路凛。
风堂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