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一晚开着车回家的时候,贺情让应与将在小区门口下了车。

应与将的奔驰大G就停在小区外面,走了几步又被叫回来,看到贺情将一把伞从车窗扔出来:“还给你!”

兴高采烈地开着车回家里车库之后,贺情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辆比陆地巡洋舰还大两圈儿的乔治巴顿停进了车库。

都停不下了,要不然只留这辆乔治巴顿,还有最爱的迈凯轮P1,以及那辆说修好了送回来的Centenario……

不行,自己怎么能为了这一辆车牺牲其他车。

但他的车他都舍不得停到集团那边儿去……万一给看车的人,一个没轻没重的,谁担不起那价格,修车费也够够的了。

那辆Centenario,简直修得他肉痛,亏这车还是他爸想尽办法给他搞到的,还千叮咛万嘱咐,什么贺情你开车,你老子我最清楚,你就去瞎招摇吧?千万千万别给撞了,不好修。

借他爸吉言,第一天就给撞了。

想好之后,贺情围着应与将这辆乔治巴顿转了半天,检查过车灯,轮胎,又绕到车屁股,抬脚踢了两下。

他眯眼盯着那车牌上写着的“京A YC888”,若有所思。

嗯,这车牌得换,换下来是把这块车牌还给应与将呢,还是自己留着?

不对啊,这送车就送车,还送车牌的?户都没过,这牌子还是给应与将算了,他总要回北京的吧,而且这车牌绝对不便宜,在成都自己留着也没多大用……

然后贺情翻半天才翻了两个遮车罩出来,乐颠颠儿地从车库坐电梯上楼去了。

他一到客厅,见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欧式落地灯,光线幽暗。

再往边儿上看,贺情看到他出差回家的老爸,正坐在沙发上,一脸阴郁地盯着自己。

凭二十年来修炼而成的直觉,贺情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此时此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贺情单手提了一把裤腰,手里还握着乔治巴顿的车钥匙,迈着两条大长腿,就着光一边儿摸索着栏杆一边儿往楼上走:“爸,我想上厕所……”

他听见身后炸出一声呵斥:“回来!”

见到如此场面,贺情也只有束手就擒,乖乖地走过去,手背着,面朝贺父站得笔直:“爸。”

贺父人到中年有些发福,但相比起同龄人算是年轻很多。他在商界著称的就是手腕铁血,其人也是个比较死板的性子,成天除了开会出差到处飞,就是回来检查贺情的工作。

然而,贺情这人,就是属于高压政策下出来的,反弹过度的那种类型。家里管得越严,他越想浪,所以他满十八岁的那一晚,硬是反抗了他爸一次,直接从家里一楼的窗户翻出去。

那一晚之后,贺父就知道这小孩儿管不大住了,索性把一些事务陆陆续续扔给了他,任其野蛮生长。

但当时的贺父,也没想到,贺情能野蛮成这样啊?

每次在贺家家宴上,商场聚会上,外人亲戚提起贺情,那叫一个赞不绝口,贺情也一口一个“叔伯”“阿姨孃孃”叫得特甜。

贺情老被夸长得俊,身段儿好,脑子也好使,做生意厉害,然后贺父每次听完,心里总忍不住加一句,身手也挺好,也挺败家的。

毕竟贺情打的架,烂摊子,可以跟他的所有车被剐蹭,被撞击的次数成正比。

贺父每每指责贺情的问题,贺情就闭着嘴不反驳,采取消极的抵抗政策,贺父就总说他,顽固不化,刀枪不入,最后连杂草丛生这种四字词语都用上了。

现在贺情真正地长大了,贺父管他的机会少了,但每次在车这方面,还是要说他几句。

比如现在,贺父正瞪着他,开口:“把你手上的东西放桌上。”

手中不自觉一握紧,贺情心想这个车可千万别让他爸收了去,咳嗽了一声,正经道:“爸,这是别人送的。”

贺父冷声呵斥:“送的?贺情,你今年买了几辆了?上次买迈凯伦的时候,就跟我打保票,说只要这一辆上千万的车,结果呢?过生日,又看上兰博基尼那个,那个什么,森特……”

知道他爸最近在恶补英语,贺情机灵劲儿上来,还是忍不住接了句嘴:“Centenario。”

贺父面上一板,声音大了一点儿:“知道!”

贺情背着手,又不敢开腔了,见他爸又半天不出一句话,试探着说:“你是不是看到了?”

贺父冷笑,声音犹如洪钟:“乔治巴顿,这排量,这噪音,全小区都醒了!”

嘴上“哎呀”一声,贺情倔脾气上来,也毫不犹豫地反驳道:“真是别人送的,那个人把我的迈凯伦剐了!”

他看着他爸怀疑的目光,又驳一句:“可能那个人一时想不开,就把这辆乔治巴顿赔给我了!”

“嗯,然后。”

“然后,我爸,就把钥匙没收了啊。”

贺情靠在椅背上,扫了副驾驶座上的应与将一眼:“行了,哥们儿,车牌我下次还你,我爸还是挺好说话的!”

从试驾那晚到现在隔了五天,这五天一过,他爸一走,他的脚跟不听使唤似的,又到盘古名车馆来了,看应与将亲自开了一下午会,不由得感叹一阵高智商的重要性。

听到“哥们儿”这词,应与将就有点头疼,他好歹也比贺情大了七岁,就不能喊句“哥”听听?

当然,这种要求对于心高气傲的贺情来说,也是比较过分的,应与将觉得贺情撑死喊他一声“应总”。

应与将闷闷地憋着,也不讲话,继续冷着脸听贺情开了话匣子似的:“我爸觉得我买Centenario费了不少钱,哪儿能啊,勤俭持家。”

上千万的车,贺情说勤俭持家,那就是勤俭持家。

然后,应与将被贺情赶下车,站在盘古名车馆的停车场出入挡杆的亭子边,眼睁睁地看着贺情把哪辆Centenario开过来,直接从关闭着入口的挡杆下,开过去了。

贺情直接这么过了挡杆,把车停到一边儿,伸出头来喊应与将。

“怎么样?是不是忒勤俭!”

应与将闻言一笑,不是说了不用说北京话了么,还给那瞎学一遭。

周围有过路的员工对着应与将点点头示意,见老板今儿心情好,旁边又停了辆估计全四川就这么一辆的Centenario,惊喜得不行,掏了手机想咔咔就是一通拍。

应与将见贺情半个脑袋还露着,抹了一把头发,侧着张俊脸,对着后视镜在照镜子。

于是应与将脚上军靴一踏,铁臂一抬,伸手挡了那人的镜头,铁青着脸:“工作去。”

今天贺情来的时候,应与将还在会议室开会,面前十几号人,看着他拎了个部门经理上去,他自己坐到位置上,眼皮都不抬一下:“讲。”

最近业绩下降,应与将也窝火,逼着每个部门的领头人上去反思了十多分钟,才大手一挥,直接散会。

等他出会议室,就见着贺情一个人端着杯柠檬水,坐在大厅沙发上,裹了件棉服,还在打电话。

电话那头,兰洲正在搓麻将,搓得震天响:“情儿,你怎么一逮着空闲就抓不着人啊?有入得了眼的了?抛弃我了吧?”

贺情不屑,两道生得偏细的眉一皱:“是你管的吗?”

“……”

电话这头贺情见应与将那边会议室的门开了,匆匆收回了偷瞄的目光,摆作十分潇洒的坐姿,忙不迭再添一句:“行了,他多长,你多久,能比吗?”

这句还偏生就钻进应与将的耳朵了,他愣了一下,也捕捉到了贺情方才的眼神。

什么多久,比什么时长……他瞅我干什么。

贺情臊着一张脸,见应与将来了差点儿没直接站起来,硬是忍着等应与将走近了点,问他:“等了多久?”

贺情笑都懒得笑了,悠悠开口:“不久,刚来。”

应与将低头一看腕表,明明现在都五点多了。他记得在会议室的时候,员工进来通知的时候是三点。

下班时间过了之后,在贺情表演完兰博基尼如何勤俭持家之后,应与将把自己那辆磨砂黑的奔驰大G也牵了出来,贺情一看,当即决定,他今儿要开这个车。

非把这车车灯摁爆不可。

贺情一坐上车,就开始挺听话地拴安全带,一边拴一边问:“你之前故意拿这灯闪我?”

应与将没吭声。

那可不是拿这灯闪贺情?

闪得贺情脸红,眼红,闪得他一片白皙的脖颈上都泛了圈儿潮意,闪得应与将眼都红了。

不过那会儿,他确实对贺情还没多少想法,单纯地觉得这小孩儿挺好玩,第一眼欠揍,第二眼就……

可是那个时候,两人都是站在风云顶端的传说级人物,在车圈儿里已经被传成冤家对头,一见面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似的,先是打架后是弟弟被捅,再后来抢客户。

这么说来,还多亏了应小二,要不是他喝醉了往贺情的迈凯伦上剐蹭的那一下,估计这辈子贺情都得对他一直那阴测测的眼神。

虽然这会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没正面回答贺情的问题之后,贺情就又开得挺快,仗着经常跑赛道弯道,技术还不赖,一上了路就容易由着性子胡来,平时除了自己都没人在旁边儿看着,这不是个好习惯。

这辆奔驰大G方方正正,怒吼着声浪,裹挟寒风,一路飙上了二环高架,今天贺情说想往东门走,兜一圈儿风就回家。

等他们下了二环高架,走辅道出去,贺情本来时不时在瞟应与将,却突然瞥见后视镜有几辆车跟了挺久,而且都是统一的黑色大众辉腾,贺情懂车,就看着觉得车型号都是一样的。

“嗳,”贺情喊了一声应与将,“后边儿有车一直跟着。”

应与将闻言,马上伸手去调后视镜,紧锁眉头,眼底泛上来一股狠戾,嗓音有些低哑:“是姓单的,估计以为今儿车上的只有我。”

这种场合贺情不是没经历过,然而显然应与将对付这些早就轻车熟路。

贺情看了一下这条路的限速,已经快把速度踩到限速以上了,抓紧了方向盘,喝道:“你坐稳!”

没想到应与将直接解了安全带,凑过来去扳正贺情频频回头的脑袋,压了嗓子吼他:“你别回头。”

“现在,你把车停到路边。”

“你不怕他们扑上来?万一这堆二愣子有……”

贺情口中那个“枪”字还没出口,就被应与将打断道:“换我来开。”

他听到应与将如此说,瞪大了眼,手上的方向盘仍然没打,脚下油门儿也死活不松。

“你骨架小些,从中控这儿过。”

应与将一边说着,一边用温热有力的大手仍然钳制着他,贺情没办法动弹,咬牙狠声道:“那你呢?”

“贺情。”

这一瞬间,贺情甚至觉得,每次这人一放下冷面喊他全名,就没什么好事儿。

又凑近了些,应与将的朗目剑眉直直跌入贺情眼底。

应与将的声音放得极为柔,语气软到似乎贺情都觉得这人在哄骗他:“我下车。”

①打保票:作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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