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贺情在二环路上出过车祸之后,跟家里找了借口在家休息了两个周再去上班,座驾就被应与将强硬着换了特别经得起撞的那辆乔治巴顿。
那车开起来简直八面威风,只是贺情每次停车都要停到离公司挺远的地方,然后下车步行过去。
目标太大了,要是又给他爸盯着,那不得又被关一周啊。
为此应与将还给贺情搞了个折叠的山地自行车放后座上。
晚饭一提到这事儿,贺情夹起冰面上的一大块毛肚往眼前自己这一半儿牛油红锅里扔,握着木筷在里边儿涮,说现在都流行骑摩拜呢。
旁边埋着头扒蛋炒饭,还在长个儿的应小二头一抬,油碟里蘸着块儿肥牛,眨巴眼:“ofo更好骑啊!”
应与将拿起旁边碗筷里还没拆的筷子往弟弟脑袋上一敲:“吃你的饭。”
锅里蒸腾而起的热气氤氲了贺情的脸,只见他手指一敲饭桌,又夹了块菌汤锅里涮出来的鸭肠放应与将碗里,侧过脸对着旁边的应小二说:“你啊,你当初不剐我那一下,你哥的那辆乔治巴顿还是你的。”
本来嘴里一口西兰花吃得好好的,应小二听了这话差点没被哽死,咳了一会儿,贺情还伸手过来给他顺背……
眼前鸳鸯锅里汤底咕噜咕噜冒着泡,应小二看着那一圈圈的圆泡,没由来地想起自己那辆小保时捷的眼睛,跟青蛙似的,看久了还真有点儿腻,下午问他哥能不能给改改,居然还被拒绝了。
理由是年底车检的时候还得拆了配原装的,麻烦。
那你给贺情装车的时候怎么不嫌麻烦呢,应小二腹诽,不敢说这句,只得自己强行消化了。
他本来车技就烂,搞个保时捷911来已经算他哥很疼他了,不过这是一款真正的买菜车,车身小,停车很方便,大街小巷哪儿都能去,路况不好,油门一踩也能挺过去。
应小二咽了口饭,抓过可乐吸了几口,打了个嗝,笑眯眯地对着给贺情夹菜的应与将说:“哥,能不能给我整个架子啊,中控都没地儿放杂物,饮料都洒几次了……”
应与将闻言一抬头看他,皱眉道:“你把饮料洒车里了?”
其实他只是嫌弟弟有点儿邋遢,这么好的车往里洒饮料,按照他这种小孩儿这么折腾车,这不是振兴成都洗车行业吗。
贺情在旁边贱兮兮地插一句:“完了,应与臣你车注水儿啦!”
“靠……”
这字出口,应小二心里一咯噔,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压了下去没被他哥听见,小声说:“你变着方儿拿我逗闷子呢……”
饭吃到最后,应小二都快撑死了,端端正正坐着捧着碗等他哥把白汤锅那最后一块藕片夹起来,结果应与将筷子一进去,拎起来就给塞贺情碗里了。
贺情咬了一口,没太注意,抬眼的时候看到应小二捂脸的动作,心里都快笑喷了,又喊了份藕片来烫着吃,一边下菜一边问他:.“你要这么想……你是他的弟弟,我是他的对象,是吧?”
应小二盯着汤里那几片浮起来的藕,点头:“嗯嗯。”
贺情下完了,把盘子往桌上一搁:“应与将是你哥哥,是吧?”
应小二又点点头:“嗯嗯!”
端起蘸碟又夹了点儿小米辣进去,贺情搅搅筷子:“兰洲,风堂他们,你也叫一声哥,是吧?”
应小二伸筷子去夹涮一下就能吃的藕,往碗里拌了拌,夹起来就咬了口脆生生的:“嗯嗯……”
贺情看了眼低头吃饭的应与将,对着应小二说:“弟啊,你说,我能叫他们对象么?”
应小二吃了那块藕,嚼吧嚼吧,心情一下明媚了,立马接道:“我靠,那当然不行了!”
贺情笑眯眯地,又给他夹一块:“对嘛,所以你可以有很多哥哥,但是你哥只有我一个对象啊。”
应小二这下又被他嫂子堵住了:“……”
不介,这哪儿跟哪儿啊?
应与将吃完碗里的饭,听得哭笑不得,看了眼绝望的弟弟,对着贺情笑道:“得了,你甭逗他。”
应小二面儿上两道面条宽的泪要落下来了,这家还能呆了吗?
……
这半步踏入了夏季,成都的五月底依旧堪比火炉,每每晨起那太阳挂在天边儿都明晃晃的,贺情揣着钥匙出了加贝集团去拿自行车,一路顶着阳光骑到车边儿,一摸车门把手,差点儿烫得叫出声。
今年好像比去年热得早些,等月底估计得开空调了。
最近贺小少爷这日子可谓过得是内忧外患,老在跟风堂开的那家洗车行看到单江别不说,应与将他爸给应与将找媳妇儿的活动也开始了,三天两头发个大家闺秀的照片儿过来……
贺情当时看着应与将微信上那三天一张的美女照片,脸都绿了,数了一下一共十八张,个个北方大妞,性感大方,盘靓条顺的。
挨着点开看了,高清原图,贺情还等着加载了会儿,面色铁青地浏览完毕,问应与将:“嗳?你觉得哪个最美啊?”
应与将眼皮都没抬一下,在旁边给他拿着杂志扇风,回答:“这不是现在都才加载出来么。”
贺情听懂了,心里挺舒坦,托着下巴想,前段时间应小二还当着他面儿扯着嗓子吼,哥,爸给你觅尖果儿啦?
贺情手肘捅了捅应与将:“什么是尖果儿啊?”
放了手中的杂志,应与将看贺情脸没被热得那么红了,说:“你要是女的,搁北京城,那就是最尖的果儿。”
贺情脸红:“得得得……别糟践你们北京话了成吗。”
这几天要不是看着下个月应小二要高考了,他早收拾单江别了,关键是这也没什么理由下手,万一给他爸知道了,这以什么理由塘塞。
贺情发现望江名门的家里边儿多了好些东西,看着像是从之前应与将的家里边儿搬过来的,贺情问了一句,应与将说懒得有事儿没事儿过去拿了。
拎了几瓶没开封的郎酒起来掂量掂量,贺情觉得奇怪,这不是还新的么,堆得一书房都是,搬过来不嫌占地儿么?
第二天清晨,天都还没亮,贺情五点就爬起来去车库动车往家里赶,身上披着件薄外套站在入户花园那儿换鞋,一边拴鞋带,一边喊:“我先走了,中午见!”
喊完他还是觉得少点儿什么,冲浴室去把在换浴袍的应与将从雾气蒸腾的浴室里拉出来亲了一口,然后又跑门口去,揣着车钥匙往楼下走了。
贺情打着出租一回家,半只脚才进客厅,就看着他爸在客厅里坐着,看早间新闻。
我靠?六点了?平时没觉得望江名门离这边儿那么远啊……
贺情点了点头,一边脱鞋一边往里边儿走:“爸,挺早哈……”
贺定礼也一点头,把手中的遥控板放下了,特冷静地问:“去哪儿了?找你男朋友去了?”
“我,爸……”
贺情一咯噔,差点没呛死。
他平时真的特少撒谎,这一说谎感觉舌头都要打结了:“这不是那门口卖面的摊儿没开门吗?”
贺定礼皱眉道:“开着,我刚去吃了。”
贺情快彻底败下阵来了,瞪着眼说:“啊?”
只见他爸站起身,把遥控板往沙发上一摔,摔出特别响亮的声音,怒气像是平息了一次又一次。
最终,贺定礼看起来疲惫极了,指了指转梯,低着头说:“贺情,去,手机放桌上,回屋。你今天一天别想出去。”
贺情垂着眼在客厅站了会儿,把手机掏出来给应与将发了条微信过去。
不加贝:中午家里请客,你自己安排先!
他想了会儿,怕应与将怀疑,又加了个表情。
不加贝:[快哭了/]
这样应该就没事儿了。
发送才刚刚摁出去,他爸猛地从沙发上一站起来:“我当爹的关你一天,还得给他报个备?!”
贺情连忙把手机关了往沙发上一扔,特镇定:“爸,我错了。”
贺定礼冷笑:“你错什么你错,你哪儿错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错没错!”
这话有点绕,贺情这下给问来堵着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谈恋爱有错吗,谈个男的怎么了,不犯法不危害社会的,但他爸要棒打鸳鸯,别说是棒了,那拿把刀子砍,他不也得受着?
就看割不割得开了。
贺情回了房往床上一趴,睡了一上午,中午饭贺母来叫了,他摸下楼吃了几口实在没胃口,又上楼睡了。
三四点醒了,在床上坐了会儿,看着窗外日光照进来,他还有点儿恍惚。
这都,快半年了。
真快。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想起最开始的时候,自己还天天躺床上想着怎么收拾应与将,这怎么才半年过去,就死心塌地,给人在枕头边上撒欢儿了?
现在的自己,言行举止里,心里眼里,都有应与将的影子。
太快了,简直就是侵入式的占有。
贺情趴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被热醒了,坐起来找电风扇,忽然想起来房间里还有台苹果电脑呢,air的,特小一个,买来什么时候藏房间里的都忘了。
他慌不择路地把电脑打开,发现登个微信还得手机验证,头都有点痛,只得登腾讯了。
这他妈都快好久没登过了,个性签名还是……
我靠,这都什么啊,什么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贺情看了看最近联系人列表里面还有一个陌生的号,头像不就是盘古的标志吗?
天,那岂不是被他看到了?
贺情默默地把签名改了,然后给应与将发了个消息,说今天想用腾讯聊天。
那边儿应与将大概也在忙,贺情等了半小时抱着电脑晕晕乎乎的,等到一句,晚上出来遛弯儿吧,小二把跑车留着了。
贺情秒回一句,完全没问题。
那边应与将才看完合同,在页尾写了自己的名字,把那一沓纸交给了面前的高端房产中介经理,与她一握手,道:“那就交给你们了。”
“应先生您放心,您这一处房产在南二环上,又是这么大的跃层,旁边还有地铁站,我们也评估过了,七百万没问题的……”
那经理笑了一声,推了推眼镜:“只是有客户来看房的时候,您看您方便不方便……”
应与将点点头:“方便,东西都搬走了,有其他住的地方。”
他把扣在车钥匙上的旧住处钥匙取下来,动作顿了一下,压到了那一沓合同上。
应与将上了车之后把手机拿出来一看,看到贺情的个性签名更新提示。
他看着对话框里的提示,一点开,前面两条已经删了,只剩一句。
不拜拜,你最乖。
……
凌晨趁他爸妈睡着了,十二点半,贺情还真是轻手轻脚地下楼,手里抓着手电筒,跑客厅的窗边站着,轻轻把通向花园的落地窗打开,搬了板凳过来,从里面把窗户锁给掰开。
他手撑着窗边,研究了一下这高度。
还好是夏天,穿得少,不然冬天真得得给限制了行动。
贺情手臂上一用力,还好腿长手长的,还真给一下翻了过去,脚踩着围栏外的石头找落脚的,往旁边挪了挪,踩到入户的阶梯边上,确定了之后,才慢慢儿地朝那边靠近。
脚上一跳,整个人稳稳地落到入户的最上面一层阶梯上,贺情蹲在门口喘了好一会儿气,这大晚上,夜深露重的,还是有点冷,下午在房里给闷坏了,还没想到现在晚上这么冷。
身上揣了一百块钱,贺情跑出来就打车,到了跟应与将约的地儿,四处张望,才看到那辆小巧玲珑的小红帽911正停在那儿。
贺情有点儿兴奋,好久没炸过一环的街了。
应与将看到他跑过来,伸手搂了一下,说他穿太少,把后座上应小二的校服外套拿出来给贺情披上了。
那样子,还真像个高中小孩儿。
应与将把贺情上下打量了一番,注意到他的腿,问:“裤脚怎么有泥?”
贺情差点儿没跳起来,故作镇定:“啊,出门摔了一下,你知道我们家那个……”
他突然不讲了,感觉以应与将的能耐,再多说几句就露馅儿了。
应与将“嗯”了声,说:“门口台阶挺陡。”
一边摁开关点火,贺情一边去踩刹车,笑着说:“对对对,太特么陡了……”
一环路上车还是不少,贺情在出过车祸之后车速比以前慢了十来码,而且心里想着这是应小二的车,所以从桥上下个路口都小心翼翼的。
他一路遇到在太古里那边开车晃荡的一群熟人,等红绿灯的时候,旁边一辆法拉利上面的人还愣是没认出他来,贺少会开这一百多万的车?
本来想调侃几句,一眼瞟到副驾驶上同样转过脸来的应与将,都闭着嘴不吭声了,打了声招呼作罢。
这会儿新交规要求礼让行人,人行横道上有人车就得等着,贺情还真就把车停那儿了,一边等一边抱怨:“怎么凌晨了这儿都这么多人啊!”
应与将说差不多能走了,贺情说再等会儿呗。
应与将在旁边逗他:“上回误闯红灯那六分扣了没。”
贺情说:“扣了!拿你的本儿去扣的!”
副驾驶上被坑了的爷们儿无奈一笑,摸根烟出来叼上,咬着滤嘴道:“得,那你再闯一个,我差不多能遣送回北京了。”
贺情一听这话就炸了:“你他妈想回北京相亲吧?”
把烟灰往窗外抖了,应与将摁开了红色的敞篷软顶,说:“吃味儿别现在吃,看路。”
贺情低骂一声,恨得牙痒痒,真想把这人手机抢过来把叔叔的对话框以及那些个女的照片全删了。
今晚没约车队,贺情一辆保时捷独自在街上压着限速飙,走的快车道,凌晨车也少,没多一会儿,顺着一环往下走,一路开到了天仙桥的合江亭边儿上,在马路边打着应急灯停了下来。
贺情挂了空档把车停了路边,伸手去开车门,应与将烟抽完了剩下个灭了火星儿的烟屁股,也跟着下车去旁边的垃圾桶里扔烟头,问他:“怎么了?”
他刚问完,看着贺情一指地面马路上,有一条斑马线,是大红色底面,中间一大一小两颗心,那两颗心紧紧靠着,里边儿还写着 “I LOVE YOU”。
贺情站那斑马线上,车也停在一边,头顶是红绿灯,从应与将兜里掏出手机对着应与将说:“拍一个呗?”
“拍照?”
应与将一愣,跟贺情谈恋爱以来还没怎么真正做过这些留下纪念的事儿。
他注意到贺情手上拿的自己的手机,问:“你手机呢?”
贺情立马接道:“忘了,走太急。”
他乐颠颠儿地过来把应与将拉到斑马线边站好,笑着说:“嗯,就这么着……”
一边说着他一边去牵应与将的手,往周围团转看了一下还没什么人,放心了,握好了之后,把两个人交握的手抬起来对着斑马线上的大红爱心,右手举着手机,咔嚓一张。
贺情小声地说,他读书那会儿就听说这儿有条成都的“爱情斑马线”呢,白天特多情侣在这儿拍照,婚纱照的都有……虽然结不了婚吧,那就自己拍一张呗。
应与将心软成一片,千言万语都想说出口,最终只化成一句:“好。”
他心里特明白,这承诺太重,重到他们彼此可能无法承担,但他愿意去把贺情的那份也挑起来。
只要能在一起,怎么都成。
两个人回了车上坐着,贺情趁应与将系安全带,凑过去了点儿想偷袭,不料应与将一回头就看着他的脸隔得老近,笑道:“能耐了?”
操,太丢面儿了!
猛地转过脸,无视掉身边人饶有兴致的眼神,贺情左手调试着空调扇叶,右手轻扣在方向盘上控制车身,胡乱地哼哼唧唧几句。
应与将摸了根烟出来,泛青的下巴勾勒出极阳刚的棱角,面上仍无太多神情,只是说:“这还在外边儿就想了?”
这被说中了,贺情有点儿不好意思,耳根烧得烫,倔了一下:“没有啊。”
语毕猛地一踩油门,引擎声浪加重,震得耳边嗡嗡直响。
窗边两路风景不断倒退,车内音乐已换成一首后摇,振荡迷离间,两人都快生出幻觉来。
应与将眼风带刃,瞥到车后飞快倒退的景色。
夜幕下的城市灯火,交叠相错,包裹着建筑物的边缘。
一环路上路灯的橘红光圈,透过前挡风玻璃,铺洒到两人脸上。
“其实吧……”
贺情转过面儿偷看了一眼应与将,还是没忍住,小声说了句话。
“跟你接吻,比开车刺激多了。”
①注水:车辆进水后,对车不好。
②逗闷子:寻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