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虽然不理朝政, 但对京城发生的事还是知道的,他看着池小天一步一步蚕食朝堂,一点一点的吞并六部。
他随手把宫人传上来的纸条烧掉:“朕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这一秒他说话还正常, 下一秒,他又暴怒了起来:“逆子、混账,朕还没有死!朕才是大魏的皇帝!”
他自己把自己气了个仰倒, 一屁股摔进了椅子里。
多宝一惊:“陛下!”
摔了下,景帝清醒了些, 但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他又开始喘气, 他颤抖着手吞服下两颗丹药, 浑浊的眼里又浮现两丝清明, 望着周围的摆设、三足炼丹炉:“修道……修道, 朕何时能羽化登仙。”
其实他心里清楚, 怕是不能了。
景帝拂开多宝搀着他的手,双目盯着多宝道:“朕恐怕时日不多了。”
多宝又跪下了,凄声道:“陛下!”
景帝早些年脾气还是很温和的,他拍着多宝的肩宽慰道:“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他将手背在后面, “……回顾朕这一生,无功无过, 就堪堪二字,平庸,也可以说是窝囊。”
一声不知是何滋味的叹息,“哎。”
多宝没出声, 他只是哭得不成样子。
景帝怔怔出神, 又回神, 他从內襟里取出一物递给多宝:“你去, 你亲自去,送到边关,你是朕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这是半块虎符。
多宝一震:“陛下。”
景帝俯身:“朕安排好人手了……朕要死,戎泰然也要死,黄泉路太孤独了,他压了朕一辈子,让朕恐惧了一辈子,他不死,朕实在难心安啊。”
换个人,哪怕是个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都不会帮景帝做这事,戎泰然一死,大魏必乱,可多宝会,他看着景帝长大,看着景帝战战兢兢数十年,未曾一日得以安眠。
他低头,匍匐在地,行了大礼:“诺。”
多宝秘密离京,同时前往边塞的还有景帝批了准战的戎泰然的奏折。池小天在京城几乎没有对手了,之所以说几乎,那是他还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深夜,太行殿,自戎星剑离开后,池小天就全面都掌权了,他披着大衣,在这个案几边,这处假山里,他绯色的衣衫艳得像四五月的海棠,风一吹,层层叠叠的摆动,野心照亮了他的眼眸,雪亮:“小十五呢?”
沉舟看了池小天一会:“你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池小天目光惊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他起身,衣襟上绣着的金丝银线闪着微光,像是湖面上悄然泛起的涟漪,“我只是要让小十五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而已,我与他毕竟是手足兄弟,杀他,我于心何忍。”
虚伪。
沉舟冷冷的看着池小天,把天潢贵胄拘禁在乌衣巷,还不如杀了他。
“怎么?”
“不行啊。”
“他比我尊贵吗?”
“我能住,他就可以住。”
声音愈来愈近,那人最喜欢亮色,就是在夜里,似乎也还在熠熠生辉,沉舟想避退,但他还是没没动。
池小天走进了沉舟,把一个令牌塞进沉舟掌心:“你去办。”
沉舟目光并无变化:“主子知道吗?”
池小天和沉舟擦肩而过:“我才是你的主子。”
沉舟是被戎家训练出来的最精锐的一批,对他而言,戎家不止是主家,还是他的忠诚和信仰,他手里的令牌由黑铁打造,沉重冰冷,正如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他看不上池小天。
这个说不上阴险,但一定很阴鸷的小人。
沉舟还是去了。
他不喜池小天,但不会违背池小天的命令。
池小天走出太行殿了,他下面是黑漆漆的台阶,前方是看不到亮光的路,再抬头,是毫无星光暗沉无比的夜,他总觉得这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时间有些心梗:“我会死的很惨吧。”
过了今儿,到了明天,他就要当皇帝了。
系统安慰池小天:“别怕,最多你死后被人扒皮抽骨而已。”
池小天抖了下:“你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系统声音平静:“基操勿六。”
“多破的老梗了,你还拿出来说。”池小天吐槽了系统一句,继而又摩拳擦掌,“我会是大魏最英武的帝王!”
景和十五年春,景帝病重。
吱呀,池小天推开大殿的门,走了进去,他已经把持了皇宫,景帝病重连御医都见不到,就一个小太监守在身边。
景帝廋的就剩下一把骨头了,他发着虚汗,喘气却很重。
池小天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有些感慨:“你真的要死了啊。”
景帝老了,腐朽了,身上气味难闻,听到人声,他勉强打起精神,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清来人,他忽然激动,伸出枯瘦的手掌,挣扎着去够池小天的脖子。
他想掐死这个不孝子。
池小天连躲避的动作的都没有,他拿出明黄的诏书:“景帝,该禅位了。”
景帝去掐池小天的动作一顿,他怕戎泰然,怕戎容,甚至怕戎星剑,他没想到逼自己下位的会是池小天,他的亲生儿子:“混账!你岂敢如此,来人、来人啊。”
池小天坐下,他拉起景帝干瘦的手:“景帝神志不清,本殿下来代劳吧。”
景帝拼命推拒:“朕是皇帝,皇位是朕的!逆子、不孝子。”
他死也要死在皇位上!
景帝盖下手印这张诏书就生效了,池小天已经找到玉玺了,这一父一子,一人神色狰狞,一人神色漠然。
指印还是盖下了。
景帝痛哭,身体都弓成了虾子。
池小天正欲起身,大殿门又轰然被推开了,是皇太后,她看到了在流泪的景帝,看到了拿着明黄色诏书的池小天。
出人意料的事,她没找池小天的事,她径直奔向景帝:“吾儿……”
皇太后跟景帝闹翻后,也有一年未见了。
景帝又清醒了些。
他费劲的睁开眼:“……戎容。”
皇太后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似惊似怒,景帝竟然直呼她的姓名:“你怨我……你怨我?”
躬身抚养二十载,就是不是亲子,也是有感情的。
“怨?”
景帝叹息,“怨啊。”
皇太后着实伤心了:“我养你大,扶你登帝位,呕心沥血数十年,你怨我么。”
景帝不知道是笑是哭,他不在与皇太后说话,而是看向池小天:“这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朕盼望吾儿、盼吾儿。”
“不、得、善、终!”
池小天微微抬头,面色冷漠:“谢景帝。”
池小天不愿再叫一声父皇,景帝闭眼,也不愿意再看一眼皇太后,祖孙三代齐聚一堂,无一丝温情可言。
帝王家……帝王家。
池小天还在把玩着诏书,他又看了眼那小太监:“……多宝呢。”
系统也不知道,但它也感觉到了不对:“按理来说是该在的,难道被景帝打死了?”
池小天皱眉,无声的看向景帝。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宫外,一匹快马加鞭而来:“报、报!”
马蹄踩过宫道,一个太监滚下马,手脚并用的闯进了皇帝的寝宫,是多宝,他一身风尘:“报!”
“戎泰然战死!”
景帝骤然抓紧了明黄色床单,消廋的脸颊流露出一丝癫狂的喜色,吊在胸中的一口气咽了下去,他脖子一歪,没了声息。
景帝驾崩了。
皇太后还在床边,她的表情有些定格。
一殿人,没有一个人敢喘气的,安静的渗得慌。
多宝爬了过来,他看着景帝:“陛下,陛下……哈哈,咱家来了!”
砰!
多宝撞柱身亡。
这声惨烈的血肉碰撞声好像是打破某种禁忌,殿里人活了过来,皇太后指套动了下,她尖叫、震怒:“打醒他,打醒他,他岂敢胡言乱语!”
穹月声音抖的厉害:“他死了,主子,他已经死了。”
池小天抓着明黄色诏书,径直走了出去。
系统见池小天脸色不太对:“你去做什么。”
池小天声音沉稳:“登基。”
戎泰然一死,边关必乱……京城不能再乱了,他得快刀斩乱麻,迅速平定后方。
徐跃宇也接到了信,他在宫里一路畅通无阻:“二哥,二哥。”
池小天心神不稳,燥得厉害,看到徐跃宇心里才踏实了一点,他不等徐跃宇开口:“戎泰然战死了,戎星剑呢?”
“他正带人死守雁寒关。”徐跃宇,“二哥……”
徐跃宇想让池小天别太着急、冷静一点,但他告诉池小天戎星剑没事后,池小天就平静下来了,他恢复到了徐跃宇常见的模样。
池小天直视着徐跃宇的眼睛:“跃宇。”
徐跃宇感觉某种沉重的东西要压到自己肩上,他嘴唇动了下:“二哥。“
池小天走近徐跃宇:“我下午登基,晚上就会带兵前往边塞,京城交给你了。”
徐跃宇还是那个胆小的胖子,他从未有过这么重的担子,他害怕畏惧,但又有什么在燃烧:“二哥。”
池小天搭上徐跃宇的肩,笑了下:“二哥信你。”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死生同。
徐跃宇也笑了下:“好。”
戎泰然战死,边关动荡,池小天与徐相密谋后,召集群臣,登基为帝,建号元。
元临一年春,元帝不顾众臣反对,前往雁寒关。雁寒关,大魏第一险关。
黄沙滚滚,狼烟四起,飞石如斗大。
边塞苦寒,比不得彼时已经草长莺飞的京城,漫天黄沙里藏着一座雄伟的大城,池小天摘下了面罩,风吹了过来,如刀割般的疼痛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开城门。”
“──陛下到。”
雁寒关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死伤惨重,士气低迷,就在这个时候,新帝御驾亲征了,死气沉沉的士兵眼里燃起了亮光。
笃、笃笃。
沉厚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两侧士兵跪地,声音震天,“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城墙上也走出一人,面容俊美冷冽,他银甲沾血,半遮面的兜鍪闪着幽芒,他与他的君主遥遥相望。
漫天的高呼,看不到尽头的黄沙。
君王一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