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星剑只能在京城里停半月, 他偷偷回来的,临走前也不能大张旗鼓:“哥要走了。”
池小天正在喝茶,闻言也只是睫毛微垂:“嗯。”
戎星剑过去, 与池小天接吻:“不送送哥?”
“有什么好送的。”
见戎星剑还盯着他, 眼神灼灼, 池小天顿了下,“……早些回来。”
边关还在动荡,需要戎星剑去镇守, 池小天也不能随意离京, 他甚至最好别出皇宫, 少年相伴,到如今情意相通, 也有十载光阴了。
戎星剑还配着刀,那柄自他习武以来就不曾离过身的弯刀, 他解下来, 递给池小天:“睹物思我。”
他们没说过爱什么的。
最孟浪的一句话不过是“我心悦你。”
但情不会因为话少就浅。
池小天小时候不讨喜, 丑的像个灰毛老鼠,戎星剑悉心陪伴了池小天十年……戎星剑遇危, 池小天不顾帝王之位, 千里奔赴雁寒关。
戎星剑知道池小天心思重, 他也知道池小天不太好的一面,他只字未提。池小天要面子,怕死, 但也没对戎星剑摆过架子。
其实有些事, 不必多提。
池小天接过弯刀:“好。”
睹物思你。
元临三年, 戎星剑秘密离京。戎星剑走了, 戎星月却留下了, 她自幼在塞外长大,从未见过京城的好风景,她活泼,也好动,一双眼睛一弯极为讨喜。
池小天给戎星月封了公主,赏千金食禄。
戎星月等着求见池小天。
在她心里,爹走了,就剩他们仨是一家人了。
池小天虽然有疲累,但还是放戎星月进来了,他神色说不上温和,但也不冷,青年嗓音悦耳:“求朕何事?”
戎星月直视着天颜,她哥真赚大发了,她嫂子比她好看,稍稍出了下神,她清喉咙:“星月想要一个好夫婿。”
塞外没她喜欢的儿郎,那就到京城来找。
池小天的视线掠了过去:“夫婿?”
这妹子倒是豪爽,对了他的胃口,笑了下,“李保国。”
李保国还在观察戎星剑的妹妹,他连忙跪下:“陛下。”
“去拿一个玉牌来。”
池小天对上戎星月的目光,声音淡然,“京城儿郎,未娶妻者,你可随意带回府。”
戎泰然为国为民,戎星剑也是为国为民,哪怕戎家权势滔天,戎星月都没有放纵过,她先是一惊,然后就兴奋了起来,声音格外嘹亮:“谢陛下。”
她嫂子好像不是个好人啊,她喜欢!
池小天也笑了下,声音柔下来:“不必客气。”
爱屋及乌。
戎星月领了玉牌就走了,池小天还赋予了她一项权利,可在宫中纵马。
察觉到帝王的偏宠,星月公主一时间也是名噪一时。
系统问过池小天:“你就不怕她在宫里乱搞?”
池小天有些不屑:“池小天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皇帝是为了爱民吗?”是为了放纵,是有朝一日,放眼天下,四海皆臣服。
系统这下没意见了。
池小天不是为爱民,他心里始终只有自己,或许现在又多了几个人,但绝对不包括天下臣民。
元临三年,大魏与周边停战,休养生息。
池小天四点就得爬起来上早朝,上了几个月,处理完积压的公务,大致摸清的大魏的情况,他开始着手处理人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叫嚣着要处理掉徐跃宇的人。
池小天秘密会见了这些大臣。
京城很大,但又不够大,在这权贵云集的地方,一点风吹草动就能闹的满城风雨。
丞相府。
徐玉宇忧心忡忡,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和小弟:“你们还能坐得住,不是说那位要处理跃宇吗?”
那位指的是池小天。
徐相喝茶,幽幽道:“担心又有什么用,你们两兄弟,没一个听为父话的。”徐跃宇小时候还听话,和元帝混在一起后,就越来越混账了。
徐玉宇也是,他身为一朝宰相,自己的儿子竟然不愿意接他班。
哎,不孝啊。
徐跃宇没他爹风雅,他在啃大肘子,啃的一手油,在外面跟个修罗似的人,回家老是乐呵呵的:“哥,你也别看我,看我也没用。”
徐玉宇脸色更冷了:“废物!”
“废物?”徐跃宇呲牙笑,“哥,我官职比你高,地位比你重,我不到弱冠就把持过整个京城,我手下都有三品大员的人头,你说我废物,你自己不是更废物吗?”
徐玉宇:“……”
别说,他这不争气的弟弟还真是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还大权再握,别看这胖子挺好说话的,论起来,他比他们亲爹都厉害。
徐相已经很擅长做官了,他混迹官场十余载才到了如今的地位,徐跃宇呢?徐跃宇才及冠。
徐跃宇也不打击他亲哥了,话音一转就八卦起来:“你与星月公主怎么样了?”
徐跃宇没继承徐相的好相貌,徐玉宇可继承了,他俊美含蓄如玉,是去年的探花,仪表堂堂,也算得上年少有为。
徐玉宇提起戎星月有些羞怒:“她是女子,行事太过孟浪!”
戎星月直接把他绑了回去,说是今日定酒,明日发请帖,后天就成婚!要不是徐跃宇亲自去领的他,他就回不来了。
徐跃宇擦手,笑眯眯的:“我看星月姐挺好的,你要是也喜欢她可别太端着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徐玉宇甩袖离去:“我岂会……不会!”
都说徐玉宇像他爹,其实不然。
徐跃宇和徐相同时摸下巴,一个像老狐狸,一个像小狐狸。
“我看……”
父子对视,一起笑了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玉宇并未走多远,京里的消息,尤其是皇帝想让众人知道的消息,不用风吹就能散。
御书房死了十余人。
李保国携带圣旨来了徐家,徐相父子出门迎旨,跪地听宣。
“徐跃宇听封!”
“臣在!”
徐跃宇出列接旨。
“徐跃宇,朕之手足,朕之兄弟……特封东王,赐蟒袍玉带,享万金食禄。”李保国念完,尖细的声音异常柔和,“东王,请接旨。”
徐跃宇接旨叩拜。
等大礼行完,李保国去扶徐跃宇:“陛下杀了几个人,在忙,就没亲自来,见谅。”
徐跃宇嘴咧的很开,笑的牙床子都露出来了:“没事没事。”
李保国又笑了下才告退。
胖子支棱起来了,他很神气:“我就说,跟对了人才是最重要的,哥,爹,我光宗耀祖了。”
徐相见过了许多,还是心有动容。
他看着自己笑得傻乎乎的小儿子:“……何不晚生二十年,哎。”他走了,有些意兴阑珊,“应当晚生二十年。”
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是为了遇见元帝。
“爹,爹!”徐跃宇喊了两声,“我封王了,弱冠之年封王!”
徐玉宇也没说恭喜,他偷偷跑掉了。
他可不想看见胖子炫耀。
徐跃宇封王,朝堂动荡了一番,池小天又杀了一批人才安生下来,京中开始有了元帝暴虐的传闻。
甚至有人说他不如景帝,景帝在位期间,从未滥杀过臣子。
有臣子做了一赋《念景帝》,言词华美,情深意切,此赋一出,花开遍地,大小官员都念起了这篇哀赋。
一时间,景帝被美化成了明主、圣人。有一村人听闻这篇赋,直接恸哭,深感涕零,集体自杀为景帝殉葬了。
李保国战战兢兢的念着,念完直接跪下了。
池小天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声音有些嘲讽:“他还能算个好皇帝?”他不想管,自己杀了那么多人,那些人想反击也正常,但只要大魏在他手里,他还坐在这个皇位上,他就不在意,“随他们说吧。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李保国不肯起来,他低着头,说出了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一村人的事。
池小天坐着的,他还端着杯子,砰、茶杯被捏碎,上好的瓷器分崩开,滚烫的茶水、锋利的瓷片,一丝鲜血混在了茶水,滴湿了地毯:“一村多少人?”
李保国磕头:“三百二十四口。”
池小天往后仰了下:“可有稚童?”
李保国:“有。”
“可有孕妇?”
“有。”
“可有白发老叟?”
“……有。”
池小天吸气,还是忍不住,暴怒:“妈的!”
现今大魏识字的有几个人,那么华美的斌赋乡下人听得懂吗?谁当皇帝跟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有关系吗?
没关系!
他们会给景帝殉葬?
那些人为了给这篇文章造势,活殉了一村人。
李保国才看到池小天被割伤的手,他膝行过去:“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他哭着,“传御医,传御医啊!”元帝大怒,他命人烧毁所有的《念景帝》,禁止这篇哀赋在大魏传播。
写下《念景帝》的是位三四十岁的小官,他一脸刚正不阿:“陛下欲杀臣?”
池小天的手包扎着白布条,他看着这位一脸正气的臣子:“你不怕么?”
小官抚袖,他仰头,铁骨铮铮:“死有何惧。倒是你,昏君,景帝乃是你亲父,他死后你不加封、不大葬也就罢了,我写一篇追怀的赋就是死罪了么?”
他还呸了池小天一声,咒骂道,“你不得好死!”
好久没人敢骂池小天不得好死了。
“你如此不怕死。”池小天站了起来,声音倒是温和,这个时代的人,还真有图名不畏死的人,“是想留身后名吗?”
小官被猜中了心思,但一想能留笔史书,千古留名,他又面不改色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帝王缓缓起来,他俊美的过分了,不似凡人,真如真龙天子。
“你可知朕为何不与景帝加封,不与景帝大葬。”池小天咬字清晰,“你可知他犯下了何罪?你可知戎大将军如何战死的?”
小官一怔,心中忽然颤栗。
他又听帝王道:“他与大羌大运勾结,葬送我大魏数万将士、差点断送我大魏三百年的根基,叛国无家,他是我大魏的千古罪人。你为他写哀赋?将他美化成圣君?”
天子古怪的笑了两声,“你等着被铸成铜像,遭受万年唾骂吧。”
小官指着池小天:“你、你你你。”
气急攻心,他眼前一昏,瘫软的栽倒在地,一口血喷了出去,即便这样,他还是去扒拉帝王的鞋子,“皇上、皇上,你不能、他是亲父,纵然万般不对,你也不可……”
元帝不能把这事说出去!不能,绝对不能!景帝叛国,何等可笑!
“朕可以。”
池小天踢开这小官,“把他带下去关押起来,放消息出去,他将与明日午时在京武大街被砍头示众……朕倒是要看看,有多少‘义士’会来救他。”
元帝想杀他可以现在杀。
小官瞪大眼,表情有些可怖:“你要利用我,你……”元帝想用他钓鱼,杀更多的人,他当即想咬舌头,“我纵使是死……”
池小天没拦他,而是淡淡出声:“朕要是你,就不会选择死,一群人遗臭万年总比一个人遗臭万年好,到时候你跪向大魏的时候,也不会孤独了。”
小官动作一滞,他咬不下去了。
他木愣愣的看着元帝,突然觉得这人很可怕。
池小天在小官被拖下去的时候,又多问了一句:“你和他们同谋的时候,知道他们会杀了一村人闹大舆论吗?”这小官要是不知道,只是被当刀使,他还能饶他一命。
小官不言语,显然是知道的。
池小天摆手:“带下去吧。”大魏看着欣欣向荣,不过也是个沉腐的封建王朝。
池小天给戎星剑写信。
这封信一周后就到了戎星剑手里。
只有寥寥数语。
“哥。”
“我是圣上,我是天子,大魏的所有,应当我来裁决。”
“对不对?”
戎星剑回了信。
只有一个字:对百官威逼京城,要求释放圣天公。
《念景帝》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有些东西越禁闹的越大,就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能背上里面的一两句,那小官被有心人高高捧起,奉为圣天公。
池小天的名字里有一个天字……圣天公,“胜”天公。
池小天上位的手段算不上光明,尤其是他离京,将所有事都交给了徐跃宇,徐跃宇为了稳下京城,可杀了不少冒头的人。
一些人乖了,选择蛰伏,等待着池小天归来。
朝堂上利益交换都是有数的,他们暂时隐忍是等着池小天处置徐跃宇,徐跃宇杀了这么多人,他岂能不死?
徐跃宇不死,他就敢为元帝继续杀人,谁能安心?
可徐跃宇没死,非但没死,他还封王,单字号的王,还是最尊贵的东王。
那些人怕啊,惊惧。
传承了数百年、即便王朝更改他们也不倒,地位优越超然的世家怕了。
他们一地扎根百年,枝繁叶茂到能笼罩一省,皇帝到了世家,都得给族老三分薄面,
可元帝登基以来呢,他非但不拉拢世家乡绅,还派人屠戮他们。
必须得逼元帝低头,让元帝看一下各地世家的势力。
大魏贫民上升的阶层基本被垄断了,大魏的各个级别的官员基本都出自世家,或者跟世家沾上点关系。
不止是京城,各省各府都有官员罢工……风雨欲来。
万里之遥。
池小天捏着信纸浅浅的笑了下,他的眼里有一湾清泉,像是流动的月光。
官员团团围在京城外,大魏的内部矛盾尖锐的像泼进去水的滚油。
沉舟面色严峻:“放了那小官吧,你是帝王,饶他一段时间,过了风头再杀他,那些人不会拦着你的。”
帝王也不能诸事顺心,心想事成,“不是让你低头,是暂时的隐忍……”
池小天幽幽的看向沉舟:“朕才是皇帝,没有人可以逼朕。朕恨不得杀了景帝,他们竟然妄图冠以景帝圣人之位。”
“该死,”池小天声音愈来愈冷,“都该死。”
沉舟觉得池小天有点走火入魔了:“池……”
池小天虽然性情不好,但从未处罚过身边的人,他并不畏惧池小天,对池小天也没有过尊称。
“放肆,朕是皇帝!”
池小天突然起来,他面容冷戾,“朕是天子。”
沉舟:“……”
他闭眼,“陛下。”
池小天又笑,目光有着神经质的疯狂:“朕为什么要当皇帝?朕不想有人再欺负朕。”他弄死了那些太监,弄死了景帝。
还是有人要欺负他。
池小天遥望边塞:“哥。”
他蹲下,缓缓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有人欺负我。”他喃喃,“有人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
“我只想杀一个人,为什么不让我杀。”
池小天小时候是经常哭的,他那时候很丑,但哭起来很可怜,也不出声,就那么默默的流眼泪,彼时的孩童与现在的帝王身影重叠。
沉舟喉咙一涩:“陛下。”
池小天去看沉舟,桃花眼有些湿润,还有些茫然。
沉舟跟了池小天也有十年了,他是看着昔日的孩童长大的:“陛下要杀谁。”他跪下,“愿为陛下效劳。”
池小天不哭了,他有些发愣:“……你也会死的。”
沉舟说:“臣无惧。”
他知道池小天到底为什么发怒,不是因为景帝,是那一村的百姓。曾经的那个眼里只有自己的小孩,眼里还是有了天下和臣民。
李保国也爬了进来:“陛下,还有咱家呢,咱家也不怕。”
池小天不说话了。
次日,京武大街午门。
人头乌泱泱的。
昨天还是中年人模样的小官一夜衰老,他步伐踉跄,头发花白,脖子上戴着重重的枷锁,走几步就摔一个跟头,挣得身上的铁链子哗啦啦响。
“圣天公!”
“圣天公……”
“快放开圣天公。”
嘈杂的声音骤然沸腾,热闹的跟菜市场门口一样。
一学子打扮的书生从人群中走出,看向高台上看不清脸的人:“皇上,陛下,切勿行错事啊!”
他大呼,言辞恳切,“圣天公乃是圣人转世,得天人造化,您杀他,大魏恐有大难啊。”
什么大难?
集体罢官吗?
池小天终于动了下,帝王的冠冕微动:“你叫什么?”
书生正愁无法扬名:“草民张敏昊!”
“你说得有道理,朕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帝王的声音有些慵懒,语调闲适,虽然不太适合这场景,但场下人还是一喜,元帝退步了,书生大喜,此次必然能扬名。
他虽然厌了元帝,以后仕途不顺,但能名声大噪成一个大家也不比进朝当官差,不,是更好。
池小天继续道:“还有谁要劝朕的,一起上来吧,顺便把名字都报一下。”
跪着的圣天公眼皮一跳,他看了眼池小天。
元帝这疯子。
池小天也看到了小官,他友善一笑。
头发花白的圣天公抖了下,垂下了脑袋。
下面人看到帝王与圣天公的互动,心下更稳了,正争先恐后的报名。
“草民陈冉店愿为圣天公请愿。”
“草民云三水愿为圣天公请愿。”“草民福林愿为圣天公请愿。”
接连一百来人。
场上都有些站不下了,或许是有人察觉到了不对,没人再继续前进了。
“结束了?”池小天扫了眼,发现了不少国子监学子,他是皇帝,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他名下的学生,他看向其中一人,“国子监里都是天子门徒,你也是国子监学生,你如此逼迫于朕,不等同于欺师灭祖?”
那人脸一白:“皇上……”
池小天抬手:“自古就有忠臣烈士以死明志,你们既然决心劝朕……”他尾音一扬,“怎么不都去死?”
“皇上!”
“陛下!”
“……皇上。”
金甲卫鱼贯而入,血染红了地面,惨叫声不绝于耳,还有人破口大骂,文人骂起架来可一点都不文雅。
池小天特意没让人杀那个国子监学生,李保国站了起来,他捧着一大堆文书,逐字逐句的念,都是景帝如何跟大羌勾结、如何密谋杀死戎泰然的罪证。
景帝跟敌国勾结了。
景帝坑杀了大魏数万军士。
景帝差点让他们全变成亡国奴。
国子监学子脸色惨白如纸,他忽然看向一言不发的圣天公:“狗贼,你不得好死!你怎么忍心……一百多条人命啊。他们都是为了救你啊。”
圣天公知道,他肯定知道,他知道却一句话都没说。
国子监学子惨然一笑,他朝池小天跪下:“为天子朝臣,我不忠,为天子门徒,我不孝……草民无颜苟活,求皇上赐草民一死。”
池小天笑道:“准了。”
国子监学子磕头:“谢主隆恩!”
他起身,坦然赴死。
这是第一个被砍头的人。
血溅的很高,很红。
圣天公是第二个。
场下死一样的寂静,没人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反转,也没人知道,池小天会不给景帝一点颜面。
池小天欣赏了会才起来:“这百人,塑铜像,跪大魏,跪大魏数万军士。”
刷。
无数双眼睛投向池小天。
“还有景帝……哎,改名号吧,改罪帝。罪帝虽为朕的父亲,但朕是大魏的皇帝,朕要庇佑我大魏的子民……来人。”
池小天声音一厉,“叛国者,该当何罪。”
徐跃宇上前:“罪帝已死。”
池小天又道:“死后呢?”
徐跃宇道:“悬尸三月,挫骨扬灰。”罪帝虽没被挫骨扬灰,但已经被挂起来了。
元帝如此作为简直是骇人听闻,罪帝虽然……叛国,虽然害死了几万人,但他毕竟是皇帝,他的尸体这么被人挂了起来,还是他的亲儿子挂起来的。
有人痛恨,有人极为推崇。
为帝者,若不能为国为民,有何颜面为帝。
奏折疯狂的被送往宣政殿,多是劝池小天好好安葬的景帝的,甚至有人以死相逼,池小天过了几天才回应。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天下震动。
有人声音尖锐,直指池小天,叛国需要诛九族,若是如此,元帝需要自裁。
池小天连夜修改了大魏律法,取消连坐。
罪帝的尸体还在悬挂,大魏就会有不同的声音。
已经有人在明面上称池小天为暴君了,不止是舆论,各省各府都在出事,不是叛乱就是起义,要不就是山贼,祥和的大魏跟个爆炸的火药桶似的,处处开花。
“春林水灾。”
“安龙蝗难……”
“吏部缺钱,国库……空虚。”
“东林兵民哗变,请皇上派兵镇压。”
雪花般的奏折飞往池小天,池小天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他扫下奏折,面色潮红,气喘吁吁。
徐跃宇走了进来:“……二哥。”
池小天怔了下:“跃宇。”
徐跃宇单膝跪地:“陛下,臣愿前往各地赈灾。”
池小天思索了下:“你要去?”
他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但徐跃宇出去有些危险。
徐跃宇冲池小天挤眼:“愿为陛下分忧。”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
池小天拍了胖子的肩:“你去也行,放心干,朕给你撑腰,不听话的全杀了。”
“行。”
徐跃宇呲牙,“全杀了。”
二哥,不能再杀了,他们会造反的,现在没反都是因为戎星剑。
池小天给徐跃宇办临别宴,他一路送出皇宫:“跃宇,二哥等你回来喝酒!”
徐跃宇挥手:“好!”
胖子大笑,“一起喝酒!”元临五年。
东王出京南巡。
渭水,浪卷千层。
东王遭伏。
胖子还是个胖子,他跑了会,
实在跑不动了,他不跑了,他出来就是送死的,他死了,那些人就算报仇了,不会再为难他二哥了,有戎星剑在,大魏还会好好的。
胖子不想池小天因为他和朝臣不死不休。
他的二哥啊,太幼稚了,政变,哪有不死人的。
胖子象征性的反抗了下,就被人捅死在了渭水边上了,他死前还在喊:“家父徐弃病!哈哈哈,老子的父亲是宰相,老子的二哥是……”
刀捅穿了肺腑,他喉咙冒血,“是皇帝。”
“徐跃宇。”
“吾儿何辜……你杀吾儿时,可有想过今天。”
“元帝走狗。”
“死于他手之人上千口。”
“……多行不义必自毙。”
徐跃宇杀了很多人。
他也没办法啊,池小天一走,他们就争权夺地,他不杀,就镇不住他们,大魏就要废了啊。
那些人还在骂他。
徐跃宇说不出话了,他要死了,他死前,看向了京城方向:“……爹,哥、娘。”还有,“二哥。”
陛下,臣先退一步。
二哥,弟弟要走了……好好当你的皇帝。
二哥为了当皇帝……做了那么那么多。
东王死于渭水河畔。
尸身被人卸开了,就只剩下几块零碎的尸骨。
胖子那么胖,剩下的尸体,一个小箱子就装回来了。
池小天去接胖子。
他抱着那个楠木盒子:“他怎么死的,沉舟!”
帝王暴怒:“他怎么死的。”
他把沉舟派了出去,他让沉舟保护胖子的。
徐跃宇跟沉舟商议过,胖子说他得死,他死了那些人泄愤了、有了个台阶下了,就不会跟池小天继续闹了。
戎星剑还在,那些人不敢逼迫太过。
胖子说,他二哥要当皇帝的。
胖子还说,他二哥会是最好的皇帝。
沉舟给了池小天一方手帕:“他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他不能保护你了,他还说,别让他白死。”
是一方白色的手帕,血迹早就陈旧了,一团乌墨色。
池小天认出来了,是那天、那天的手帕,他抱着胖子的盒子:“我……我。”他拉胖子下水的,不然胖子还是那个贪生怕死的胖子。
池小天枕着胖子的盒子:“我……我……”
帝王忽然呕血,抱起盒子踉踉跄跄的往里走,“胖子,二哥会给你报仇的,二哥会替报仇的。”
沉舟跟上池小天。
“别跟着我。”
池小天低头,“你不听我的话,我不要你了。”
沉舟一顿。
眼眸哀伤。
池小天吩咐李保国:“去叫人,叫金甲卫,叫禁卫军。”
李保国欲说些什么,池小天摆手:“我累了,我去和跃宇喝酒。”
李保国退下了。边关,戎星剑得知徐跃宇死亡的消息就立刻赶往了京城,他其实不怕池小天折腾的,他还在,池小天就没事。
可徐跃宇死了。
要说懂,没人比戎星剑更懂池小天。
戎星剑前往京城,池小天南下,走了一路,杀了一路,世家豪绅,只有查明了他们手下有人命,一律杀无赦。
都传元帝疯了。
金甲卫越来越少,池小天也到了渭水,胖子死的地方。
是夜。
火光连天,池小天一连几晚没睡,眼睛有些干涩:“没路了啊。”他席地而坐,“那就在这吧,就在这儿吧。”
李保国过来:“老奴陪着您。”
池小天叫李保国坐一边,他想睡,又睡不着,只好叫:“细雨,朕的布老虎呢。”
细雨把布老虎给了池小天。
池小天身上还有着没干的血,但他却睡着了。
戎星剑赶来了,一身肃杀,他看向池小天,还没开口,池小天心有所感的掀开了眼:“哥!”他高兴了一下,又很快难过,“胖子死了。”
戎星剑坐池小天身边,抱着池小天:“哥知道。”
池小天趴戎星剑怀里,呜呜的哭:“哥,他们欺负我。”
戎星剑把池小天抱得更紧:“哥给你报仇。”
池小天抓着戎星剑的衣服,他几天没睡了,身体到极限了,那天他吐血后,就存了一口气:“哥,我累了。”
戎星剑声音很涩:“等会睡,陪哥说说话。”
也行。
池小天声音很小:“哥,皇位是我的,我死后,不能再有皇帝了。”
戎星剑低头亲池小天的额头,很用力:“哥答应你。”
“哥,胖子被埋在北边了,我不想死后也被鞭尸,你烧了我,扔水里,你开个河道贯穿南北,我要去看胖子。”
“好。”
“哥,活着好累,一直有人欺负我……我不想被欺负了。”
“哥。”
“我要走了。”
当了皇帝反而比以前更难过了……有冰凉的东西砸了下来,池小天眨了下眼,强撑起手抚摸戎星剑的脸,温温柔柔的,“哥……别哭。”
柔软的手臂还是垂了下去。
戎星剑低头,把脸埋在池小天身上,无声流泪。
元临五年,元帝薨。
他的骨灰跟着渭水河飘远了。
大魏还叫大魏,徐玉宇和戎星月管理朝政,戎星剑还记得他答应了池小天两件事。
元临八年,戎星剑率兵攻打大羌。
元临十年,大羌归顺。元临十一年,大运归顺。元临十五年,凡是大魏所展望的地界,尽归大魏。
元临十八年,戎星剑排除万难废除了帝治,内阁成为大魏第一权利机构。
元临二十四年。
南北由天河联通,南方的水流到了北方干旱的大地
池小天可以去看胖子了。
元临二十五年。
戎星剑回京修养,路经国子监,那颗大榕树还在,大榕树下的姻缘庙也在,红绸还是半新不旧的,就是庙前桃树已经郁郁葱葱了。
桃枝摇摆,似乎是树下有人。
戎星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走过去,见到了少时了池小天,一身绯色的衣衫,拿着桃花枝笑盈盈的叫他。
那声音很模糊、又很清晰。
“──哥。”
戎星剑要过去,又忽然停下。
二十年过去了,他不年轻了,面容沧桑,两鬓斑白,但他还是想去,就在此刻,树停止了摇摆,是他看花眼了,树下并没有人。
戎星剑还是过去了。
大将军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了过去,靠在了桃花树下,花瓣飘零,他接了一枚,静静的闭上了眼,意识在模糊,一个声音却越发清晰。
“……哥。”
“哥。”
“──哥来了。”
白发苍,两鬓霜。
再见面。
你还能认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