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的睫毛又湿了, 卷发微微蓬着,脸很白、粉白,唇是寡淡的红, 他个子挺高,但肩有些薄,那件夹克很宽松。
他的声音很悲伤, 那双洋娃娃般的眼睛又在掉泪,但同时, 又是弯着的,好像在笑。
池小天在喊他。
喊他哥。
那个字很轻,又好像很重。
余睢的心里倏然溢出些许痛疼, 扯着肺腑、难受到好像要把胸腔都撕裂。不止是痛,喉咙里又很痒。
他克制着痒意, 艰难发声:“对……”
对不起。
我不记得的事。
……让你这么难过。
余睢没能说完,有人抱住了他腰,用力的箍着。
他低头, 眼神里好像还是冷漠,又似乎只是不知所措。
池小天埋头, 他靠着余睢的胸膛,脸都被挤压出一道红痕,吸气、再吸气, 终于把声音稳了下来:“你还走吗?”
余睢动了下。
他垂眼, 过长的黑发掩住眉梢, 神情内敛:“不走。”掌心微微托着池小天的后脑勺, 他发音的时候会带动胸膛在震, “不走了。”
池小天抓住余睢的前襟。
他指尖发白, 微微低着头, 很简单的叙述:“我想你了。”
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偶尔做梦的时候,风吹过,下雨了,或者太阳出来了。
我想你了。
余睢稍稍扣紧了些,卷发从他指缝中溢出些许。他生起了杀意,对灵师、对那一脉,对所有的灵师,但他终究是压制了下来。
他低下头,揉着男生柔软的发:“就想我了?你怎么不好好吃饭,不按时睡觉?还记得你刚来的样子吗?”
瘦削,苍白、毫无生气,“我会跟你算账的。”
池小天睫毛颤了下。
他埋着头,也不吭声。
月光很亮,街道请冷冷的。他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随着树影摇晃,像湖底摆动的水草。余睢又给池小天抱了会:“哭了吗?”
池小天摇头。
余睢不太信,他记得池小天很喜欢哭,还很会哭。他抬起池小天的脸:“给我看看。”男生一直埋着脸,脸憋的有些红,眼珠黝黑水亮,他的睫毛很长,有些湿,但没哭。
“你回来。”
池小天望着余睢,“我就不哭了。”
余睢掌心冰凉,他托着池小天的脸,微不可见的颤了下,他的声音又有些涩,“很好。”他补充道,“你有听话,很好。”
两人对望。
余睢的眼皮皱褶很深,看人总是显得很深沉,给人以难以揣测的心悸,鼻梁挺拔,唇较薄,下颚线利索干净。
他很高,白T罩着肩腰,挺拔凌冽。
池小天忽然出声:“哥。”
余睢其实有些紧张,只是没人能看出来。
他稍稍抬起眼:“嗯?”
池小天踮起脚,他不得不踮脚,余睢身高超过一米九了,他只到余睢胸膛,还碰不到喉结。男生的发色柔软,声音很干净:“低头。”
“──我想吻你。”
余睢才听清那半句话,他已经低头了,额前的碎发垂落,唇被人磕磕碰碰的吻着,脖子被勾住,压低。
他怔了下,随即托起了池小天的腰。
活人是有温度的,36.5,口腔里的还要更热一些,接近37.5。余睢的心不会跳,身体也是冰冷的,他感受到了那种温度,也被稍稍带动了些。
有些贪婪,他把头压的更低。
死人对活人的温度总是要贪婪一些的。
男生夹克衫上的反光层不明不暗,衣服被过大的力道揽得有些皱,白色球鞋稍稍踮了起来,腿绷直。
过了好久。
那双白球鞋才轻轻落了地。
瘦削高挑的男生在喘息,大口大口的喘气,他还攥着男人的前襟,白皙的脸颊泛着粉,睫毛又湿了。
余睢一手撑着池小天,又去揉池小天的脑袋:“难受吗?”
池小天想余睢真会亲,亲得他都喘气。该猛的时候猛,该温柔的时候又摸他脑袋。他低着头,没出声。
要命,好喜欢。
真要命了。
余睢等池小天缓神。
他胸膛是冰凉的,指腹也是冰凉的,理着池小天的额前的卷发,男生的脸是粉白,唇却很红、被反复舔舐的红,对上那双洋娃娃似的眼睛,顿了下,稍稍垂下眼,升起了些许愧疚,削薄的唇微动:“刚刚弄疼你了?”他道歉,声音又有些涩,“对不起。”
人类,尤其是池小天,太脆弱了。
他得尽量小心点,就算是对方主动,他也得克制。
那双白球鞋又踮了起来。
“哥。”
那双眼睛与他平视,又长又卷的睫毛像是颤动的蝴蝶翅膀,瞳仁黝黑水亮,“没关系的。”
余睢心里颤了下。
他难以克制那种悸动,他告诫着自己要小心、要注意,池小天需要被保护、需要被呵护,但真正碰到的时候,还会难以自拔。
现实发生了一定的扭曲,红线摇动着邪异的光,它们无限制的侵占这块领域,似乎要化为蚕茧、密不透风的将人束缚起来。
但终究还是没有。
阴影里、角落里,摇动着的不可名状的触手还是收缩了回去。
这次比上次还要久。
余睢搂着池小天,防止他因为脱力滑落,他垂着睫毛,眼里的歉意似乎要溢出来,声音更涩了:“对不起。”
池小天的心跳得太快了,快得他有些难受,他仰起脸,听余睢说话……什么?这牲口在说什么?
那双眼睛又在看他。
余睢的指腹冰冷,他抚摸那对濡湿的睫毛,轻柔、瘙痒,悸动……池小天喊他。
“哥。”
余睢回神,他的手腕被人轻轻拽住了,那是只白皙、柔软,有温度的手。男人的眼皮皱褶很深,神情内敛,他应声:“嗯?”
池小天呼气,上气不接下气:“我上班要迟到了。”
余睢:“……”
他眼睫动了下,“嗯。”
高雯雯放假了,她来便利店帮忙,等忙完跟她妈妈一起回去。说是帮忙,她时不时朝便利店门口看去,也不正眼看,就用余光扫。
她想等池小天来。
都要过了十分钟了,还不来,是遇到麻烦了吗?她妈妈也挺喜欢池小天的,经常提起池小天,池小天一般会提前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迟到。
高雯雯还有些忧心,她看到了,才七点多,京市就起了大雾。跟鬼接触过就会知道太大的雾、不太和时宜的雾都有些问题。
穿着蓝白校服,扎着单马尾的清秀女生不自觉咬起了笔盖,她有些发愁。
幸福便利店在左巷街角。转弯,还要过个红绿灯,路灯修建的年份很早,追溯一下的话,和老宅里的黄铜衣架是一个年龄的。
为了保持街区的年代感,路灯坏了几次,上面都是派人来修缮而不是换掉,这路灯不是很亮,但很有氛围感。
虽然才九点多,但风确实有些冷,街道上没有人,显得有些萧索,拐角里忽然拉出了两道廋长的影子。
其中一道,高雯雯是熟悉的。
女孩精神一震:“大哥……哥。”
路灯不亮,月亮倒是很亮,不过仍旧照不清人的脸。池小天高雯雯是熟悉的,瘦削高挑,总是穿着比较宽松的外套。
他不喜欢说话,有些冷,但那头卷发很是柔软,那双眼睛很好看,应该说尤其的漂亮。她受到惊吓时抱过他一次,她还记得,那怀抱温暖,是很干净的柠檬香。
一向独来独往的池小天身边多了个人。
高雯雯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觉得没见过。
他很高,手和腿都比较长,白T罩着肩腰,隐隐勾勒出了肩胛骨,有些突兀,正如他这个人出现在人间一样,突兀。
说不出的违和。
高雯雯突然心悸、耳鸣声乍起。
她捂住耳朵,脸有些白,等耳鸣过去,那人已经走了进来,他推开玻璃门,小臂微微屈着,男人的脸色苍白,就连手指都是病态的白。
他很高,眼皮皱褶很深,鼻梁挺拔,唇削薄,似乎是注意到高雯雯的打量,他侧目,目光刺了过去。
他本人没什么恶意。
但他的存在就是恶意。
高雯雯呼吸都有些不畅了,脸色失血,慌忙的低头,死死的拽住了衣服下摆,砰、砰砰,心在跳,狂跳。
这个女孩很敏锐。
余睢记得高雯雯,高雯雯看到过他。
高姨热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池!”
对上高姨的视线,池小天挺不好意思的,他迟到了,还迟到了好一会,有些拘谨的低了下头:“高姨。”他还是害怕与人沟通,声音愈来愈低,“今天抱歉了。”
“没事,就几分钟。”
高姨看见余睢给池小天开门了,两人挨着,好像很熟,她有着这个年纪常有的通病,好八卦,还很好客,“小池,这位是?介绍一下。”
池小天看向余睢,余睢垂眼,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目光对了下,男生脸颊泛起红晕,睫毛也颤了下,但还是抬起了头。
那双洋娃娃似的眼睛很亮:“这是我哥。”
“你哥?那你们长的不太像啊。”高姨打量着两个人,实在是不像,她又笑,胖乎乎的脸,“但有一点挺像的,都很俊。”
高姨误会了,但池小天这样介绍其实也没毛病,两人都在孤儿院长大,院长爷爷就是让池小天喊得季觎哥。
不过,这个哥要更亲密一点。
池小天真的脸红,声音都有些微弱:“不是那个哥。”他手指攥着很紧,“是……”
高雯雯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们是一对儿。
余睢抬起手,去揉池小天的脑袋,他没看高姨,而是看着自家害羞的小朋友,男人垂着眼,眼珠不透光,鼻梁挺拔,唇很薄:“是情侣。”
对上池小天的眼睛、有些红的脸,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蓦然一低,有些涩,“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池小天跟季觎是早恋。
池小天很活泼,还皮,是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常年在国旗下面做检讨。季觎长得好,成绩好,是典型的模范生。
季觎高二,池小天初三。
正值盛夏,蝉鸣燥,人也燥,教导主任联合各班班主任抓早恋的,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对,池小天就在被抓早恋的队伍里。
季觎是校纪委会的,高中部初中部一起升国旗。
他在一侧,看到池小天走上去,黑水笔在硬皮纸上压出了一道深深的墨痕。
那天是周一。
男生身姿挺拔如小白杨,他做检讨:“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不该和女同学一起走,不一起走,就不会被误会,更不会在这里念稿,哎,老班,别瞪我,你们真抓错了,我喜欢……”
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在场下搜寻。
季觎扣着本子。
心跳拉成一线。
池小天找到了季觎,他还小,说喜欢却很认真,脸都有些红:“哥。”
“我喜欢你。”
“我们在一起吧!”
季觎望着池小天。
一记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