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勉与叶璟两兄弟互相喂了一缸子酸醋, 如今被他哥直直挑明,叶勉很是鹌鹑似的不好意思了一阵儿, 他哥却依旧落落大方谈笑自如, 带着他一路游玩回京。
叶璟在尚阴那头的案子已经结了,回程便不如去时那般急赶,这回出来也是因着早早就应了叶勉要带他出来游耍, 因而两人互相商量着择了好几处感兴趣的州县,一路吃吃逛逛,停停歇歇一路作耍,绕了好大个圈子才拐回去京城。
回了府,叶璟只换了身衣裳午膳都来不及用, 便被急得满嘴燎泡的大理寺主簿给求爷爷告奶奶地哄走了,因而邱氏只逮住了个叶勉, 揪着耳朵好一顿责骂。
“你们两个不省心的!”邱氏恨恨道:“你外祖的信早早就到了, 按着天儿满算,你们五六日前就该归府,你们是想急死你娘不成?”
叶勉嘿嘿笑着搂着邱氏的胳膊哄了好一会儿,把错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只说是他贪玩儿缠着他哥带他多游耍了几处,邱氏见她两个孩儿手足情深,心里自是和乐,嘴上却不饶, 轻“呸”了一声嗔道:“你少护着他,哪个我都饶不了!待那个从官府回来我就说他去!”
叶勉也不驳她, 只将尚阴外祖府上的事都细细地讲给她娘听,哄她乐呵。
叶勉回府后只歇上了一天半,国子学便开秋学了。
叶勉天不亮就去了学里,鸿胪寺和礼部都派了几个官员下来,带着众学子在煌煌辟晨曦之时祭了天地,又叩拜了圣像,于集贤门前的广场上严正地与他们讲训了一番,叶勉这便由“启”字升到了“修”字。
湖边院子门头上的两块匾也换成了早早就准备好的修瑞院和修南院,叶勉回到学屋里将手上红色鸡血藤木手镯摘下,与同窗们一齐交于教苑派来的司正,又换上了象征着修字生身份的黑檀木手镯。
屋子里众公子们正看着手上的镯子新鲜,吵吵嚷嚷得都道带在手上要比那赤色的好上些,叶勉坐在窗边也抬起手腕冲着日头瞅了瞅,却一打眼正瞧见修南院的学子们鱼贯地进了隔壁学屋,头上依旧都齐齐地带着那束发银冠,只不过那上头铜钱儿大小的红宝石已然变成了蓝宝。
叶勉不由得“嘶”了一声,修瑞院也有些学子瞧了个正着,倒是比叶勉嘴快,酸道:“得!人家头上的宝石换了色儿都没乐呵,咱们换了个檀木镯子就新鲜成这样,可快别论道这个了,离得这么近,让人听见不得笑话。”
修瑞院众人都朝外头看去,酸酸溜溜地嗤上两句暴发户,心里却暗恨,竟又被那头给比下去了
叶勉看他们暗暗较劲,心里不免觉着好笑,赶紧让侍童把他从尚阴带回来的特色吃食给他们分上一分,屋子里才复又热闹起来,都围过来问他一路上的风景趣事,叶勉一面与他们细细地说着,一面又吩咐侍童将这些给隔壁屋子包上几包送去,修瑞院学子们心里正与那头酸着,见着不免撇嘴,却也知道叶勉与那屋子关系好,便也不说什么。
叶勉这边正盘腿坐在书案上,与他们说着他在尚阴山上抓鸟猎兔子的趣事,那边给隔壁屋子却派了好些个侍童过来,手里俱都捧着高高一摞梅花黑漆攒盒。
修瑞院众学子一人分得一盒,叶勉打开一看,里头好些式样的南边儿点心,俱都精致无比,芙蓉糕,海棠盏,鹅油酥,莲子雪花卷儿,中间还小小一盅桂花糖蒸酥酪,一看就是今日早早就备好了的。
修瑞院众人不禁咂舌,道:“还好勉哥儿带了些外头吃食先送了过去,不然倒要人说我们没有礼数。”
叶勉见这点心做的精致,便也挑了几块入嘴,却越吃越停不下来,他喜食芝麻香,这里头的点心俱都磨了细碎的芝麻粉进去,他吃着喷香,别个却吃不惯,尝了两个便扔到一边,只说不喜这南头的点心,香得腻的慌。
温寻拿着一块点心,皱眉疑惑道:“我去过金陵,那头点心也不是这味儿啊”
叶勉鼓着腮帮子停下咀嚼,想了片刻后,朝窗外隔壁屋子看了看。
素来熟知叶勉口味的魏昂渊回头瞪了叶勉一眼,酸道:“看什么,几块破糕就被收买了不成?那心机鬼惯会用这小机巧去谋算,当真是奸滑!”
叶勉:“”
散学后回了府,叶勉从书袋里掏出一份精致的花笺请帖送去碧华阁,这请帖是公主府下给他的,倒不是单给他一人,修瑞院与修南院人手一份。
长公主进京安置下来后,首回在公主府办芙蓉花宴,邀了不少王公侯爵,众府上自然要赏脸,只是没想到公主府将荣南郡王一个院子读书的同窗们也都邀去玩耍,叶勉没脸说这大阵仗是布给他的,却也不敢瞒着,将请帖送去碧华阁给他哥过目。
夜睡下前,碧华阁派了丫头过来与叶勉传话,只道:“大少爷说,四少爷这回尽管与同窗同去赴宴便是,莫要多想。”
叶勉听后也未觉着奇怪,他哥前段日子借着那事头发作,是要敲打庄珝莫要仗着公主府之势肆意妄为,却不是要侍郎府与公主府交恶结仇,事儿过了,庄瑜和庄珝因着那事闹了一场,或多或少都受了惩戒,他哥自然不会再拦着长公主要见他,不然那可就真是不识抬举了,圣人那里也不好交代。
因着邀了国子学的学生们,长公主将芙蓉花宴的日子定在了国子学的旬假日。
那日一早。
叶勉站在镜前微微张嘴打了个哈欠,抬着手任丫鬟们忙前忙后地给他穿衣,口里老大不乐意地抱怨道:“好好的旬假不能在床上睡个回笼觉,倒要爬起来去赴什么花宴,谁家没个花儿朵儿的,哪个稀罕要去她们府上看去?”
丫鬟们俱都知晓这是起床气还没消呢,也不接话,只一边给他忙活着一边抿着嘴笑。
叶勉嘴上不停地叨叨了好一阵儿,侍人们将玉佩香包等配饰都给他妆扮好了,他人也醒了,往镜子里一瞧,镜中少年褒衣广袖,袍袂翩翩,衣色虽淡,身上却系着碧似滴翠一般的兽形玉牌,打眼一看便不是凡物,乌黑如鸦羽的墨发也束在玉冠中披在身后,因着刚刚生了场没道理的气,眼角眉梢间皆是生动,倒是一副不好伺候的娇贵公子模样。
叶勉用了膳后,便带着几个小厮去了公主府,如今荣懿长公主门前已不复七夕兰夜那日一般幽静如斯,高大巍峨的朱门前人头攒动,各个王宫侯府的宝马香车从这边街头排到那头巷尾。
叶府的车子还没等驱到正门前,便被等在老远处的庄珝私卫直接引去了后门。
叶勉从马车下来后便被那私卫带去了荣南郡王的院子,庄珝正站在院门前等他,见他从远处走来,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番,眸里倒是一丝不掩饰的惊艳意味。
叶勉叫他看得发毛,瞪了他一眼,“没见过不成?”
庄珝轻笑,却没说话,只轻轻拉过他的手,将他带进院子。
叶勉见他绕过主屋厅堂,只拉着他在回廊里弯弯绕绕的走,奇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这第二回 来你府上,便不在厅里好好地招呼我吃茶了?你们公主府什么待客之道?”
庄珝也不辩解,只将他带去一处偏屋停下,那屋子两面的窗子都关得死紧,秋天还没过就换了窗纱,糊上了雪白的窗纸。
叶勉奇怪地看了看他,这要是几个月前与他还不熟,倒要以为这人要杀人越货,将他带来这里做掉。
庄珝推开门将他领进屋子,叶勉只觉一股热气扑来,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进去才看到那窗子上不仅糊了窗纸,里头还挂上了罗账,屋子四角放着火盆,各处都燃上了烛火。
这不热才怪呢,叶勉觉着不适刚想退出去,就听见屋子西北角那里传出几声“唧唧啾啾”的声音,声儿不大却十分清楚。
叶勉一愣。
庄珝走过去献宝似的将矮案上的藤编筐罗捧给他看,叶勉借着灯火低头一瞧,却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雏鸟,小小一只,身上光秃秃的一丝绒羽都无,眼睛还没睁开,只趴在窝里张着嘴吱吱乱叫。
叶勉张了张嘴,不可思议问道:“这是那个凤头蜜鹦哥的蛋?”
庄珝“嗯”了一声,轻声道:“昨儿刚破的壳,我让人寻了专会养鸟的人来,那人说再过上几天便能睁眼了。”
叶勉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倒没想着庄珝竟真能将这胎蛋给孵化出来,遂有些好笑地问他,“你怎么孵它出来的,让人找了只抱窝的母鸡不成?”
庄珝摇了摇头,“下人说不是自己的蛋,怕那蠢物不安分啄坏了它,便用了那东西。”庄珝朝屋子中间抬了抬下巴,示意叶勉去看。
叶勉转过头去,只见屋子中间有只方形的四角铜鼎,下面一只火盆如今已经灭了碳,鼎里有水,鼎上悬空置一金属架子,上面还铺着好几层的棉厚垫子。
叶勉心里啧啧道,这精细活倒要费上不少功夫,火候掌握不好,直接烧烤毛蛋了。
庄珝又将他注意力拽了回来,把筐罗往他眼前移了移,一脸希冀地问他,“好看吗?”
叶勉咽了咽口水,肚子里搜刮了一圈儿,实在找不出词来夸这尖嘴没毛的小秃子俊俏,遂只干干地笑了笑,“好看好看。”
庄珝满意地笑了笑,极尽温柔地用指尖抚了抚小秃子的翅膀,得意道:“长得比我们在尚阴见的这小东西的母鸟还好上些。”
叶勉没忍住喷笑,“你当真?”
庄珝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倨傲道:“自是当真,我看上的,自然都是好看的。”
叶勉愣了好一会儿,转了转眼睛不乐意道:“我咋觉着你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