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对午, 夏对冬, 下饷对高舂。青春对白昼,古柏对苍松。”
距离上一次吟诵这些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彼时林予装着瞎躺在房顶上看星星, 险些丧命。此时他坐在猫眼书店的单人沙发上抱着猫, 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安逸得像个贵妇。
其实还没到冬日, 但是只降温却没来暖气, 比冬天还难熬。
那本《笠翁对韵》旧得书皮都掉了,里面泛黄的书页也十分薄脆, 稍不注意就撕开一道大口子。林予挑着念, 念了几句把书合上开始背, 整本书已经倒背如流。
萧泽也懒懒的,在藤椅上拿着手机和队里的同事们闲聊,说道:“净背这些没用的,曹安琪不是送了你好多学科资料么, 自己多看看。”
林予闭上嘴, 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他倒是想看, 可是看不太懂。曹安琪是理科生,送给他那些什么物理化学生物的资料,他满脑子风水八卦乾坤周易,一接近科学就头疼。
于是他就撒娇:“哥,我头好疼。”
萧泽专治撒娇:“猫过敏,把加菲扔了。”
“那不行, 加菲给我暖手。”林予老实了,拿起一本高中语文,随手翻到一首诗,“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他念了囫囵几句,没仔细看每句的注解。“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他露出笑模样,“这句我知道,吴越就是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勾践卧薪尝胆,可厉害呢。”
萧泽打着字没仔细听,自然也没去纠正。后来店里客人逐渐多了,他便起身去忙,也没再管林予是如何自学成才。
林予其实根本没心思自学成才,至少当下没有。
他可是刚开始谈恋爱啊,谈恋爱耶。
萧泽出院也已经有一礼拜了,背上的伤都恢复到无痕状态了,而林予时常怀疑,他真的在和萧泽谈恋爱吗?
也太美了吧,简直不敢相信。
他这人很实诚,不会就说不会,好吃就说好吃,不相信就没完没了地问。
萧泽在吧台后面煮咖啡,天冷了,冰淇淋销量骤减,热咖啡的销量爆炸上涨。刚倒好一杯,林予颠儿过来趴在台面上盯着他,圆眼放电不如长眼妩媚,效果有点打折。
“怎么了?”
“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萧泽往咖啡里丢进两颗方糖:“在了。别废话,给角落那大哥端过去。”
“噢,好的!”林予满足地接过,端着咖啡当了会儿服务生。
人来人往生意不错,快到中午的时候萧泽算账,林予去关好门,然后守在萧泽身旁叫外卖。浏览着各种优惠套餐,他假装不经意地问:“哥,你是和我在一起了吧?”
萧泽把计算器上的数字归零:“要不我叫你哥吧,你饶了我。”
“哈哈!那我叫情侣双人特惠餐!”林予开心地戳屏幕,付完款搁下手机,又手欠似的去戳萧泽的手臂。一路向下,戳到了萧泽的肋骨,再向下,又戳到了萧泽的后腰,他用指腹隔着衣服划拉:“哥,你文身的时候疼吗?”
“不疼。”萧泽把账算好,转向电脑屏幕整理表格,“你也想文?”
林予在右后侧抱住萧泽,趴在萧泽的肩膀上:“不疼的话可以试试,我文个什么呀,八卦图好还是风水阵好啊。”
萧泽相信这孩子真能干出那事儿,说:“你见过炒股的在身上文走势图么?见过健身教练在身上文跑步机么?脑残。”
林予一听有道理,但是被说脑残很没面子,嘀咕道:“可是当兵的就有文精忠报国的呢。”
他说完低头嗅萧泽的衣服,闻见了非常淡的烟味。越闻越上瘾,他都要凑到萧泽的衣领里了,痴痴地说:“哥,我们在一起了哈。”
刚哈完最后一个字,电脑开始播视频,萧泽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肘:“忽悠蛋,你这几天每天确认几十遍,看监控吧,比较直观。”
监控画面是昨天晚上,已经打烊关门,萧泽把乱放的书归位,林予蹲在角落对几只猫说“晚安”。都收拾完,林予直接蹿到萧泽背上,萧泽背着他关了灯。
画面已经黑了,但是林予知道,萧泽在黑暗中上楼时偏过头亲了他的脸。
他人生中头一回谈恋爱,既没经验,也不懂技巧,全凭着一颗不太好使的脑瓜和一腔满当当的爱意。他望着萧泽的侧脸:“哥,你多担待我行吗?”
萧泽关掉电脑,转脸低头噙住他的嘴唇:“你想让我怎么担待?”
林予闭着眼睛,咬紧的牙关一点点松开,他连哼带喘像被抽走了魂魄:“不知道……这样就挺好……”
咣当一声巨响,打破了挺好的局面。
萧尧站在门口正中,黑超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机车皮衣衬着一双长腿,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还拎着那份情侣双人特惠餐。
他到门口正好碰见送外卖的,再一看店家附赠的情侣套餐祝福卡,立马觉得浑身胀气。
“妖娆哥,你吃饭了吗?”林予赶紧起来,被人撞见真不好意思,而且还是被萧尧撞见。萧尧冷笑一声:“有道是饱暖思淫欲,您二位还没吃午饭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萧泽不吃这套:“嗯,就是这么血气方刚。”
萧尧气得肝儿疼,萧泽流氓起来不是人,他制不住。不过林予好欺负,他直奔林予过去,揽着人上了二楼,没安好心道:“弟弟,怎么样,恋爱生活还顺利吗?”
林予点点头,怕刺激对方边便说:“还好吧。”
“真的还好吗?唉,到底是年轻。”萧尧给自己叫了份全家桶,左手抱着那桶炸鸡,右手搂着林予的肩膀,“你是不是觉得萧泽对你挺好的?”
萧泽的同事打来,他端着饭去阳台接电话了,林予边上没人撑腰,说话也没底气:“挺好的,我哥一直对我都很好。”
“因为他是你哥嘛,不对你好姥姥肯定要怪他啊。”萧尧捏着一只鸡腿,无名指和小拇指微微翘着,格外淑女,“你想过以后吗?现在整天在一起挺好,以后分手了呢,多尴尬呀。”
林予把脸一皱:“我们不分手。”
萧尧眯着眼甩头发:“啧啧,年纪小就是单纯,居然还相信世上有天长地久呢。”
林予说不过,干脆不说了,只闷头吃饭。萧尧却不放过他,把一只香辣翅放进他碗里,语重心长地说:“弟弟,萧泽刚上初中就早恋了,一路就没怎么停,现在群发个召唤信息给他的前任们,你等着吧,医生老师总经理,高的矮的混血的,能办个座谈会了。”
林予不搭理,但吃饭的速度变慢了,有些没胃口。
“你对他很特别吗?你永远不会变成前任吗?”萧尧本来只是因嫉妒而体内缺德素飙升,这会儿欺负人却实实在在地觉出趣味来。毕竟林予性子软,说两句就臊眉耷眼的,也从来不翻脸,此刻杵着那碗饭发呆,可怜兮兮的特让人有施虐欲。
萧尧问:“你哥跟你承诺一生一世了吗?”
林予摇摇头:“可是也没有说不一生一世。”
“唉,你倒挺会自我安慰。”萧尧又放了块原味鸡给林予,“弟,现实一点,男女结合可不只是看感情,学历家境工资都重要着呢。男男难道就不考虑了吗?没错,男男不能结婚,可是不能结婚就更没保障了呀。”
他就像个历经沧桑的妈妈桑:“萧泽有楼有车有钱有学历,你呢?”
林予小声说:“我会读心术。”
“……你不要和我闹。”萧尧翘着兰花指戳在林予脑门上,“你干脆说你能见鬼好了。”
林予没说话,他确实能见鬼嘛。
一顿饭味同嚼蜡,萧尧把他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把他心里那点甜蜜抽丝剥茧倒腾干净,还用铁刷子刮了刮,刮得他心脏抽痛。
萧泽终于讲完电话从阳台回来,碗已经空了,径直去漱口洗手。洗完出来见萧尧撕扯着鸡皮装无事发生,而林予低头对着饭搓脸。
手不大不小,盖在脸上来回搓,把脸皮都搓红了,偶尔哼哼一声,不知道是搓得太舒服,还是把自己的细皮嫩肉搓疼了。
“忽悠蛋,干什么呢?”
林予抬起脸:“困了。”
“困就去睡,给脸搓澡干什么。”
林予离开椅子,扭身朝楼梯走去,看样子是要回小阁楼。萧泽十分纳闷儿,自打他出院,忽悠蛋就在二楼安家了,轻易不回他的贫民窟,怎么一顿饭吃得跑去忆苦思甜了?
萧泽敲敲桌子:“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瞎聊。”萧尧啃着玉米棒,甜在嘴里,苦在心里,但好歹还有点良知没有泯灭,“就分析了一下你们的般配值,说了说你的前任,展望了一下未来。”
萧泽差点把全家桶掀了:“你他妈能不能别那么丧德行?”
他没多骂,热了杯牛奶走人,几步上了阁楼。推开虚掩的门,就见林予靠墙盘着腿,低头玩自己的地球仪,手指四处戳戳,吸溜吸溜鼻子,再用袖子蹭蹭被搓红的脸,结果脸蛋儿变得更红。
萧泽不爱动恻隐之心,此时此刻的心里却实打实突突了两下。
林予闻声望过来,露出笑脸:“哥。”
“自己玩儿什么呢。”萧泽过去坐到床边,“干吃饭噎不噎?把牛奶喝了。”
林予接过喝了半杯,萧泽把剩下半杯喝掉。斜窗外面阴恻恻的,上午还晴着,说阴就阴了,萧泽背对着林予,出声道:“忽悠蛋,不用管萧尧说什么,他就是故意欺负你。”
林予抱着地球仪:“不过妖娆哥说得挺有道理的,我都没的反驳。”
“那是你脑子笨,让学习也不学习。”萧泽脱鞋躺下,手垫在脑袋下面,“整天嫌弃阁楼不好,我睡一觉试试,看看怎么个不好。”
林予立马扔开地球仪,侧着身子挤在萧泽身旁。他搂住萧泽的腰,望着斜窗说:“哥,要是哪天你跟我分手了,别赶我走行吗?我保证乖乖的,不让你尴尬。”
单人床容纳两个人,只要有一个平躺就显得十分促狭,萧泽侧过身,低头把林予泛红的脸圈入视野,说:“半个月都没有,就想到分手了?”
林予盯着萧泽的下巴:“我心里没底,我胆儿小,我超怂啊……”
萧泽自以为在哄人:“男孩子家家的硬气点儿,别听两句就要伤心抹泪儿似的。”
“……我知道。”林予感觉被嫌弃了,也不敢再继续说了。他能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吗?可是他都已经到伤心处了,怎么忍啊,把眼珠子抠了吗?
谁料萧泽补充:“听了好几句的可以哭一会儿,就两分钟。”
林予还哭个屁,埋在萧泽的胸膛上闹,他觉得自己不像十七的了,有种越活越回去的感觉。萧泽对他来说,不只是恋人,也是大哥。
有委屈找大哥!
萧泽忽然问:“忽悠蛋,你怎么长大的?”
林予轻声说:“我瞎长的,特努力才长成今天这样,你别嫌我不好。”
“知道了,长得挺好。”萧泽用手掌盖住林予的眼睛,自己也闭上眼,“睡了。”
掌心被睫毛刷过,有点发痒,萧泽移开手掌,忍不住睁开眼盯着林予睡着的面容看。忽悠蛋的成长经历他一无所知,但以后总会了解的,希望有酸有甜,甜多一点。
虽然对方刚刚才恳求了他,如果哪天分手,不要赶自己走。但是稍一琢磨就知道,在走不走这件事上他并不占据主动位置。
林予要是哪天半夜背着包走了,那就是真结束了。
天大地大,没人知道这傻蛋会漂泊到哪儿去。
萧泽再次闭眼,顺便抬腿压在了林予的身上,锁死了。
一觉睡到了天黑,不怪他们能睡,主要是天短了,又赶上阴天,不到五点就一副凄风苦雨的旧社会氛围。
林予夹在萧泽和墙壁之间憋屈了几个钟头,小身板还被一条长腿镇压着,感觉腰酸背疼腿抽筋。他一路伸着懒腰下了楼,看见全家桶还放在餐桌上,旁边是啃完的骨头,这个妖娆哥吃完也不收拾,懒死了。
林予撸起袖子收拾垃圾,把骨头全倒进纸筒里,圆形的纸片盖子在餐桌中央放着,上面还压着一个洗好的苹果。
他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红富士就是甜,再拿起那张纸盖子一翻,发现背面写着两行字。
“弟弟,那些话是逗你的,结果我没分寸,惹你伤心了,对不住啊。改天开跑车带你去火辣辣,么么!”
林予琢磨了半天“么么”是什么意思,估计萧尧写错了,应该是想写“摸摸”吧。毕竟他不经常上网,接触的年轻人也不算多。
其实他压根儿就没生萧尧的气,睡一觉更是什么都忘了,没想到对方还专门留言给他。他拿手机回复萧尧:“妖娆哥我没事儿,天冷别开跑车了,摸摸!”
“摸什么?”
背后的幽灵真他妈高大,吓得林予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掉全家桶里。他端上垃圾就往外跑,边跑边笑:“我和妖娆哥聊天呢!你别看!”
刚跑到楼梯口,萧泽站在原地说:“那你聊吧,我出门看个电影。”
林予急刹车,看电影?上次一起看了话剧,今天萧泽要带他去看电影?!
夜场人很多,取票都排了好久的队,林予抱着爆米花桶和可乐,站在宣传海报前欣赏。他们要看的是刚上映的科幻片,都是外国明星演的。
林予记得电视里两个人约会去看电影,一般都会选恐怖片,这样一方害怕就能靠在另一方的身上,然后通过肢体接触促进感情的升华。
他也不清楚科幻片是否恐怖,但是他能确定自己不会靠在萧泽的身上。怎么说也是公共场合,多不好意思啊。
“你自己在那儿脸红什么?”萧泽取了票找不到人,回头就见林予满脸春情。
林予赶紧跑过去:“没什么没什么,我有点激动。”
排队入场,找到第八排的座位坐下,灯一关,只有大荧幕发着光,观影的人都安静下来等着影片放映。
林予聚精会神地看,爆米花都没顾上吃,进来之前还有心思研究促进感情的升华,结果电影一开始就全忘了。
电影真好看,以后一定要认真算命,争取每个月都来看一次!
激烈紧张的情节过去,放映厅内有轻微的讨论声和感叹声。画面一点点黑下去,渐渐又浮起一寸微光,绿色的,是三两只萤火虫。
林予感叹:“好漂亮啊,去哪找这么多萤火虫啊。”
萧泽真没浪漫细胞:“电脑做的。”
“……”林予暂时把萧泽屏蔽了,他沉浸在美丽的画面中无法自拔,谁都不想搭理。偏偏萧泽靠近抓了把爆米花,说:“做得假了点儿。”
林予烦道:“你别挑刺,不说根本就看不出来是假的。”
萧泽又抓了一把:“但凡见过真的,都能分辨出来。”
抬了几句杠,林予没赢,只好不甘心地灌了两口可乐,灌完一低头,一桶爆米花都被萧泽抓完了。萧泽在他旁边幸灾乐祸,特别欠得慌:“还有几个,张嘴。”
大荧幕黑了,萤火虫飞进了森林深处,林予什么都看不见,扭头张开嘴噘着,不知道萧泽要喂给他的爆米花具体在哪儿。
“哥,你别蒙我。”
“没蒙你,往前。”
“我都没闻见味儿。”
“抬头就闻见了。”
林予微微张着嘴,抬头终于闻见了爆米花的香味,就在他以为马上会吃到的时候,萧泽柔软的嘴唇吻住了他。
漆黑的放映厅里有摄像头,那怎么了?就算有中央电视台的记者现场直播也没用。
萧泽自诩成熟,在电影院干这档子事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他本来确实是想喂完爆米花就算了,可是林予傻不拉几地往跟前一凑,周围又正好黑布隆冬的,他就有点想耍流氓了。
在屏幕渐渐开始亮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厮磨的嘴唇分开,林予还没忘:“哥,爆米花。”
萧泽把最后那把塞他嘴里,他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馒头配腐乳,豆浆泡油条,亲完嘴吃爆米花。林予口中和心中都满足到了极点,他从没像这种程度幸福过。
正深刻幸福着,后排传来一道幽幽女声:“这电影还挺长。”
林予的笑容有些凝滞:“哥,声音好耳熟啊。”
而萧泽已经扭过头去:“这么巧啊,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