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冰呆立在门口, 手里的抹布都掉落在地, 他布满细纹的眼角张裂至极限,苍白无色的嘴唇颤抖着, 而面目透红, 一副被人撞破难堪秘事的样子。
林予何尝不是如此, 他全身紧绷,唯独捏着照片的手指蓦然一松。那张残损的周岁纪念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 轻轻落在地板上。
背面朝上, 迫使他又看了一遍那行小字——爱子小予一周年纪念。
爱子,他爸爸妈妈从没有过这样文绉绉又酸气的叫法, 家里那张纪念照的背面也空白一片, 从未写过只字片语。他脑中纷杂不堪, 不敢多想,可又不受控制,而无论想到什么都觉得无比荒唐。
萧泽俯身将照片捡起,他同样震惊疑惑, 但能保持住镇定, 问:“贺大哥, 这张照片是小予吧?你为什么会有?”
贺冰的目光凝固在林予的脸上,他喉结几番滚动都发不出丁点声响,而萧泽既不催促,更不撤销疑问,就静静等着他回答。
似乎他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没完没了。
“我……”贺冰酝酿许久, 复又停顿半晌,“是林木送给我的。”
林木是林予和林获的父亲,确切地说是林予的养父。贺冰那时候在邻村居住,按道理来说和林予一家并不过分熟悉,仅有的不同就是贺冰总留林予放学罚抄写,别无其他。
林予似乎已经缓足精神,他自己开口询问:“为什么我爸爸会给你我唯一一张照片?后面的字是谁写的?”
贺冰垂首踌躇,挤牙膏似的回答了后半句:“林木写的。”
“你撒谎!”林予急得上前一步,他不至于连自己爸爸的笔迹都认不出来,林木没什么文化,平时不常写字,能写得工整都很困难,更遑论照片背面那种遒劲有力的笔迹。
林予喊完阵阵脱力,如山之将崩,头脑和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瓦解,正在坠落。他眼都不眨地盯着贺冰,心脏从骤然狂跳恢复正常频率,好似在等待着真正的大地震来临,恳求道:“贺老师,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冰放慢了时间,花费一世纪之久抬起低垂的脑袋,而那张疲惫的脸上浮着层水光,脑门儿额角处的水是冷汗,脸庞腮边的水是热泪。
他动动嘴唇,轻如飞絮地唤了林予一声。
林予心脏骤停,听到对方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浓黑的春夜一定在不停地降温,不然林予为何一直发抖,他抱着双肘僵坐在沙发上,两膝紧并,肩膀微耸完全没有舒展开的迹象,整个人呈实打实的防御状态。
萧泽还拿着那张照片,他心中的震动不比林予小,甚至想揪住贺冰的衣领一股脑问明白,倘若真是林予的亲生父亲,那为什么将林予抛弃?为什么在林予被全镇人指摘的时候装聋作哑?
他心中有太多个为什么,可过滤一遍,还是决定交给林予亲自去问。
茶几上的热茶渐渐冷却,茶叶全部沉入杯底,只有一片还漂浮在水面,林予盯着那细小的一片茶叶出神,不禁想到自己。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何许人也,想过种种情况。也许是不小心把他弄丢了,也许是遭遇意外已经去世,当然他也想过自己是被抛弃了。
但他没试过寻找,天地茫茫,他有了抚养他长大的爸爸妈妈,有了一个对他好的傻兄弟,他相信自己的亲人缘分就是林家的一家人,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可此刻他有些迷茫,他的亲生父亲……是贺冰?
等于说,他的亲生父亲就在邻村,上学时天天看见他,经常留下他罚抄写,那么多年里,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的亲生父亲都默默看着他,知晓着他的一切。
并且隐瞒一切,并且无动于衷。
就连他养父母去世后他被赶出家门,他被小叔和其他村民骂作丧门星,他无奈出走没有任何依靠的时候,他的亲生父亲仍然像一个看客。
萧泽知道林予难以承受,最终选择替对方打破沉默,想要逐层询问清楚:“如果你真是小予的亲生父亲,那当初把他送给林家的原因是什么?”
贺冰两手交握,已经坐在了审判席:“因为,穷。”
林予赫然抬头,这答案残忍又简单,可笑却又无比可信,他尝过人间许多种滋味儿,但贫穷的滋味儿是他最难以咽下,最难以忘记的。
因为穷把孩子送人或者把孩子抛弃,贺冰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萧泽曾经也说过,林予不会是蔺溪镇唯一一个抱养的孩子。
“我知道林家一直想抱个孩子,其实全镇人都知道,毕竟林获是傻子,不能给父母养老送终,自己将来也没有人依靠。”贺冰躲避开林予的目光,不知道在盯着哪里,“林木甚至找过人贩子打听,但他没那么多钱买一个小孩儿,我和如云有了你之后,迫于无奈去找了他。”
林予的重点瞬间改变,眼神都发怔:“如云?”
贺冰音量顿减,那么那么低沉:“你的亲生母亲姓许,叫许如云。”
“你妈妈身体不好,常年都要吃药、去县城看病,我在学校教书的那点工资根本入不敷出。”他徐徐抬手抹了把脸,将干涸的冷汗和热泪擦去,“我申请返城却一直被压着拖延,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现在不想干就辞职,当时支教的老师完全要看政策,从村到镇,再到县和市,就算打通了一层,还有好几层拦着。”
林予无法亲身感受贺冰当时的无奈,但他能够理解些许,那种情况他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也曾替主人公郁闷过,却没想到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
他思路嘎吱断裂,无论如何都续不上“亲生父亲”四个字。
太突然了,他无法这么快就接受。
而贺冰也还没讲述完毕:“我们当时实在无力抚养,与其让你跟着我们连吃饱穿暖都保证不了,不如给你找一户人家送走。”
旧泪刚刚擦去,此刻又绷不住一般流下新的,他艰难哽咽:“你妈妈很漂亮,你长得像她,刚出生就瞪着一双大眼睛。越留越舍不得,我在你出生后的第二天就把你送走了。”他微微一顿,猛吸一口气,“可我不舍得把你送得太远,所以选了林木一家,这样等你长大一些,我还能亲自给你上课、留你写作业,能看看你。”
林予出生的第二天,贺冰在县医院把他交给了林木。林木回村里后说是在县城捡的,村民还开玩笑说是他拐来的,之后林木才吐露孩子是蔺山后面的村里抱的,但也只是对家里人说。而贺冰和许如云出院回家,有人问起便说孩子生下来没养活,许如云一向多病,大家只是叹息,甚至不觉得出乎意料。
“那张照片是你满一周岁时林木送给我的,我当时在背面写下那行字,经常偷偷拿出来看。”
萧泽听得很认真,想找寻对方的破绽,想揭穿任何自我美化,但在对方声泪俱下的讲述中难免动容,神情也有一丝松动。他都如此,林予的情绪更不必说,侧脸看向对方,林予的状态却像游离在别处,十分涣散。
“小予?”萧泽低喊一声。
林予并没有失神,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也不太想说,从出生起到长大,他一直是被摆布安排的一方,没人会问他的感受,直到他遇见萧泽。
得知真相的震惊已经没那么强烈,此时他觉得无力又麻木。
“那……”林予问,有些害怕答案地问,“我爸爸妈妈去世后,我被小叔赶出林家,被那么多人指着鼻子笑话,你……都没想过帮帮我吗?”
就算不帮,安慰他一下也好。
遇见时拍拍他的肩膀也好,做一点点事情就好。
萧泽的整颗心揪在半空,那点零丁的动容消散殆尽,目光也趋冷,他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苦衷能在当时做到视而不见,也猜测不到如果贺冰此时躲闪会寻个什么样的借口。
贺冰咬紧牙关,两腮都被下颚骨撑起形状,力竭的样子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苦捱了二十余秒,恍然抬眸,松懈掉全部气力,而凝聚在林予脸上的目光说明,他做好了交代的准备。
“当时,你妈妈已经病危了,你的亲生妈妈。”
林予僵硬的肩膀蓦然塌下去,而贺冰继续道:“你的养父母早早去世,你本就承受了巨大的打击,我和如云每天都发愁要不要和你相认,可她那时已经撑不了多少日子了,你那么小,难道让你再面对一次丧母的痛苦吗?”
林予问:“这就是全部理由?”
“不……”贺冰没有眨眼,“最重要的理由是我无能、懦弱又自私。”
萧泽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赤裸地袒露内心,他转脸再次看向林予,林予愣着,大抵也是有些意外。其实不难猜测,当时和林予相认之后怎么办?把林予接回家?
负担更重,林予还要照顾豆豆的话,关系更加难以理清。
再加上贺冰所说的,许如云当时已经病危,还要让林予再接受一次打击吗?
可是这些都要站在绝对理性的的角度才能考虑到,但林予当时那么小,面对着那么大的痛苦和责难,生身父母真的可以完全控制住感性的冲动吗?
萧泽没做过父亲,他不知道答案,但他认为不应该如此。
“我不配做一个父亲。”贺冰哭音浓重,极力压抑着,“你离开蔺溪镇之后不到两个月,你妈妈就去世了,我也就离开了那儿。”
“那你!”林予近乎急切地问,“你有找过我吗?”
贺冰的眼中终于透出一丝光来:“我离开后就在找你,可是那么多城市,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前两年回到蔺山,我才知道你之前回去过很多次,而且还在照顾豆豆。”
他前倾身体,眼中的光芒忽明忽灭:“一再错过,后来才明白是老天爷在罚我,那次巧合得知豆豆被送进精神病院,我想你肯定会来找他,所以就去医院做清洁工,顺便照看豆豆。”
林予后脑抽疼,像犯了陈年旧病,萧泽靠近揽住他,问贺冰:“你当时见到我们就认出小予了?你为什么不说?”
贺冰摇摇头,看着林予回答:“如果今天没被发现那张照片,我仍然不会说,我永远都不会说。我寻找你是因为你自己在外漂泊受罪,可看到你之后,我发现你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了待你像亲人的哥哥,我就决定这辈子都不和你相认……我没脸。”
他苦笑起来:“可我又忍不住找过来,想照顾你,看着你。”
已经将近三点,林获该起夜了,贺冰站起身,像是找到了逃走的理由。林予靠在萧泽怀里怔怔地流泪,心脏几经折磨疲累至极,贺冰的所有话都在眼前排列变换,关于许如云的音容样貌也令他忍不住幻想。
不想认,可一切也都说开了。
萧泽给林予擦擦脸:“先不要想了,睡一觉,天大的事儿都睡醒了再说。”
除了林获,后半夜根本无人安睡,黎明来时也都有些浑噩。外面的脚步声似乎刻意放轻,下楼时才明显一点,萧泽迅速下床出去看,见贺冰背着包,还拎着行李袋。
贺冰闻声回头,尴尬地说:“所有给我的工钱都放在床头柜上了,我没有动过。”他说完顿了顿,极尽卑微地问,“能不能把那张照片还给我?”
这两句话的工夫林予也跑了出来,他停在萧泽身旁,眼下乌青像被揍过两拳。三人无声对峙,萧泽率先开口:“我考虑了半宿,觉得口说无凭,还是做个亲子鉴定比较靠谱。”
林予和贺冰皆是一愣,感性上受到的冲击太过猛烈,都没意识到理性上要证明一番。贺冰无奈地笑了,比哭还不好看:“我没打算相认,也准备离开,何必骗你们呢。”
萧泽态度坚决,并且没有立刻归还那张照片,他上前抢下贺冰的行李放回房间,让对方暂时无法离开。返回卧室,林予坐在床边低着头,在看那张纪念照,萧泽走近挨在旁边,说:“亲子鉴定得去专门的机构测,需要一些时间。”
林予喃喃地说:“他会是在骗我吗?”
“是的话我揍死他,如果不是的话揍不揍?”萧泽搂住对方,一同看那张旧照,“我之所以一定要让你们做鉴定,就是想拖延时间让你想清楚。”
假设贺冰根本不是林予的父亲,那好办,赶走就行了。可如果贺冰的的确确是林予的父亲,那要赶走还是留下?认还是不认?
萧泽觉得林予需要时间考虑清楚,以免日后后悔。
在这种情况下,家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林予和贺冰之间相互躲避,萧泽碰上贺冰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算下来只有林获一个无忧无虑。
不过让萧泽意想不到的是,林予没有过度沉浸在难过与纠结中,甚至连阁楼都没上,每天按时出门上课,回来后认真完成功课,看店时面对客人也和平时一样笑容灿烂。
春雨贵如油,难得迎来雨天,正好又是一周结束可以放松片刻。店里没有客人,林予蹲在书架前挑出近几个月翻坏弄脏的本子,然后打包整理好。
收拾完两腿发麻,一动刺痒得不行,定在原地咧着嘴吱哇乱叫。林获坐在沙发上看他,呆了几秒成恍然大悟状:“小予尿裤子了吧!”
林予扶住书架:“你对我好一点吧!”
萧泽被这兄弟俩逗得直乐,走过去单手把林予夹起来运到沙发上,自己也坐下喝起咖啡,林予拿着七八张快递单填写,语气轻松地问:“哥,天津那个书商大哥的手机号是多少来着?”
萧泽翻出来念给他听,念完盯着他看,林予察觉到后擦擦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看我干什么啊?”
“没什么。”萧泽说,“你又长大了。”
林予盯着萧泽的双眸,随后低头继续填写,道:“《活着》里说了,一个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所以呢,我身边的人对我再好,我自己不想好,那就怎么也好不了。”
他复又抬头:“我身边的人那么好,我就要好好的,而且又不是要死要活的大事儿,我连生死尸鬼都见过,我行的。”
萧泽忍不住唏嘘:“看出学习用功了,都能拽词了,下次月考语文能上九十吗?”
林予面露难色:“你也对我好一点吧!”
他填完快递单贴在包裹上,正好快递员上门来取,折腾完返回站在沙发后面,俯身抱住了萧泽的脖子,小声说:“哥,你最好,谁都比不了。”
萧泽十分受用,还想得寸进尺:“你知道我最近多痛苦么?”
林予担心地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我头疼。”萧泽侧过脸用余光看对方,压低声音道,“贺冰要是你爸,那就等于是我岳父,你可以不认他、怨他,我就有点心虚了。”
萧泽甚至暗自琢磨了,要不要给贺冰涨工钱?用不用对贺冰出个柜?一想到那晚贺冰给自己打扫洗手间,简直有些心律不齐。
林获看他们说悄悄话,好奇地伸着脑袋。林予这才反应过来,萧泽和林获都将近三十岁,都管贺冰叫大哥,如果贺冰真是他爸,这辈分也太乱套了。
他想着想着有些心烦,报告还没出,怎么考虑那些事儿……
而贺冰一心恕罪,每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闷头干活儿。这会儿其他人在一楼,他就在二楼打扫,等林予上来,他就立刻回房间去。
晚上林予陪林获睡觉,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就能去拿报告了。”
林获问:“啥?”
“报告,一张纸。”林予没有详细解释,将林获放倒在怀里,暂时不再想了,开始就着灯光给林获挑白头发。林获挤眉弄眼的,做足了傻子相,挣脱后反击似的揉乱林予的头发,喊道:“疼!你坏了!”
林予反驳:“你才二十八,看着比哥哥大好多岁,都怪那几根白头发。”
林获更加生气:“你就喜欢他!”
林予嘿嘿笑起来:“豆儿,你是不是不傻了?怎么净说些明白话。”
他们啰嗦了好久,又一起看了会儿正常电影,等林获睡着后林予翻身摸出了那张照片。他不看正面中的自己,只看背面那行小字。
爱子小予,第一次有人这样来称呼他。
他情不自禁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悄悄推门出去。明天就能知道鉴定结果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决定把这张照片还给贺冰。
照片是林木送给贺冰的,那就是属于对方的。
而不管贺冰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或者他是否接受对方,就都让照片做个纪念吧。
林予走到客房门口,门虚掩着,贺冰没在里面,他悄悄走到客厅偷看,发现贺冰在阳台上吸烟。他松了口气,碰面反而尴尬,这样正好。
林予返回贺冰的房间放照片,放下后又有点舍不得,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每个房间的床头柜抽屉里都有一只水笔和一个笔记本,全是考察队发的。
他撕下一张纸,拿笔写道:照片……
写了两个字后顿住,愣了片刻才继续写:……还给你。
林予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个言,他觉得自己真傻逼。他把笔和本搁回去,用那张纸卷住照片又拿走了。
第二天大家都以为无事发生,萧泽去取报告,林予带着林获看店,而贺冰关在房间没有出来。林予早上经过贺冰房间时又看到了整理好的行李袋和背包,贺冰如果骗他会被赶走,如果没骗他,那贺冰就认定他不会接受。
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在昨天晚上。
萧泽一个人快去快回,拿到档案袋的时候几乎没有思索,立即就打开抽出了报告,他可做不到憋一路回去再看。
吉普车在门口刹停,林予紧张地站直等待,而贺冰这时也从楼上拎着行李下来。贺冰的表情有点滑稽,有忐忑也有难过,想对林予挤出笑脸却透着满满的羞愧。
萧泽勾着车钥匙、捏着档案袋,大步流星带着股风。他推门进来没说废话,直接当着那俩人的面解缠绕的白线,解开抽出报告,向前一递:“小予看。”
林予攥着拳不敢接,迟疑数秒一把抓住,他皱眉寻找结果那栏……相似度99.999%,判定关系为——父子。
萧泽看向贺冰抛出答案:“以后不能再叫你大哥了,乱辈分。”
贺冰还是那副苦哈哈的表情,没有波澜起伏,因为他的确是林予的亲生父亲,他等待的压根儿不是鉴定结果,而是林予对他的判定。
“小予。”他哑着嗓子,“我没有骗你,我也不会赖着你,希望你今后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
林予转过身去看着贺冰,问:“你要走吗?”
贺冰点点头:“能不能把那张照片还给我,当是给我留个念想?”
林予吞咽挣扎:“不能,我只有那一张旧照,我要放在相框里摆着,没事儿看一看。”
贺冰用力抿住嘴唇,像是极力阻止自己失态,他偏移目光不肯面对现实,可最后只好作罢。灌了铅的腿费劲迈开,几步距离就能走出门口,从此和林予彻底告别。
这时林予却说:“相框很容易落灰,以后你负责擦,行吗?”
贺冰猛然停下,吃惊地看向林予,他难以置信对方刚才那句话,继而不确定地看向萧泽。萧泽全程无话,他不干预任何,一切交由林予做主,此刻帮忙道:“那就麻烦你了。”
一切尘埃落定,不过父子之间还无法亲近,只是没落到各自天涯那步而已。萧泽和林予并肩上楼,回到房间后萧泽将林予轻轻拥住。
他对林予的选择并不意外,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能够理解。
“哥,我昨晚本来要把照片还给他的。”林予忽然说。萧泽松开对方,发觉林予的表情和眼神都格外冷静,问:“发生过什么是不是?”
林予从兜里掏出那张照片,展开照片外那张纸,一手捏一样展示给萧泽看,他毫无波澜地说:“哥,你仔细看看。”
萧泽耳聪目明:“纸上的字和照片背面的字都是黑色,粗细相同。”
林予说:“我写完前两个字就发现了,后来我又仔细对比过几遍,颜色粗细几乎完全一致,而且都有点断墨。”
客房之前没有住人,抽屉里那只笔也许久不用,因此才会有这种瑕疵。林予猜测照片上的字就是用那只笔写的,也就是说“爱子小予”根本不是贺冰以前想念他所写,而是最近才写的。
贺冰撒了谎。
林予一把抱住萧泽:“一句刻意的谎言说出来,那其他‘实话’也就没那么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