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的书房里没有开灯。肖按照尤金的指示,快速地打开了电脑,点选出了那个黑底白字的对话框。
——js:我看到了新闻,你还好吗?
——js:尤金?
——ep:他们21号前能到吗?
——js:我知道你就要问这个,稍等
半分钟后。
——JS:他们已经进入中枢了,让我看一下他们的航程表。
——js:21号当天到。
肖记下了这个回答,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直接关闭了对话框。
满室的黑暗里,只有电脑的屏幕泛着莹莹的光。光标游移到了关机键上,肖手上的动作却顿了顿。
他左右看了看这个昏暗的房间。之前被他翻动过的箱子已经又上了锁,现在暴露在外的家具和物品都单一而无趣,并没有显露出这公寓主人的任何性格,或者过往的痕迹。
而在他面前,是尤金放开了密码的电脑。
肖凝视着屏幕,右手握紧了又松开。最后他移动着光标,随意点选了界面上的几个文件和图标。
……密码栏在瞬间跳了出来,尤金似乎是把所有应用和文件都上了锁。
这让肖在失望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他对尤金的过去知道得太少,现在恨不得有个人能把尤金的生平从头讲给他听。尤金的背后有个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烙印,手腕上有意想不到的割痕,口袋里装着别人的照片。这种种一切,都让他要命的好奇。
尤金有过怎样的童年少年青年,会为了什么哭泣,又会为了什么受伤?他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最难过的又是什么时候?他喜欢什么,又憎恨什么?他在什么时间,用怎样的方式,爱过什么样的人?
肖想起那两张被裁开的照片上的尤金,灰蓝色的眼睛蛰伏在晦暗的阴影里,看起来像深海一般幽暗不明。
……这样天真的,柔软的,让人想要摧毁的尤金,是否曾经被别人亲吻,触碰,甚至打开身体?
一种怪异而陌生的欲望从下/腹升起,却在快要燃着时被蓦然地浇灭了。然而被禁制压制的只有肉/体的渴望,独占欲却像是火焰熄灭之后的黑烟,如毒蛇的信子一般,逐渐地向上漂浮盘绕,扼住了肖的脖子。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把尤金当成了垂怜他的神灵,只想在仅剩的时间里虔诚地侍奉好这唯一的一点光明,卑微而感恩地沉浸在对方的温柔里,不敢有什么亵渎之心。
然而在极少数的,像是现在的时刻,他却分外想要把尤金死死地搂在怀里,一层层地剥开,一点一点地啃咬。
肖修长的食指点在了电脑的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划。
——他想知道尤金的全部。
——他想要尤金的全部。
这么想着,肖收回了手,闭上眼,按了按怪异地发着热的后颈。
他大概真的是个残次品。会这样想的他,大概是有哪里坏掉了吧。
幸好尤金把一切都上了锁,他并不想喂养这种可怕的欲望。
肖摇了摇头,正准备起身关掉电脑,却发现面前的屏幕暗了暗。
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一张图片飞快地展露在他眼前,像是有什么人凭空将它点选了。
那是一张尤金的照片。站在街头的少年不设防地看向了镜头,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肖还没来得及反应,屏幕在安静了一秒之后,飞快地闪动了起来。
数百张照片飞快地铺满了屏幕,左右上下堆叠在一起,像是中了某种病毒。图片过后是节选出的文字,大段的报道,到了最后,光标甚至自己动作起来,自某处的后台点开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应用。
一个黑底白字的对话框跳了出来,和之前尤金命令他打开的那个十分相似。这个对话框里,大段大段的文字飞快地刷新着,像是要在最短的速度里把千万条信息全部显示出来。
在面前的屏幕终于安静下来之后,肖的喉结上下一下,发现自己的背后在不经意时已经覆上了一层冷汗。
……
返回医院的路上,肖的头脑一片空白。
他无法从理智上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是他看到和读到的信息又是如此丰沛和精确,让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只是又出现了幻觉。
那数百张照片上尤金的脸,那些新闻报道上难以理解的事件经过,以及那个对话框里,尤金对着他人写出的一行行字,在此时织造出了一个硕大的牢笼,将肖困在了里面。
他强行压制着这些疯狂涌动的思绪,愈发地加快了脚步。
……电梯门打开了,肖来到了尤金病房所在的第五层。然而在踏上了走廊的那一瞬间,某种似曾相识的强烈直觉又一次出现在了肖的脑海里。
——安全系统被篡改。
——监视系统受损。
肖猛地抬头,发现护士站里和走廊上都是空无一人,就连在夜晚值班的看护机器人都不见踪影。一种极度的不安从脚底泛了上来,他飞快地跑向了走廊尽头尤金的病房。
尤金病房的自动移门关着,就算肖靠近还是一动不动。肖仔细看了看,发现移门边栏的状态灯是熄灭的状态。虽然移门上有一扇半透明的窗户,但是尤金房间内的灯没有开,根本无法判断内里的状态。
咬了咬牙,肖选择了移门上一个凹陷处作为受力点,将手指扣了进去,生生的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接着他将右手卡入了这道缝隙,左手推着墙,用蛮力将这道门左右掰开了。
移门在他身后再次关上了。一室的黑暗内,尤金似乎正在安睡。
肖刚要松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却从他的余光里一闪而过。
侧颈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肖感受到了某种液体被注射进了他的皮肉。他快速地抬起手,自黑暗中捏住了某个人的手臂。然而在他发力之前,有人快速而有力地在他腕上一打,让那只手借力滑脱了出去。细小的动作声之后,那个袭击者似乎带开了距离。
肖看向声音的来处,靠着优于人类的夜视能力看清了盘踞在阴影中的两个人影。
“你们要做什么?”肖警觉地看向这两个人,一边摆出防守的态势,一边小幅地的向后移动着,想要靠近尤金和他床边的传唤铃。
“镇静剂没用,不是人类,换电击。”有人低低的这么说了一声,自黑暗中忽然闪出了一簇电火花,一道人影快速地欺身而至,随后肖的右肋就是一阵剧痛。
对于生化人来说,痛觉是一个拟真用的功能,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实际性能。然而肖诧异地发现,他的关节在突然间瘫软了下去,仿佛瞬间失去了功能。就连他的思考能力都在逐渐凝滞,像是卡壳了一般,变得艰涩而缓慢。
看着肖逐渐地瘫倒在了地上,袭击他的男人直起了身,在他的肘部踢了踢:“没想到带这个出来还真的有用。这年头防着人类还不行,还得防机器。”
像是他同伴的女人靠近了尤金的床边,将一个注射器从尤金的手臂上取了下来:“这边已经够剂量了。帮我把空气泵拿一下。”
“说句实话,科技进展可真是让我们的活儿轻松了不少……操,怎么回事?”男人忍住惊叫的冲动,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下。
无法抬头的生化人僵硬地抬起了一只手,搭上了男人的小腿。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机器才会发出的,无法辨明的杂音。
——不要碰他。
肖已经无法正常的思考,只能用自己仅剩的能量,组织起单一的动作和念头。
男人抬脚想把那只手踢开,然而在下一秒,伴随着突然的火光和声响,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突然地炸开了。仅仅是转瞬之间,男人便捂着前胸缓缓地倒下了,只能一边小幅度的抽搐着,一边发出含混不清的喘息声。
“彼得?怎么回事?”女人被这突然的异状打得措手不及,连忙靠近了倒下了的男人,准备检查他的情况。
可就在她经过那个生化人的身边时,伴随着又一阵火光和爆炸声,她的左腕上传来了一阵可怕的剧痛——她腕上的终端竟然在她眼前炸开了,留下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这可怕的痛楚让她不禁跪坐到了地上,滴滴答答的粘腻在瞬间流了她满身满手。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些意外应该和这个生化人有关。她强忍着呼痛的冲动大声喘息着,然后在适应了最尖锐的疼痛之后,以爬跪的方式从这个生化人身边挪开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早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为了避免上层的报复,她必须要完成任务。
女人在越来越快的喘息中,一边举着血淋淋的左腕,一遍颤抖着用右手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匕首。
然而就在她挣扎着站起来,准备再次靠近刺杀目标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那个本该倒在地上的生化人竟然不知何时爬到了病床边,并将手按向了传唤铃。
女人的浑身都是冷汗,但对着这个场景,她依旧想露出一个冷笑。不管这个生化人怎么努力,这都仅仅是徒劳而已——他们早在进来之前就篡改了这一层的安保系统。
当生化人按下那个按钮时,传唤铃的确没有响。
响的是这一层病房,所有能够想象的警报。
火警的铃声,地震来临前的倒计时警告,各种生命体征仪上的啸叫,病房房门被强制闯入时的警示音——这些声响在同一时间变成了洪流般的合奏,而疯狂闪烁着的指示灯和警示灯如同被点亮了的圣诞树,将原本一片黑暗的病房照得灯火通明。
女人抬头看了看头顶闪个不停的火警灯,心下竟然泛上了一种怪异的平静。她在这几乎致聋的警报声中慢慢地走向了病床,对准昏迷中的尤金的脖颈,用了最大的力气刺了下去。
……然而那柄刀锋最终陷入了一只手的手心。
女人慢慢地侧过头,对上了生化人那双已经失了焦的眼睛。
那只生化人的另一只手,在此时放到了女人的脖子上。
……
在警察和治安官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幕再诡异不过的场景。
病房内雪白的地板被溅射和流淌出的血迹铺了一地,其中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具因为肋骨断裂戳破心脏而死的男性尸体。病床的左侧则是一具被掐断了喉骨的女性尸体,左腕上暴露出来的伤口有着明显的灼伤痕迹。
然而最让人屏息的,是在房间正中央的病床上,一个麦色皮肤的黑发男人正在另一人的怀中安详地睡着。被他倚靠着的男人有着一头染了血的浅金色长发,衣襟和衣袖上沾满了暗红色,抱着怀中男子的左手上是一个被贯穿了的伤口,可以让人一眼看见他金属的骨骼。
明明是一个最血腥不过的命案现场,却因为病床上的两人而出现了一种教堂壁画上才有的圣洁感。
仿佛神子正在他的天使怀里安睡,而为他受难的天使抬起手,在神子的鬓边献上了鲜血所作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