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遗产”两个字时,尤金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铁青。他低下头看了看终端,许久之后才又缓慢地开了口。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却泛出了冰冷而可怕的威压。
“但我奉劝你,现在,马上,把这只通讯哨交还给约书亚。”
……通话那端传来了数秒的沉默。在尤金准备扬手按下挂断键的时候,乔纳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很抱歉,请容许我再次介绍我自己。”
“我的名字叫乔纳森·罗斯柴尔德。”
“我是季耶夫将军手下的一名‘先驱者’,编号为FR-RK-1798。”
“您带走的生化人,身上带着我研究的‘遗产’样品之一。”
“帕尔默先生,您既然曾经是守门人的一员,理应明白‘遗产’的意义和重要性。”
“现在,我恳请您考虑我告知的内容,在第一时间将这位生化人送还。”
尤金将这一字一句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却无法将他们组合成有意义的信息。乔纳森告诉他的一切都如此怪异,突然,毫无逻辑,却让他没办法当作一个玩笑来对待。
不祥的预感和过去的恶劣回忆糅杂在一起,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之上,挤压着他呼吸的空间。
他在快速的思考着。
昏暗的舱位里,尤金眯了眯眼睛。
“罗斯柴尔德先生,我有一点不太明白,希望你能够为我解答。”
“请说。”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现在应该是由生命学会和军方来联系我,而不是你以偷窃约书亚通讯哨的方式来给我通知。”
尤金可以感受到通话另一端的人怪异地沉默了下来。这让他更有底气说出来接下来的话。
“所以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在做什么。”
……在听到这一句时,人在科尔诺瓦的乔纳森只觉得汗水自鬓边迅速地滑落了。
他正站在罗斯柴尔德邸的阁楼,以做贼一般地姿势捧着终端对话。帕尔默的质问戳破了他那单薄的,伪装出的声势,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帕尔默和他一样是军方的特殊部队出身,他甚至不能夸大“遗产”的名头和威胁用来唬人。然而如若真的说出实话,他能够用来打的底牌便一张不剩了。
“如果你继续保持沉默,我将理解为你无法解释。那么,再见。”
乔纳森从帕尔默的语气里听出了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这让他豁出去一般地喊了停,然后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我在没有被先驱者批准的情况下,在那个生化人身上装了一枚‘遗产’的芯片。”
——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乔纳森怪异地有些想哭。
毕竟他从来没有想到,这明明算不上冒险的冒险,竟然会发展成这样的场面。
帕尔默听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罗斯柴尔德先生,我们守门人可是负责遗产的守备和回收的。我不太相信你能轻轻松松的绕过禁制,然后把严加管控的遗产放到了向民间售卖的生化人身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洗耳恭听。”
面对这样的质问,乔纳森不是很确定他是更想掐死帕尔默,还是掐死自己。他只能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试图说服帕尔默信任自己。
“那位生化人身上的‘遗产’保密系数只有四级,属于可以让特级的先驱者研究员自行进行研究的层级。”
理论上说这个级别的样本依旧不能被带出实验室,但罗斯柴尔德家作为学会最大的金主,让乔纳森在先驱者的研究员中得到了一些微薄的特权。
“在那位生化人出厂之前,我就把遗产装载到了他身上。被您带走的那体生化人,原本是我订购下来,准备发送给自己的。”
“然而因为您的兄弟迪特里希在最后关头突然修改了订单的要求,学会调整了存货的发送次序,将原本发给我的机体转送到了他那里。”
“在阿尔宁先生提出销毁申请后,学会本应在期限过后自动将这位生化人回收……但由于您非常有创意和胆识的行为,这个计划现在出现了一些差池。”
乔纳森深深地呼吸一次,遏制住了自己逐渐变得尖酸的语气:“我并不想藉由官方的手段来达到回收的目的。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太好,不是吗?我并不想被季耶夫将军处罚,我想您也不希望背负上背叛联盟的重罪。”
帕尔默沉默了几秒,转而问:“……你放了怎样的遗产到肖身上?”
这明明不是重点。对方平静的语气让乔纳森的焦虑感愈发强烈了一些,也让他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这和我们现在要探讨的话题并没有关系吧?我更想知道您会在什么时候返回科尔诺瓦,我们可以探讨一下交接的具体手段和方法……”
通话那头传来了一声轻笑:“我说过要把肖交给你了吗?”
冷汗从乔纳森的背脊瞬间滑落:“这不好笑,帕尔默先生。你应该知道遗产代表着什么……”
“这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四级的遗产意味着什么。”打断他的声音十分果断,没有留下任何回旋余地。
——四级的遗产极为稀少。不是因为它们危险,而是因为它们是遗产中少见的安全。那意味着这个遗产不仅“能被现有科技复刻”,并且“在可视的未来,不会对联盟造成任何危害”。
尤金帕尔默的声音继续着:“一边是除了历史意义之外并无价值的遗产,一边是罗斯柴尔德家可能的下一任家主,我相信季耶夫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至于你,我建议你通报在实验中无意损毁了样品,这听起来比私自带出样品后被窃要好得多。”
“帕尔默,你根本不知道,那枚芯片它……”
它应该是被错标了。
它不仅仅是学会所想的,只是一枚能够产生“自由意志”的人工智能芯片。
它能做的,或许比我猜测得还多的多。
……然而这些话没有一句能够出口。约书亚怒气冲冲的身影出现在了乔纳森的面前,在一个利落的右勾拳之后,乔纳森和他手中的终端同时飞了出去。
“尤金??是你吗尤金??”
没有去看躺在地上呼痛的乔纳森,约书亚跑到还在通话中的终端面前,快速地蹲下拾起了。他的眼睛早已经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终端那头安静了一秒,然后就是尤金满是怒气的声音:“你究竟是什么品种的白痴??*”
红松鼠号上,尤金恨不得把自己在和乔纳森对话时累积起来的全部压力和怒火都扔在约书亚的脸上。
“你不知道通讯哨是什么你不能去问吗??我是疯了吗要把这么一件东西留给你??你不会用的话起码把它收好吧?!”
约书亚听到了尤金少见的怒吼,眼泪啜在眼眶里,却不是因为委屈。
——能再次听到尤金的声音,实在太好了。
“我还以为再也联系不到你了。”
这句话传到了尤金的耳边,轻易地拍散了他的怒火。
也让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那天晚上,尤金是在辗转了很久之后才终于睡了过去。
通讯哨是回到了约书亚的手上,但是尤金无法将和乔纳森对话的全貌转述给他,只能解释说乔纳森是好奇生化人的下落,想代表学会提醒自己不要继续知法犯/法。在隐去了有关“遗产”的部分之后,这样的说明让尤金自己都觉得尴尬,约书亚却毫无芥蒂地全盘接受了下来。他似乎对于自己兄长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颇为不齿,甚至说出了类似于“你能跑多远跑多远,等我有空了我会去找你”这样的话。
在反复嘱咐约书亚保存好通讯哨之后,尤金也收了线。
在入睡前的那几个小时里,他反复思索着和乔纳森的对话。他此前完全没有想到过,那个约书亚口中阴沉寡言的长兄,竟然会是“先驱者”的一员。
三将手下的特殊部队都是以“遗产”为中心构建的,各自的职能和侧重却完全不同。司松将军手下的“准星”负责对遗产的信息进行收集和管控,成员多以谍报见长。尤金曾经加入过的“守门人”则负责守备和回收遗产,单兵作战能力最强,却也因为要接触刚发现的和失了控的遗产,承担了最高的亡殁率。
至于“先驱者”,则是一个显得有些特别的存在。
“先驱者”负责研究和开发遗产。这种特殊的特性,导致了“先驱者”有百分之七十的在籍者都是挂名在生命学会之下的研究员。另外的百分之三十,则是单兵战力普通,却异常忠心的死士。
尤金非常想要回避这群人。
因为守门人大部分的死伤,都是由脱离了“先驱者”掌控的遗产实验导致的。
自六年前退役之后,他一点都不想接触任何有关遗产的东西。然而随着他做出加入角斗的决定,之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却好像在把他往某个无法回避的漩涡里扯。
他想起了肖。
肖是个温柔的,无害的,没有对任何人类展现过恶意的生化人。
他无法在这个人身上,找出任何有关“遗产”的痕迹。
要是他身上真有一个保密系数为四级的遗产……那会是什么呢?
尤金胡乱地想着,如果是联盟现在可能达到的技术的话,或许是什么待机时间特别长的电池吧。
他被这个想象逗笑了,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又无声地让嘴角回落下来。
他人生中最深刻的那道伤口便起因于遗产。每次提起这个词,他依然会下意识地感到畏惧。
他不害怕肖,却害怕肖和当年的他一样,因为这两个字,而被卷入某种无法回避,无法抗衡的不幸中去。
他……就算无法拥有肖,却依旧会想让肖平顺地活下去。
毕竟肖是一个,能够感受到幸福的生化人。
肖是特别的。
……
待到松鼠号的白天来临时,尤金在隐隐的头痛中转醒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边的终端,随便地划了划,看到了一条关于角斗的新闻。
本应在今天打16进8小组赛的贝诺阿退赛了。
有种难言的不安泛了上来,尤金强压下这种感觉,抬起手按了按额角,换了一件衣服,准备去往主舱。
在那里,迈尔斯正面色凝重地抱臂站着,像是在等他。
“怎么了?”不好的预感让尤金皱起了眉。
“你被通缉了。”迈尔斯的脸上没有半点平日的散漫。“全联盟联网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想的是“Whatkindofrardareyou?”,换成中文之后有点奇怪,见谅。
几个部队的名字——准星:FroSight,守门人:GateKeeper,先驱者:Forerunner。
避免产生困惑:只有先驱者的成员和高层知道乔纳森的身份,普通的生命学会研究员是不知道的。
每天都在几门语言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怎么互相翻译的我;w;感谢在2020-09-2309:00:00~2020-09-24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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