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裂流号的作战室。
罗勒关闭了面前投影上显示的地图,视线扫过面前的一众战斗员以及辅助人员。
“……以上,就是这次交易的具体流程。”老人的面容平静,不怒而威地做着总结。“这回的任务,很大一部分压力都在运输官的身上。在运输舰降落之后,务必要确认军火能不出错地运达对方指定的地点。就像我提到过的,从停泊口到对方要求的存储区,大概只有一千米。这一千米,一定不能出问题。”
“我最后再重复一遍每个人的任务内容。迈尔斯和法夏,负责在交易点先头和对方进行确认和取款。”
“尤金,卢卡斯,赞恩,伊莱,马塔斯……”罗勒点名了一只十人小队,“负责殿后和护送第一运输小队,将重点货品送至交易点内。”
“其他人,负责把剩下的军火送往存储区。”
说完后,罗勒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
“和任务有关的话就说到这里。各位也知道,今晚就是舰上的藏夏节。我希望你们能在不影响到工作的情况下,尽情享受这一次的庆典。”
众人的表情也跟着和缓下来,纷纷露出了笑容。有几个年纪轻的战斗员干脆互相对望着,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散会。当然,晚上再见。”老人这么说着,宣布了这次会议的结束。
……
罗勒所说的藏夏节其实是一个撒格朗节日,标志着为期约一个月的庆典季节的到来。这个庆典季以藏夏节开始,再以火灵节结束。
裂流号上的人多是来自中枢外靠近边境的星球,所以在联盟的旧日节(即地球的圣诞节)之外,也会庆祝撒格朗的节日。在这个庆典季,人们会用红色和金色装饰屋子,穿戴同样颜色的衣饰,来称颂这个节日里所赞美的“生机与真实”。他们被鼓励着在今后的一个月里用心地体会身周的一切,不去说任何谎言,诚恳地面对往日的错误和没有虚饰的自己。很多人会从藏夏节开始收集代表着他们过去负担的事物,然后在庆典季节最末的火灵节将其付之一炬——他们从此便是一个新的人,要以新的灵魂活下去*。
为了庆祝这个为数不多的大型节日,大约在三天前,舰上的人便开始忙活了起来。虽然不能像陆上那般在各处挂上装饰,他们却有其他装扮裂流号的方式。负责涂装的后勤用可擦洗的油彩画上了金红的星辉,担任维修的技师用沾染红锈的零件堆叠出各式的雕塑。后厨的帮工做了许多以草莓和枫糖为基底的甜点,为数不多的小朋友们套上了各式的衣裙,像是串起来的一群小土豆,在居住区的空地排演起了歌舞剧。
终于在今晚,这场庆典要正式地开始了。
晚餐过后,舰上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居住区的中庭。通常使用的照明被拉暗了一多半,蜡烛吊灯的投影被投射在穹顶。在庆典正式开始之前,不论身份年龄,大家都排着队领取了可以用作颜彩的香料,将金色和红色涂抹于自己和他人的脸上。
尤金和肖也不例外。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之间的平衡已经被逐渐的腐蚀破坏。肖会整宿地坐在尤金的床边,看着对方入睡直到醒来。尤金默许了肖的所为,甚至放任了对方在夜半拉起自己的手反复吻着。偶尔被吻醒的时候,尤金会装作自己还在睡,而肖会装作不知道尤金醒着。
他们之间的触碰越来越多,说的话却越来越少。就好像两个人都已经有了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而既然无法维系,就算是行为举止过了界,大概也没什么所谓。
现在,两个人拿着领好的颜料,去往了中庭的一角。这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尤金和肖面对面站着,各自微笑了一下。
这样的微笑里没有任何情绪,已经成了填补两人之间沉默的必需品。
肖看着尤金在昏暗的场景里愈发显眼的眼眸,用右手的食指蘸取了一些金色的颜彩。他伸出左手,轻轻地固定住尤金的下巴,再将沾了金色的指尖落往尤金的颧骨之上。随着他手指缓慢的动作,一道斜向上的痕迹出现在尤金的左眼之下。
这样的色彩和尤金的瞳色呼应着,再生生地被比得暗淡了一分。
尤金一直抬眼看着肖,毫无抵抗地被触碰着。等到对方的动作停了,尤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颜色,迟疑了一下,用左手的中指取了很少的一些红色。
只是等到他抬起手再次看向肖,他才发现,面前的这张脸孔是如此完美,多添任何一丝颜色都会显得多余。
想了想,尤金最终将手指在肖的嘴唇中央点了一下。
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然后缓慢地扬了扬嘴角。他将自己的薄唇抿了抿,像是晕开口红一般,将尤金为他涂上的红色均匀的染在嘴唇之上。
他们互相望着彼此。
——黑发和金发。看起来像是炎夏和寒冬的肤色。眼睛里的阳光和冰河。
他们如此不同,仿佛来自两个最极端的世界,互相吸引,却最终难以融合。
尤金低下头,垂着眼睛,笑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了一旁即将准备就绪的舞台。肖无声地站到了他的身边,将他从后抱着。
“尤金。”
有人叫了尤金的名字,是同为战斗员的卢卡斯。尤金以被抱着的姿势看过去,脸色很平静,没有任何尴尬或者不适的神色。
看着对方似乎是有任务上的事情要做交代,尤金这才推开了肖的手臂,走向了卢卡斯的方向。在他身后,肖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尤金和卢卡斯去往了另一边,肖则收回了视线。
肖的外形在裂流舰上实属显眼,但除了尤金和迈尔斯,没有人能真的向他靠近。在他和尤金一同出现时,这个生化人像是遵循着轨道的卫星,安静地隐藏在尤金的影子里,无声无息。现在他独自一人站着,存在感却忽然鲜明起来——他如此精致又冷清,也因此格格不入,无处可去,像是要被潮汐力撕碎成漫天的星辉。
这样的肖,在毫无自觉的时候,也吸引了他人的注意。
……在庆祝“真实”的藏夏节,年轻的男女被鼓励着,向他们倾慕的人吐出爱意。在裂流舰上,这样的习俗变得愈发的直截了当。
在肖的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他并不熟识的女性。生化人思考了一瞬,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这是在上次的任务里和他有一面之交的运输官。她约莫二十中旬,面貌和身材都是平平,但是眼神很亮,坦荡而有力。
女人叫了肖的名字,然后问他:“你和尤金是恋人吗?”
肖笑了笑。
在仿佛没有止息的痛楚之上,这是没有预料,突然其来,捅向他胸口的一把尖刀。
“……不是。”
“那你愿意考虑成为我的pair吗?”女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
真好啊。
肖这么想着。
她能够这么轻易地说出自己的欲/求。
……我好羡慕她。
这样想着,他温和地给出了自己的拒绝。
“抱歉。我没有能力回应你的感情。”
女人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眼神里带了一些讨人喜欢的,直白的难过。
“这样啊。谢谢你这么直接的回应我。”
她这么说着,对肖笑了一下,又再次离开了。回到一个人的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一个愈发角落的位置,倚坐在高脚椅上,抬眼看向了高耸的天顶。
藏夏节……每个人都能坦诚的节日吗。
面对着满眼温暖的烛光,肖闭上了眼睛。
……尤金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回想着他说的那句“没有能力。”
肖果真从来都不会说谎。
不知道为什么,尤金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甚至逐渐变得难以呼吸。那并不是哀愁,心碎,难过,诸如此类软弱的情绪——更像是他把一个秘密藏了太久,被他压抑在喉咙的句子变成了被困的野兽,正用爪子从内掏空着他的身体,要扯开他的胸膛,从中迫不及待地挣脱出来。
在难以忍耐的缄默中,他想要大声地呼喊,用力地呼吸。
这样的感受让他觉得头脑缺氧,无法站立。
在这个时候,在一旁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开演了令人满是欢笑的歌舞剧。
绚丽的光影,喝彩的声音。在众人都望向舞台中央的时候,尤金唯独看向了角落里,看上去无比孤独的肖。
……
肖开始觉得有些冷。
尤金没有回来。
他的目光快速地在人群中搜寻,却依旧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身影。
他把尤金弄丢了吗?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他怎么也找不到他。
歌舞剧还没有落幕,肖却已经起了身,开始在人群中移动着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在一片熄了灯的房间里,那独一盏的,昏黄的光亮。
……
肖缓步走向了两人的房间,慢慢远离了身后的喧嚣。中庭的响动越鲜明,就衬得面前的一方空间越安静。
暧昧的灯光里,弥漫着温热的酒精气息。
尤金低着头坐在床边,脚边摆着一瓶空了三分之一的威士忌。看到肖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在黯淡的灯光里,肖只能看见尤金的眼底有些发红。然而对方身上带着酒气的热意如此强烈,就算隔着如此的距离,肖也能感受得分明。
在此刻,尤金的眼神仿佛是一个下定决心踏上绝路的人。
用左手撑着床铺,尤金让自己起了身。像是害怕自己的步伐不稳,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最终在离肖的身前还有半臂的距离停了下来。
在肖的眼前,尤金的喉结上下一下,抬起手,缓慢地解开了白色衬衫最上方的三颗纽扣。
“肖,你能吻我吗?”尤金这么问着,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却颤抖得厉害。“……我想成为你的东西。”
他说着最诱惑的话语,表情却像是自愿走上祭坛的牺牲品。
肖露出了一个有些困惑的微笑。面前的人和场景像是他最荒唐又最痴迷的梦境,蓦然以这样的形式出现,让他在沉溺之前,首先感到了不可置信。
在看出尤金并没有收回发言的念头时,肖仿佛终于能处理起眼前的信息。在下一秒,他把尤金抵在了墙上,死死地抱着,用力地吻了下去。
残留在肖嘴唇上红色转印到了尤金的嘴角,两个人的牙齿几乎碰撞在一起。
——这是一个看上去满是欲/情的吻。
游走在腰际的手掌,亲吻中啃咬的动作,甚至刻意变得粗重的呼吸。
然而这些部分组合起来,依旧带来了令人难以忽视的违和感。
所以在那看似最浓情蜜意的时刻,尤金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他撞上的,是肖几乎带着惶恐的眼神。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在仔细地观察着他反应,仿佛在实行一项重压之下,必须完美完成的任务。
……这实在实在,太荒谬了。
尤金就着和肖嘴唇向贴的姿势笑出了声。
他笑到眼眶都红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肖的嘴唇颤抖着,急促地呼吸了几次之后,他在尤金的面前跪了下来。
生化人那张清冷又漂亮脸孔上,此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带着讨好的微笑。他的双手颤抖着,甚至想要伸手去碰尤金的裤链:“尤金,我……”
在他能够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尤金迸发出了极大的力气,甚至动用了伤手,将肖从地上猛地扯了起来。
“够了。”尤金的气息都是不稳的。“已经够了。”他说。“是我不该强迫你的。”
他的胸膛无法遏制地震颤着,整个人像是被投入了冰水里一般战栗个不停。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神已经回复到了全然的清明,他看向肖,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个让他痛到极点的决定。
“明天的任务结束之后,我们谈谈吧。”
他这么说。
“我们不可能一直这么下去的。”
一种灭顶的恐惧从肖的脚底泛了上来,他几乎想要再次跪下来,去扯尤金的衣襟。
“尤金,尤金,请你……”
——请你不要这么说。
——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今晚会去别的地方睡。”
尤金这么说着,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肖。
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在心中某处却怪异地明白,自己留不住他。
尤金转身离开,踏向了门外。
而肖站在原地。
——当尤金从他们的窗外走过时,居住区穹顶上的投影随着舞剧的结束,换作了金色的烟花。在升上最高点之后,璀璨的金色光晕灿然炸开,如水瀑般倾泻而下。
在那个瞬间,尤金没有表情地抬起一只手,用手背在脸侧擦了一下。
他脸上只剩下一半的水痕被烟花照亮,然后在光亮消弭的下一秒,又隐匿在了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
*藏夏节是我参考和结合印度Holi和美国Burningman自创的节日。一把火烧掉过去,是我最喜欢的Burningman的部分。
……这是最后一刀了。
这章的画面和氛围感写得要我老命了,我一边听郭顶的“水星记”,一边死磕了七个小时。
感谢这首歌给我写完的勇气。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要怎么探寻要多么幸运
——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
……歌词写的真好啊。
以上,真的此后没有刀了,不要养肥我啊15551感谢在2020-10-0809:00:00~2020-10-09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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