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淮被他一扯,险些跌到他身上去,两人一时距离极近,唇似有若无地挨蹭着。裴长淮感受到他烫的呼吸,惊了惊心,忙抬起头,后颈却被赵昀一下按住。
裴长淮与他四目相抵,赵昀半睁着眼,眼色迷离恦恍,望了他片刻,随即凑到他的唇角,很轻很浅地亲了一下。
这一吻情欲少,暧昧多。
裴长淮的心一时怦怦乱跳,“赵昀?”
“裴昱,”赵昀轻声道,“你才是个混账。”
裴长淮:“……”
落在他颈后的手一松,赵昀闭上眼,人彻底昏睡过去,呼吸声渐渐变得安静绵长。
原来都是醉话。
裴长淮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等赵昀再睡熟一些,裴长淮拿起他的手,小心掖进被子里,方才扶着轮椅离去。
京都断断续续的雪终于收了势头。
崇昭皇帝没有发旨卸任裴长淮统帅一职,但明确暂卸他一切职务,将武陵军大大小小的事宜交给赵昀总揽。
据贺闰所说,自从赵昀被封了骑都尉以后,他竟也没继续在北营生事,只是每日宿在北营中,没事儿巡巡营、读读兵书。
他忽地安分规矩下来,倒让那些摩拳擦掌、准备挑他错处的老将军们一时没了办法,只能静待时机。
裴长淮知道赵昀一向聪明,知道以静制动,保不准又在谋划什么,只嘱咐贺闰万事小心。
他闲在侯府,专心养着膝盖上的伤。
先前裴长淮吩咐人去调查,当日究竟是谁救下了辛妙如,没过多久便有了眉目,伴随着此人的身份一同浮出水面的,还有一桩天大的喜事。
尚书府对外传言,辛妙如当日去云隐道观中进香,路遇一伙地痞流氓骚扰,也是幸运,那日肃王妃的车马回京,公子谢知章陪同在侧,路过郊外密林时,正碰上大声呼救的辛妙如,谢知章拔刀相助,将那些流氓尽数斩于马下。
有了这样的前缘,辛妙如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芳心暗许,而谢知章早就对尚书府的这位小女儿心生爱慕,正是郎有情、妾有意,两家一拍即合,随即定下婚约。
原先太师府向尚书府提亲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都以为肃王府这次下了太师的脸面,肃王府和太师府必定要好好争上一争,不想徐守拙竟主动给这门亲事做媒,亲自向皇上表明,请皇上赐婚。
皇上龙心大悦,当朝下了赐婚的圣旨,正是喜上加喜。
婚约定在三月初八,黄道吉日,三媒六聘,尚书府嫁女,肃王府娶妻,还遍邀世家名门前来参加婚礼,这场亲事在京都亦是轰动一时。
婚礼的请帖一递到侯府来,裴元茂便沉不住气了,非要再去尚书府一趟,跟辛妙如解释清楚不可。
他娘亲余氏喊来侍卫强行将裴元茂按了下来。
“这是皇上赐婚,事情已成定局,你现在就算过去,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你跟辛小姐早有私情,既毁了她的清誉,也伤了尚书府、肃王府的脸面?”
“阿娘,事情不是这样的,妙如喜欢的人是我,她只是误会了,我当日根本没有想过要丢下她!阿娘,这都是误会!”
她眼见裴元茂痛哭流涕,模样性情一点也不似裴家养出的儿郎,自觉对不起公婆,对不起亡夫,一时又悔恨又痛心,抬手狠狠打了裴元茂一巴掌。
裴元茂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麻痛的脸,迟迟没有反应。
“从前你爹爹在时,有他管教,娘不曾打过你,你爹爹走了,做娘亲的最是知道你这孩儿心里有多苦,便对你疼爱有加,侯府上上下下没有不照顾你的,不想竟教得你怯懦昏聩、自私薄情!你看看你三叔,他到现在都走不了路,偌大的正则侯府被你一个逆子害得成了什么样!”余氏眼中含泪,厉声斥责道,“你让阿娘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你祖父,去见你爹爹?”
她忍无可忍,随即请来家法,亲持着鞭条,下狠手往他身上抽。裴元茂被打得大呼大叫,却也不敢躲,硬生生挨了数十鞭。
好歹有下人拦着,余氏才罢了手,令人把他关进书房中,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放他出来。
余氏请出家法时,这事就报到了裴长淮跟前,裴长淮也没拦着嫂嫂管教孩子,只吩咐安伯过去暗中看着,仔细别伤了筋骨就好。
等到夜色一深,裴长淮让寻春推着他来到东院的书房,探望裴元茂。
裴元茂趴在床上,裸着背,背上纵横交错着红痕,有一鞭条还不慎抽到他耳后,连着整个耳朵都是红肿的。
安伯正给他上药,安伯存着教训的心,下手自然也是没轻没重的。
裴元茂疼得龇牙咧嘴,不住地叫疼,这厢见到裴长淮,看他锦毯下覆盖着的双腿,裴元茂更没有脸面,一时想到,自己这样的疼跟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裴元茂不肯再叫唤了,将头面向床的里侧,一直忍着声音。
“安伯,让我来罢。”
裴长淮从安伯手里接过治伤的药瓶,再将众人屏退,很快,房中只留下他与裴元茂二人。
裴长淮轻轻吹了吹他肩膀上的伤痕,上药时,手法足够轻柔,药粉落在伤口上,裴元茂也就是身体微微一颤,虽也是疼,却比方才好受许多。
裴元茂被母亲训斥一番,早有悔意,他知道自己这回不仅仅让侯府丢了大脸,还让裴长淮丢了武陵军的掌权。
自从裴家的男儿相继战死在走马川之后,裴家的气候就远不如从前,好在当年裴长淮前去走马川收拾残局,立有战功,皇上才决定将武陵军交到裴长淮手中,保全了裴家这最后的荣耀。
如今这一份荣耀也因为裴元茂的事丢掉了,正则侯府的处境一落千丈,大凡是追随过侯府的人都不禁对他心有怨言。
裴元茂只恨自己糊涂,也不敢委屈,一听安伯说,如今裴长淮连走路都不能,甚至都不敢去见他一面。
裴元茂心中愧疚不已,小声道:“三叔,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给你生事了。”
见他真心知道悔改,裴长淮也没有太过苛责,只淡淡地说道:“元茂,你还年轻,既不曾铸成大错,尚且有回头的余地,一切都不算迟。你祖父和爹爹都在天上看着你,别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让他们痛心。”
裴元茂流出眼泪,道:“道理我都明白,三叔,我只是、只是不甘心……与妙如有情的人明明是我,上次见面,她还送给我定情信物,我答应她回去就请阿娘去提亲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谢知章呢?”
他只觉委屈冤枉,攥紧手指,狠狠捏着那一方手帕。
裴长淮瞥见那方手帕,本没有太在意,只看帕角处绣着花样儿,略有些眼熟。片刻后,他猛然一惊,将那帕子从裴元茂手里夺过来。
见那帕角处绣着的是绿柳叶与小青燕。
上一次他见到这样一条手帕,还是在赵昀遇刺那天。
前来刺杀赵昀的死士在被生擒后服毒自尽,裴长淮在其中一名刺客的袖口里扯出一方雪色手帕,帕角处就绣着一模一样的柳叶与燕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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