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离人归(下)

周棠听见洛平的话,安心地闭了眼,又再度睡去。只是手里攥着小夫子的衣袖,揪得布料皱成一团,洛平想动一动都不行。

他是满足了,洛平的心里却不得平静。

周棠无意识的话,是想要表达什么?他在梦里见到了什么?他所说的“重来”,是想要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洛平守了周棠一夜,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理清。

破晓时分,周棠的高热已经退了,只是还没有要醒转的意思。营帐外始终没有动静,大概方晋嘱咐过不要来打扰。

看着周棠死活不肯放松的手指头,洛平苦笑,把袖子撕了,起身出了帐外。

方晋正在练兵,将士们都很专注,不过士气明显有些低落。毕竟,这是他们这支新锐队伍遭遇的第一场惨败,而且自家主帅还受了重伤,已经数日都没有露面。

洛平来到方晋身边:“仲离。”

方晋目光不离校场:“他好些了?”

“性命应当无碍了,静养几天就好,咳……往后,还要劳烦你照顾着了。”

“那你呢?你这就想走了?”方晋转身看他,注意到他熬红的眼睛和残破的袖口,微皱了眉头,“慕权,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小风寒,过几天就……”

“我不是在说你的身体。”方晋打断他,“你心里分明一刻都放不下他,非要这么折磨自己吗?他是你的心病,你什么时候能治愈?”

洛平抿唇,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方晋自知说得有些重,忍不住想去扶他,洛平却退后一步道:“他不是我的心病。”

方晋的手停在半空。

“他在我心里……不是什么折磨人的伤病。”风沙卷起他散乱的长发,迷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他没有看见远处营帐中踉跄奔出的身影。

这一世的周棠,是剜去那些腐肉,然后一层层长上去的新肉,疼固然是疼的,但只要他不再让这处伤口暴露在外,总有一天,到他别无所愿的那一天,就会好的。

洛平的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仲离,他是我所有病症的良药……”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顿了一下,洛平察觉到了,刚回过身来,猛地被一股大力冲撞,撞上后面的旗杆。他的腰上紧紧箍着一双手臂,用力到颤抖。

“洛平……”

“是我。”

“你还敢不告而别?!”

周棠一拳擦过他耳畔,打在无辜的旗杆上,半幅袖子擦过洛平的脸颊。

本来这一拳,他是想打在洛平的脸上的,可是临时改变主意了。大概是因为最后听到的那句话吧,又或者是因为此刻在他发间轻抚的手。

刚清醒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也很寒冷的梦,但不记得梦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小夫子跟他说话了吗?那是梦里的情景,还是真实的?

脑袋混沌了太久,他根本分不清,直到发现手里的袖子。

撕断的袖子还带着熟悉的味道,那么那个人呢?

心里蓦地胀满喜悦,又倏然落空。急急忙忙出来寻找,甚至顾不得自己邋遢狼狈的形象暴露在将士们面前。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风里带来的声音说,“他是我所有病症的良药。”

触手可及就是小夫子温暖的皮肤,吼完那句质问,周棠就失语了,只是贪婪地看着这个已经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人。

小时候他这样抱着他的腰,觉得这个人又高大又温柔,就像是仅属于自己的神明。

而现在,他可以把这个神明完完全全地拥进自己的怀里了。

不用害怕他会逃走了。

洛平望着周棠的双眼,感觉得到那里面的幽深和炙热:“我没有要不告而别。”

“……”周棠眸光闪了闪。

“将军!”

“将军没事了!”

校场上传来士兵们兴奋的声音,看见将帅似乎很精神的样子,他们的情绪高昂起来。很快,有人发现了被自家将军制住的洛平。

“唉?那是什么人?”

“怎么回事?谁惹将军动怒了?”

“嘿,那人谁啊,作死呢吧!”

“闭嘴!”周棠骂道,终于意识到场合的问题,松开桎梏洛平的胳膊,拉起他往营帐走去,“你跟我来!”又对方晋道,“军师,你怎么练兵的!”

士兵们立刻噤声,方晋也收敛了心神,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旗杆说:“将军神力……来人,把旗杆换了。”

定北大将军在众目睽睽下把人强行拖走了。

在他们摄于周棠淫威之际,只有洛平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根。

周棠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胸口的伤也不痛了,血也止住了,骨头也接好了。

于是他开始兴师问罪:“怎么,小皇帝待你不好吗?你怎么舍得丢了京城的官权不要,跑我这穷乡僻壤来了?”

“听闻将军伤重,特来送药。”

周棠心里舒坦了,这药送得又好又及时。瞄了两眼下首恭恭敬敬的小夫子,瞥见他破袖口露出的细白手腕,又看见他略带微红的面颊,周棠心里一动,轻咳道:

“你送药有功,暂且留在本将军身边,本将军会好好封赏你的。”

“多谢将军抬爱,不过洛平京中还有未放下的事,恐怕不能久留。”

周棠一愣,怒道:“那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宁王和小皇帝斗个你死我活不是正好吗!你还有什么要掺和的!”有什么比我还重要!

“将军不要任性,距离您回京还有一段时日,这时候不能出差错。”

“若我就是不让你回去呢!”周棠冷哼。

洛平抬眼看他,眼里带笑:“你不会的。”你是我的学生,不会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凌云志向……

一见小夫子的温和的笑意,周棠的火气又去了大半。

是,他只是闹脾气而已,但是,他不想让他走,这是真心。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

“后天?!你都不准备等我痊愈吗!”

“将军方才一拳击断了旗杆,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洛平!”周棠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下官不敢。”

“不行,你是真的欠教训!一定要罚你!”

“将军想怎么罚?”

“军法!……不,王府家法!……不……”斟酌了半天,周棠终于想到了,“本将军罚你充军妓!”

“……”

“专门服侍本将军一个人的!两天!”周棠赶紧补充。

“……看来将军真是无恙了。”

洛平没有去问周棠是否记得那句“重来”。

周棠涨红着脸揪着他的衣襟吻上来时,他也没有推拒。

沙场生涯使得周棠的轮廓更加成熟,唇线的棱角变得有些冷硬,压迫上来的气息,也越来越像当年那位君王。

只是当年那人的吻是霸道的、不容拒绝的,而此刻拥着他的人,是小心翼翼的。

如果“军妓”能有这样的待遇,洛平想,那也能算是幸福的了吧。

洛平脑中微醺,不自主地回应起周棠。周棠稍一愣神,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掠夺。

呼吸里都是炙热的情潮,周棠吻过他的唇角、脖颈,手掌抚着他的心脏。他抚摸到洛平急促的心跳,不是曾经那种置身事外的感觉,而是真的在回应他的跳动。

“小夫子……你等我回京……”

“嗯……”

看着小夫子染上情欲的脸,周棠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喉咙里阵阵发干。

“小夫子,我忍不了了……我想进去……你给我吧……”

周棠撑在洛平身侧床畔,望着他的眼中一片潋滟,带着渴求和痛苦。

洛平叹了口气,也有些动情,一手轻抵在他胸口的绷带上,一手拥住他主动靠了上去:“……当心伤口……”

一瞬间周棠的脑子里空白的。小夫子答应了!他居然答应了!

撕裂般地疼痛让洛平闷哼一声,紧紧揪住了身下床褥。尽管周棠已经粗略扩张过,但还是出血了,这是意料之中的。

“小、小夫子,对不起……我不……”周棠慌慌张张地道歉,吓得赶紧抽身。

“不用……”洛平出声制止,眼尾的红色更深,“无妨……”

“唔……”周棠被滚烫的内壁包裹着,舒服极了,听小夫子这样说,再也顾不得什么,放纵起自己的欲望。

洛平在中途晕了过去。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周棠满足之后,笨手笨脚地给两人做了清理。他知道小夫子在发烧,但他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他太想得到这个人了,想得,都快要恨他了。

“就这样罚你吧……小夫子,你说我们谁比谁更狠心……”

周棠从洛平身后紧紧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后颈,细细密密地吻着。

同床,不同梦。

周棠的恢复速度非常快,第二日甚至可以去校场练兵了。军医对此啧啧称奇,细问之后,得知是那个布衣青年带来的伤药起了作用,当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洛平连忙谦道:“这药是西昭国师所制,在下只是送药的,可没那个本事。若真那么厉害,就不用劳烦大夫你为我治病了。”

周棠的伤好得快,他的风寒却是加重了。

周棠劝他多休息两天,洛平摇头说不行。

说是不插手,哪能真的放手不管。小皇帝在京中孤立无援,洛平每日都在担忧。宁王的宣告没有错,他这样一来一回将近两个月,朝中瞬息变幻,晚回去一点都怕有不妥。

这就是说他又要带病赶路,周棠拗不过他,把安置在夜郎城药堂的芸香召了回来,命她一路上照顾洛平的饮食用药。

芸香见到洛平十分高兴,不过还没与他说几句亲近话,就被周棠警告的眼神扫到了,顿时缩在一边不敢造次。

洛平不理会他,唤来芸香一起上了马车。

他们走得低调,只有周棠和方晋来送行。

临行前他叮嘱周棠说:“打仗的事多问仲离,我只会些纸上谈兵,他却算得上兵法家的。廷廷勇敢且忠心,又是名将之后,你不能亏待了他。还有,不可偏心南山军旧部,定北军上下须得一视同仁……”

周棠笑了:“小夫子,你还说不要做我的小夫子了,教训起我来还是一点也不含糊。”

洛平怔了怔,发现自己确实失态了,所谓旧习难改……

周棠盯着他怔忡的脸,忽然凑上去亲了一口。

洛平蓦然红了脸,推开他道:“成何体统!”

芸香抿着嘴在车内偷笑。

周棠故意瞟方晋,方晋不动声色,只对洛平抱拳行礼:“慕权,一路保重。”

之后,方晋屡出奇谋,接连铲除北凌三员大将,再次敲开金戈原旧城的大门。

由于蒙苏答麾下弩队的存在,定北军与北凌军始终僵持不下。定北军在那种巨型铁弩的攻击中吃了很多暗亏。

周棠忍无可忍,派池廷重兵突袭北凌弩队,虽然伤亡颇多,廷廷也受了不轻的伤,但到底把那些铁弩尽数毁去,甚至带了两架回来融成了寒玄铁兵器。

也因此,周棠授予了廷廷一等军功,擢升为校尉。

正当定北军一路凯歌之时,秣城中亦是大事不断。

仅仅一年,宁王与小皇帝之间的矛盾已然愈演愈烈,眼见着就要撕破脸了。

这日,洛平在真央殿前拜见小皇帝。

小皇帝本不想见,想了想,还是宣他进殿了。

洛平跪下行礼:“陛下,为何不娶?”

周衡望着他,眼含悲戚:“为何不娶……别人不知也就罢了,洛卿你也不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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