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满月礼时宫梧桐那不详的批语, 明修诣自幼便很少出门,在明峡岛又用不着灵石,导致明少尊根本没见过多少世面。
今日这一遭,可算让他大开眼界。
明修诣眼睁睁看着宫梧桐一路叫价, 好像被狼撵了似的, 最后将一个小小护腕的价格喊到了十七万灵石, 终于拿下。
很快, 有人将护腕给宫梧桐送来。
明修诣已经麻木了,满脸写着不想要。
宫梧桐唯恐他再说“糖人”,立刻将护腕丢到他怀里,不耐道:“给你的就拿着。”
明修诣只好皱着眉头收下了。
宫梧桐见状终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他前来莲画道是为了“昭阳髓”,按照秋却蝉所说, 应当是就在这几日会拍卖。
给小徒儿买好生辰礼后, 宫梧桐便意兴阑珊地坐在那, 看下方的宝物被一个个拍走, 直到最后一样东西出售完后,依然没见昭阳髓。
宫梧桐“啧”了一声,将小扇一阖, 起身道:“走。”
明修诣被那些一个比一个高的价格震得满脸木然,早已如坐针毡,听到这个字如蒙大赦, 跟着站起来往外走。
宫梧桐又说:“明日再过来。”
明修诣:“……”
宫梧桐溜达着走出去,外面天幕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明修诣本以为他要带着自己回九方宗,却没想到宫梧桐出了拍卖处, 竟然还在莲画道里走。
明修诣走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师尊, 咱们不回九方宗吗?”
宫梧桐懒洋洋道:“回去干嘛?好不容易甩掉了明灯那个跟屁虫,自然要好好在莲画道玩几天啊。”
明修诣有些呆住:“玩……几天?”
宫梧桐点头。
明修诣拽住他的袖子,讷讷道:“可学府那儿……”
“请几天假不就成了?”宫梧桐拿扇子敲了敲明修诣的脑袋,笑骂道,“上学怎么也这么上进,修行修傻啦?”
明修诣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好勉强一笑。
宫梧桐带着他往莲画道深处走,很快周围的建筑越发精细奢华,瞧着根本不像是画出来的。
明修诣道:“师尊,我们要去何处?”
“找个地方借宿。”
路上依然有不少修士,宫梧桐穿着一身非富即贵,哪怕是将异瞳掩去也遮盖不住这一身骚气冲天的气质。
走了一半,有人鬼鬼祟祟地从一旁巷子里走出来,凑到宫梧桐身边,偷偷摸摸从袖子里往外偷东西,神色暧昧道:“道友啊,有新出的好玩意,要不要……”
话都没说完,明修诣直接拔剑,玉钩剑带着寒冰灵种的寒意直接逼到那人面前,将其发间都带出了一道白霜。
莲画道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明修诣见此人并非善茬,而宫梧桐竟然完全不设防,只好先拔剑,不肯旁人有近身的机会。
那人被剑吓得差点直接跪地上。
宫梧桐脸色变都没变,还善解人意地将那人一把拽住立在地上,温柔地将那寒霜拂去,笑眯眯道:“别怕别怕,有什么好玩意儿拿出来我瞧瞧。”
明修诣拧眉:“师尊……”
宫梧桐道:“乖,先把剑收了。”
明修诣没办法,只好将剑收了回来,却不入鞘。
见明修诣将剑移开,那男人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心态极好,很快又神神秘秘地将袖子里的一堆小卷轴拿出来给宫梧桐看。
那卷轴上印着一朵蔷薇花的印记,随意打开一卷,竟是话本。
宫梧桐最爱看稀奇古怪的话本,当即乐不可支地买了一大堆,那男人拿了灵石,欢天喜地地溜了。
明修诣这才收剑入鞘。
宫梧桐笑着说:“这么紧张做什么?这些都是外界买不到的话本,既然能卖这么贵自然是有它的好处。”
明修诣没说话。
宫梧桐买了话本心情大好,溜达了好一会终于到了莲画道的尽头——一处素雅静谧的宅院。
明修诣看着牌匾上的“温”,心头微微一跳。
莲画道是一副画的小世界,三界所有前所未闻的灵兽或倾国倾城的美人皆能用画笔画出,久而久之彻底闻名三界。
连自幼很少出明峡岛的明修诣都知晓莲画道的主人是个姓温的修士。
据说那姓温的修士脾气古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能知晓天下事,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也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宫梧桐大摇大摆地走上去,一脚踹开了温宅的大门。
明修诣还在盯着那牌匾发呆,骤然听到声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师尊——”
宫梧桐踹开门后,摇着小扇走了进去。
温宅的小厮忙跑了上来正要阻拦,一看宫梧桐连忙下跪行礼,在明修诣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将两人迎到了内院。
明修诣深吸了一口气,见状大概也隐约知道宫梧桐和这姓温的修士有交情,便收起了老妈子的心。
经过这一晚上的惊吓,原本还一惊一乍的明修诣已经彻底淡定了,哪怕给他一刀他也是面不改色的。
带着宫梧桐过去的人是画出来的,他眉目精细,隐约瞧出点点墨痕,恭敬笑着道:“小圣尊好些日子没来莲画道了,可是在闭关?”
宫梧桐正在捏着那蔷薇纹的卷轴若有所思,随口道:“嗯,闭了个关。”
男人称赞道:“小圣尊真是勤勉。”
宫梧桐笑眯眯道:“那是。”
明修诣在一旁听着都替他师尊脸红,平时除了玩就是听话本,哪里勤勉了?
宫梧桐说:“昭阳髓何时能到?”
“已在路上了,八成明日后日便能到。”男人笑道,“小圣尊若是急需,主人可为您破例将其拦下来。”
“得了吧。”宫梧桐道,“你主人是个认死理的臭脾气,这莲画道自成后,拍卖的东西哪有半路拦下来的道理?这不是砸自家招牌吗,再说了,小圣尊我又不是没钱。”
男人也跟着笑:“说的也是。”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内院,里面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弹琴的声音。
男人将他们带到这里边化为几笔墨痕消失在地上,宫梧桐随口谢过,迈步走了进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嚣张地踹门,反而一反常态的,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轻手轻脚将门打开了,一道烛光倾泻出来。
里面传来一阵琴音,宫梧桐小声说:“我啊。”
琴音倏地一停,宫梧桐这才将门彻底打开,溜达了进去。
明修诣也跟着走进去。
内室中,一人披着青衣坐在蒲团上抚琴,素手抚弄,墨发在地上铺洒了一圈,好像夜间的树怪精灵,那眉目比画出来的还要漂亮,若不是他身上传来的人气,明修诣都要以为他是个画中人了。
宫梧桐将鞋子一踢,走上前,十分熟稔地道:“春雨,我来拿秋月鳞。”
温春雨将手收了回来,他一举一动仿佛墨汁入水似的,轻柔又优雅,他轻轻抬眸,视线落在宫梧桐身上,眼尾一点朱砂痣好似作画时无意中落下的一点朱红,让画中人骤然活了过来。
“师兄。”温春雨温温柔柔地说,“不是说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吗?”
宫梧桐:“太麻烦了,刚好我要来买昭阳髓,索性一起过来了。”
一听到温春雨唤师兄,明修诣这才意识到此人竟是九方宗弟子,便躬身行礼:“见过师叔。”
话音刚落,温春雨似乎才发现他似的,漂亮如水波的眸子轻轻一眨,整个人好似呆怔住了。
明修诣不明所以。
宫梧桐平时都是自己过来找温春雨的,这次忘了后面还跟个明修诣,他率先反应过来,暗叫糟糕,拼命朝着明修诣摆手,满脸写着“快走开!”
明修诣还在疑惑,没来得及走开,那温春雨就像是瞧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浑身都在细细密密地发着抖,他似乎想要起身跑开,但双腿发软,撑着小案非但没起来,还将自己摔了下去。
宫梧桐将一旁的屏风随手招来,遮挡住明修诣的身影,自己飞快跑过去扶温春雨。
温春雨吓得眼圈都红了,直接一头撞到宫梧桐怀里,声音发抖着道:“师兄……师兄,有人。”
宫梧桐忙不迭安抚他:“没事没事,他已经出去了,你看啊,见不着了,对不对?”
温春雨吓得不敢出来,宫梧桐安抚了他半天,他才怯怯将视线看向方才明修诣所在的地方,发现没人了,这才坐稳了。
宫梧桐作为九方宗唯一的医修,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没研究出来温春雨这怕人的毛病到底是怎么来的。
除了熟悉的师兄们,房间没了外人之后,温春雨很快恢复成那温文尔雅的模样,继续垂眸抚琴。
宫梧桐道:“他是我的徒弟,名唤明修诣。”
温春雨只要不见人就不会有异样,他淡淡道:“我知道,师兄还有两个徒弟,名唤越十六和睢相逢。”
宫梧桐:“嗯?越十六?”
“越既望生辰三月十六既望日,是天生殉剑的好灵骨,那些大魔没把他当人,一直都是以十六唤他。”温春雨一弹琴音,白鹤飞来叼着卷轴递给宫梧桐,“当时殉剑之日应当也是三月十六,他被大魔养了好些日子就为了铸成魔剑,看来师兄买下他破费了不少。”
宫梧桐对灵石并没有什么概念,他打开卷轴看了半天,挑眉道:“我都不知晓这些。”
温春雨笑了笑,突然毫无征兆地话锋一转:“师兄……想要修魔吗?”
宫梧桐一怔,将卷轴一卷,垂着眸心不在焉道:“何出此言?”
温春雨又将其他两个卷轴递过来,随手摊开,上方是睢相逢和明修诣的名字。
“这三人灵骨皆是修魔的好料子。”温春雨笑着说,“若是师兄想要剥他们的灵骨入魔,或许能……”
宫梧桐的眸子倏地一眨,三个卷轴轰然炸成一点点墨痕落在地面上,眼睛里的桐花缓缓顺着脸颊流下,好像一抹泪似的。
***
明修诣被画中人带到了厢房入住,他满脸茫然,直到宫梧桐回来还在思考为什么温春雨见了他是那副收到惊吓的样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破相啊。
就在这时,宫梧桐推门而入,瞧见他勾唇一笑,道:“怎么还不睡?”
明修诣迟疑道:“师叔……”
“不碍事。”宫梧桐笑着道,“他是老毛病,你没事别去他面前瞎晃就成了。”
明修诣点头。
宫梧桐无法入睡,连打坐冥想都不成,入夜后习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玩,见明修诣爬到榻上袖子,他也懒得回自己住处,在外室点着灯,开始看今日新买的话本。
那蔷薇纹的话本摊开后,上面是几行漂亮的小楷,看完一面字迹消失很快出现新的字迹,比那厚厚的话本要方便多了。
灯亮着,内室传来明修诣均匀的呼吸声。
宫梧桐本来兴致勃勃,但没看两行,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方才温春雨的话。
“师兄,您这种体质直接入魔无异于自戕,若是有朝一□□不得已入了魔……”
“如果你想通了……”
宫梧桐突然不耐烦地将卷轴狠狠一握,那灵力倏地一泄,整个话本都毁了。
他孤身在灯下神色漠然沉默许久,才轻轻吸了一口气,心想:“去他的!等十年,再等十年我就能……”
能什么?
宫梧桐突然有些迷茫了。
能彻底摆脱这佛骨和魔骨相互纠缠的影响吗?
他左思右想将自己想的脑袋疼,索性又拿出新的卷轴来,开始认认真真看话本。
何以解忧,唯有话本。
好在这个卷轴里的内容正是宫梧桐最感兴趣的“师徒”,很快他便抛却诸多烦恼,沉浸在话本中。
只是……
不愧是莲画道黑市的话本,里面的剧情和人物竟然连宫梧桐这等见惯了套路的都没听过,边看边惊呼刺激。
明修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嗅到一股微弱的血腥气。
自从魔族出来后,明修诣对血的气息就有些敏感,当即从梦中惊醒,手脚并用下了塌,慌忙从内室跑了出来。
“师尊……”
话刚说完,就见宫梧桐微微仰着头捂着鼻子,指缝中隐约有些刺眼的血痕。
明修诣险些失声:“师尊您怎么了?!”
宫梧桐起身,瓮声瓮气道:“没事,我去洗把脸。”
说罢,直接跑了出去。
明修诣在原地满脸茫然,视线突然瞥到被宫梧桐随手扔到一旁的卷轴,无意中扫见几个字眼。
“清冷师尊”
“阴阳……”
明修诣更茫然了,到底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