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梧桐沉默许久, 盯着垂落到自己衣摆上的桃花,问:“有法子可避吗?”
尘无暇:“避无可避。”
“这是好事啊。”花不逐变成人身, 也紧挨着尘无暇,歪着头越过师尊和他大师兄说话,“剑灵是执剑人的半魄这种事,千万年都出不得一个。师兄舍不得十六那孩子殉剑,直接让他融合半魄不就成了?”
宫梧桐神色依然肃然。
花不逐趴在尘无暇膝盖上去扯宫梧桐的袖摆:“师兄,师兄啊,你还在顾虑什么?这可是天赐机缘啊。”
宫梧桐瞪他:“可若是融合了那半魄, 十六肯定得入魔。”
“啊。”花不逐疑惑道,“入魔有什么不好吗?咱舅不也是魔修吗?你身上还有一半……”
他话还没说完,宫梧桐就扑上来揍他。
尘无暇一抬手阻拦住两人的打闹。
尘无暇是爱静之人, 否则也不会在这高山之巅一待就是数年了, 但花不逐和宫梧桐一左一右在他耳畔吵闹个不停, 他也不嫌烦躁,甚至还微微偏着头,听两人嘴里那插科打诨的废话,时不时眸子浮现点点笑意。
“别胡闹。”尘无暇一根手指点着宫梧桐的眉心将他强行按了回去乖乖坐着,淡淡道, “你在那个十……”
他问抱着他手臂躲避大师兄责打的花不逐:“十几?”
花不逐:“十六。”
尘无暇:“嗯,十六——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天机?”
宫梧桐没说话。
尘无暇了然:“你预料到了他若入魔, 恐怕会死于非命,对吗?”
宫梧桐犹豫一下, 见被师尊猜出来了, 才闷闷点头。
花不逐“嘶”了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说让越既望入魔,他师兄要揍他了。
该揍。
尘无暇抬手摸了摸宫梧桐的发顶, 轻声道:“你总不能看他一辈子的。”
宫梧桐几乎脱口而出:“我可以。”
尘无暇安静看他,幽深眸瞳中皆是看破虚妄的冷意。
宫梧桐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像是内心深处最隐蔽的卑劣之处被扔到日光中,他垂着头盯着那朵桃花,仿佛喃喃自语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可以。”
他的一辈子,并没有多长。
只是五年内不让那魔剑靠近越既望,他还是能做到的。
尘无暇一直在注视着他,但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一直没多少表情的剑尊突然一皱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漠然看着宫梧桐。
花不逐察觉到尘无暇的变化,小心翼翼看着他的侧脸:“师尊?”
尘无暇道:“却蝉,你先回去。”
花不逐小声说:“我叫不逐。”
尘无暇:“嗯,不逐。”
花不逐:“……”
花不逐没敢说什么,变成白孔雀蹭了蹭尘无暇的掌心,展翅离开了。
花不逐一走,尘无暇抬手一挥,漫天桃花呼啸入天,形成巨大的结界遮挡住一方小院。
宫梧桐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那我也告辞了。”
尘无暇冷冷道:“回来。”
宫梧桐对他爹有时候都会阴奉阳违,但对尘无暇却是十成十的顺从——毕竟宫确不忍心责罚他,就算气得再狠也只是画点无伤大雅的符咒给他找找不快,尘无暇却是会直接动手把他抽得鬼哭狼嚎。
宫梧桐一怂,脚步顿住,犹豫半天还是乖乖回来,委委屈屈地跪坐在了尘无暇身边。
尘无暇浑身皆是森冷剑意,他冷声道:“你方才那话是何意?十……那魔剑的殉剑骨同你又有何牵扯?”
宫梧桐没想到尘无暇这么敏锐,他只是说了三个字,似乎就被他瞧出来了隐瞒多年的秘密。
只是天机不可随意泄露,宫梧桐平日里说其他人的未来命数,也是比作河流,投机取巧钻空子。
宫梧桐抬头看了看天幕上的片片桃花。
“你尽管说便是。”尘无暇道,“我虽还未飞升,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宫梧桐垂下眸,看着手中的魔剑,道:“这把魔剑……未来会杀了我。”
尘无暇却漠然道:“说谎。”
“我没有。”
尘无暇厉声道:“宫梧桐——”
宫梧桐吓得一缩脑袋。
河岸边桃花树骤然炸开,桃枝花瓣仿佛被什么冻住停滞在半空,尘无暇眼尾如同刀锋利刃:“你既想要毁了这魔剑,自然是想逆天改命。”
宫梧桐说:“是。”
尘无暇:“只靠你一人,能改的了那天命吗?”
宫梧桐故作洒脱地一笑:“改不了不是还有您和我爹吗,怎么着我也死不了的,我不怕。”
尘无暇一抬手,一枝桃枝浮现在他掌心,被他合拢一握,直接在宫梧桐膝盖上抽了一下,冷冷道:“我看你怕得站都站不稳了。”
宫梧桐摸着膝盖,小声嘀咕:“师尊,我不是孩子了,您别总是……”
尘无暇又抽了他一下。
宫梧桐不吭声了。
尘无暇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只能从他的反应猜出来个大概,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逼他了。
毕竟是从少时带到大的孩子,尘无暇很清楚宫梧桐的性子。
“把那剑留在此处。”尘无暇将炸裂开来的桃树恢复原状,又把天边的结界散开,果不其然发现结界根本没有被天雷劈过——宫梧桐果然没说实话。
宫梧桐求之不得,忙将剑双手捧着递给尘无暇。
“师尊,您能让他别去找我徒儿吗?”
尘无暇将魔剑收起,随手放在旁边的桃花树上,随意又冷淡的一句话却仿佛有千钧之力:“若是制不住一把剑,我还叫什么剑尊?”
宫梧桐立刻眉开眼笑,喜滋滋地拍了一通马屁:“师尊威武,师尊不飞升胜似飞升,就连天边仙人也比不上师尊。”
尘无暇睨他一眼,道:“也就这个时候你那嘴里能说出点人话来了。”
宫梧桐恨不得对那把魔剑眼不见心为净,现在大事被解决了,心底像是卸下了一块重石。
反正就算那魔剑能耐再大,也无法从剑尊眼皮底下逃走。
宫梧桐打算和他师尊客气客气:“此番劳烦师尊了。”
尘无暇根本没和他客气,点头道:“嗯,的确挺劳烦的。”
宫梧桐:“……”
尘无暇想了想,又道:“你师弟来见我时还会带翎羽过来送给师尊,倒是你,身为大师兄,不做表率也便罢了,来了只拿师尊当成工具来用。”
宫梧桐立刻将手中的储物袋拿出来给他师尊看:“师尊,这些东西您随便挑!这么多灵石呢,我记得我还有几块绝品锻剑石,您可以拿着去炼剑。”
尘无暇看他满储物袋的铜臭之物,嫌弃道:“你若是把这些心思用在修道上,此时怕是早已大乘期了。”
宫梧桐卖乖地冲他笑。
尘无暇最终什么都没要,连外人求而不得的锻剑石看都没看一眼,摆手让他赶紧滚。
宫梧桐将东西收了起来,临走前想了想,问道:“师尊,我来九方宗这么多年了,好像从来未见过您的本命剑。”
尘无暇已经继续看云海了,闻言头也不回,淡淡道:“我没有本命剑。”
宫梧桐诧异看他的背影。
剑尊竟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尘无暇抬手拂过面前飘来的一片雪白云雾,看着五指从云雾中穿过。
有云有雾,有花有水。
“世间万物,皆是我的剑。”
宫梧桐微怔,不知有没有听懂,好一会才躬身行礼:“梧桐告辞。”
尘无暇:“嗯。”
宫梧桐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喊:“师尊……”
尘无暇这么冷淡的性子都被他来来回回给惹烦了,冷淡道:“不挨揍就走让你觉得不舒坦吗?”
宫梧桐悄咪咪地说:“师尊今日叫对了梧桐的名字呢,可喜可贺,我回去能在九方宗炫耀好几年了。”
尘无暇:“……”
一枝桃枝凌空抽过来,宫梧桐猛地御风躲过,纵声大笑,一溜烟就下了山,没被打着。
因为宫梧桐的反常,明修诣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去找景澈切磋时又失败了两回,他不想让师尊知道再挨骂,揽着景澈的肩膀许了好多灵器灵石才堵住他的那张碎嘴,没让他到处瞎说。
明修诣拿着剑回了红尘苑,本来想去越既望那瞧瞧有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还没进门就瞧见宫梧桐戴着一枝招摇的桃花,吊儿郎当地扇着小扇走了过来。
明修诣颓然了半天的心情瞬间就阳光明媚,他快步上前,温和道:“师尊。”
宫梧桐暂时解决了魔剑的事,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执着小扇在明修诣的下巴上一勾,一副浪荡子的架势:“哟,小美人,在这特意等我呢。”
明修诣:“……”
明修诣一偏头,脸微微红了。
看来宫梧桐已经解决好了让他郁结反常的事儿,否则也不会有心思这样调戏徒弟玩了。
明修诣也不想过问横在他心中的事是什么,只要他没有露出之前那种让人看着心疼的神情就足够了。
两人一起进了红尘苑,明修诣目送着宫梧桐上了房门的台阶,刚要转身回偏院,却见宫梧桐微微一偏头,一朵桃花落在他肩上,朝他道:“干嘛去啊小美人?”
明修诣听到小美人这个浪荡的称呼,干咳一声,别扭地说:“师尊别这样叫。”
宫梧桐见他这副“羞怯”的样子——他自认为的——更加勾起了他逗人玩的欲望:“明明很好看,为何还不让人说呢?”
明修诣只好哼哼唧唧地勉强认了这个称号:“师尊还有何事要吩咐吗?”
宫梧桐站在台阶上冲他笑:“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讨论讨论,之前师尊被你非礼的事儿。”
明修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