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大约七点半的时候，宋仰给所有人发了条信息。
八点一过，天色正式黑了下来，几束灯光从山林中出现，紧接着两队人都安安稳稳回来了。
说是安稳也不太对，邓楷扶着张颜，张颜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整张面孔非常冷然。
赵氏母女被吓了跳，连忙过去接手，将张颜扶坐下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邓楷小声道：“沈哥和张姐中途吵了架。”
沈柏此时看起来有些心虚，但还是强撑着一张“我什么都没做错”的脸，两只手插着裤兜撇嘴。
宋仰也懒得管这些人之间的摩擦，目光直直定在了此时柴逢左手拎着的一袋黑色塑料袋上。
这塑料袋看起来有些沉甸甸。
他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夏景他们放下背包，第一时间也注意到了这个东西。
柴逢倒没有在这种时候搞小动作的意思，走过来就将塑料袋敞开，有条不紊地解释：“刚才半路上张颜不小心掉下了一个斜坡，这是我们在张颜掉下去的地方发现的东西。”
所有人围过去，只见这袋塑料袋里装的竟满是一种奇奇怪怪的透明啫喱，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腥味。
裴光差点没被这味熏过去，他用手扇了扇这气息，咋舌道：“这是什么，我们这次要面对的怪物难道是史莱姆？”
邓楷喷了：“我刚才也这么吐槽，除了这袋东西，我们在那边还发现了一些像脚印一样的小圆洞。”
裴光一愣，立即道：“这种脚印我们这边也发现了！奇怪的是这些脚印只聚集在一块地方，周围都没有，也不知道怪物是怎么离开的，难道它会飞？”
在那之后，他们这组就没有其他收获了。
邓楷连连点头回应：“我们这边也是这样，脚印是突然消失的！”
也在这时，宋仰淡淡道：“这种透明啫喱状物体，我们在ufo内部也有发现。”
大家一惊。
宋仰沉声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交换下信息吧。”
十分钟后。
他们找npc借了十个凳子，围坐在一起。
宋仰一坐下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来自他的左边，而他的左边是邓楷。
他敏锐问道：“你也受伤了？”
邓楷连忙摇头，道：“不，是张姐，张姐掉下去的时候有点擦伤，已经处理过了。”
赵明晶担忧地问身旁的张颜：“真的没事？要不要再处理下？”
张颜冷冷道：“不用，小擦伤罢了，笑脸城里带来的医疗用品够用了。”
她冷冷看着沈柏，沈柏一直在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其余人听了她这话，也只能作罢。
这俩人是他们这批玩家中性格最刺头的，他们其实也不是很想招惹他们俩。
宋仰最先道：“那我先来说一下我们在这边的发现吧。”
山顶的风始终很大，所幸现在是夏天，风吹起来只会让人觉得凉快。
宋仰的声音很冷静，说的话条理也很清晰。
“这架ufo的内部结构很简单，只有一层，一进去就是最大的一个房间，应该是操控室，操控面板就在这个房间里，但是操控面板上的按键没有任何文字标注。”
搜山的两组人随着宋仰的话语，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巨大的碟形飞行器。
碟形飞行器在夜色下泛着冰冷的光泽，让人不由暗暗发毛。
“内舱尾部分列三个小房间，两个房间放着一些没什么指向性线索的杂物，另一个房间里则有一个金属箱，里头装的就是柴逢带回来的那种啫喱状物体。箱子已经空了一半，恐怕消失的那一半已经被怪物利用了。”
唐以想了想，小声道：“这种啫喱状的物体会不会是某种生物凝胶，怪物可以用这种东西生成肉体？”
柴逢闻言认同道：“没错，我们在这些啫喱状物体的旁边发现了脚印，恐怕怪物的初始形态能够装载这些生物凝胶，坠落时在空中生成肉体，之后立即以飞或者跳跃的方式离开了现场。”
柴逢说完，文质彬彬问夏景：“小景那边没有发现这些啫喱吗？”
夏景摇头，随后态度平和地问：“关于你们在斜坡上发现线索的事情，能再具体说一下吗？”
柴逢一愣，笑问：“怎么，你是有什么不放心的？觉得我们会隐瞒什么？”
要说宋仰反感柴逢这种人呢，这种人的思维永远和他们仿佛在两个世界。
他淡淡道：“他想知道的是你们具体是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下发现这些线索的。”
夏景意味深长看了宋仰一眼。
他调整了下坐姿，率先说道：“我们在距离大本营约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脚印，脚印出现在一块石头后面，周围没有任何其他的痕迹，你们呢？”
柴逢这才知道夏景的意思，轻咳一声，面上也不显尴尬，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抱歉抱歉。我们发现这些线索的地方大概距离山顶七八百米，是一处非常陡峭的斜坡。”
“这道斜坡估计一直绵延到了半山腰的盘山公路，张颜是刚好被斜坡上头一块突出来的平台给接住了，不然……”
恐怕会直接摔得粉身碎骨。
张颜面无表情听着这些话。
柴逢继续道：“张颜摔下去后，邓楷最先下去救人，我们听到他的喊声，得知下面有线索后，才爬下去。张颜就摔在了这堆啫喱状物体的旁边。”
听了这番话，大家陷入沉思。
夏景拿出手机，他拍下了那些脚印的照片，递给宋仰看。
宋仰看到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夏景缓缓道：“这些脚印是标准的圆形，没有前后脚掌之分，我们完全没办法判断怪物离开时朝向的是什么方向，只能通过两处脚印出现的位置做出一些推测。”
“假设柴逢那边确实是怪物生成肉体的地方，那么那里也许就是怪物坠落后出现的第一地点，”夏景抬眸看向众人，“你们觉得怪物生成肉体后，目标是逃离人类，还是找回ufo？”
大家一愣。
怪物当然不可能毫无目的地逃窜，都已经能驾驶ufo来地球了，那在这个副本里，外星人怪物必然是有智力的生命，它的行动一定会有目的。
如果是想逃离人类，那么柴逢他们发现线索的地方，下面就是一道直直的斜坡，怪物顺着那里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但是一旦是这样的发展……
“那不是不用到晚上，怪物就能跑出地图范围了？”裴光低低道。
然而怪物当然不可能会跑出地图。
那么，怪物的目标只有可能是找回ufo……
——就算他们不去找怪物，怪物也自会来找他们！
意识到这一点，其余所有人都瞬间僵直了背脊，警惕地看向四周黑魆魆的山林，手心汗湿了起来，仿佛在黑暗的深处，有另一个星球的怪异生物正在暗暗窥探他们。
赵乐雅咽了咽口水，心跳飞快。
她压低声音，一边思索一边道：“柴叔他们是在北山方向，距离大本营七八百米的地方发现了线索，景哥你们是在西山方向，距离大本营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脚印。如果柴叔他们发现的是第一现场，而怪物的目标是ufo，那似乎也不太对劲，怪物不可能越跑越远……”
“没错，”夏景轻笑道，“所以也别忘了，npc最开始就说过，坠落在山上的不明物体不止一件。”
“假设不明物体就是怪物，那么这个副本的怪物显然也不止一个，我们目前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两个怪物的轨迹。”
大家咽了咽口水。
可这个副本里，怪物的数量总共又有多少？
想到这里，夏景询问宋仰：“你们还有别的发现吗？”
宋仰点头：“刚才没有说完。”
“Ufo背面有一个国旗一样的标志，我想‘国旗’在副本里代表的应该是政治因素。”
大家一愣。
“这架ufo可能相当于我们现实世界的军用飞机，里头装载的怪物很可能是外星军人。”
宋仰说的这些话，显然之前也还未和赵氏母女讨论过，或许是怕吓到她们，后二者此时和其余人一样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有夏景一个人跟着宋仰的思维思索着。
宋仰抛出了下一条线索：“整个ufo操控室除了操控面板之外，就没有了其他的东西，中间是一大块空地，空地的中央连通的是ufo底部那扇破掉的舱门。我想，那片空地可能是外星人怪物原本用以休憩的地方。”
“所谓的休憩，也必然不可能是休闲娱乐。它们原本可能只是全体聚集在那里，一等到抵达目的地，就训练有素地从底部舱门降落下去。”
“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这个副本怪物体型的大小，但藏匿性这么强，体型恐怕不会太大。”
“以ufo内部那块空地的大小来推算，”宋仰一字一顿道，“我想，装下至少十个怪物是不成问题的。”
十个怪物！
听到这里，其余人已经彻底傻了。
柴逢最先反应过来，强笑道：“等等，宋仰，这是否主观臆断性太强了？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十个怪物？”
这数量刚好能和玩家数量对上，让人心生恐慌。
“确实是我的主观臆断，随着后续线索越来越多，我也有可能会推翻自己的判断，”宋仰慢慢道，“但目前，以我的游戏经验，我就是这么猜测的。”
笑脸城的副本设置总是饱含深意。
大部分副本，主怪只有一个。
而主怪数量一旦多，则可能跟《万物生长》中一样，多得漫天漫地。
这是两个极端，但极端在这里反而显得平常。
恰恰是位于中间态的时候，不得不令人多想。
一个介于1与无穷之间的数字，那绝不会是笑脸城随便定下来的数字。
“瞎说八道，十个怪物，难道还要我们一对一pk不成？”沈柏嗤笑一声。
宋仰淡淡道：“你们也可以趁现在亲自去ufo内部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沈柏讽刺：“还要我们去检查一遍，那你们留在这里是白干活了吗？”
说到这里，他好像终于忍受不了张颜的目光，骂道：“你有完没完，你自己也知道我根本没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关我屁事啊？”
张颜只冷冷盯了他最后一眼，似乎不想跟他多废话，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背包道：“我去厕所。”
赵氏母女立刻站起身，左右两边扶住她。
这场调查应该要持续数日，npc们在不远处建了个临时厕所，至于夜晚的休息处，大概就只有几顶小帐篷，每顶帐篷里大概只能容纳两人。
见三个女人离开了，沈柏摸了摸胳膊，嘀咕道：“那什么眼神，真瘆人。”
柴逢出来打圆场：“张颜今天受了伤，心情不好也正常，都体谅体谅。”
他又对宋仰道：“宋仰，你看这样，今晚也没办法再做什么调查了，不管怪物是不是十个，一切还是到明天再说吧，大家今天都早点休息。”
对于这点，其余所有人都没什么意见。
裴光提出道：“不过晚上是不是最好轮流守夜？怪物在接近我们的话，说不定晚上就会出现。”
柴逢颔首：“确实，女士们就让她们休息吧，我们几个男的等会儿分一下工。”
五顶帐篷，七男三女。
多出来的那一位女性总不好和男人挤一屋，上厕所回来后，赵氏母女决定和张颜一起挤一挤。
这样一来，宋仰夏景一顶帐篷，裴光唐以一顶帐篷，柴逢邓楷一顶帐篷，沈柏落了个单，享受“豪华单人房”。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臭着个脸就转身走人。
*
帐篷里面只有简单的被褥。
宋仰铺开后，见夏景坐在帐篷的门口，还在持续观察着外头。
月光润色着他的侧脸，这张不再“惊心动魄”的脸倒是令宋仰心中微动。
外头，唐以和裴光还没进帐篷，两人低声讨论着，看到宋仰，暂且放下了副本的事，终于有心情问他之前闯一星副本是不是为了找安全屋。
宋仰哼笑一声，懒洋洋道：“是啊，可惜运气不好，别人随随便便就能进去，我闯了十七八个一星副本都撞不到一次。”
夏景闻言，似笑非笑地偏了偏头。
宋仰继续道：“撞不到就算了，还要被那位店长嘲讽，呵呵，真过分。”
唐以和裴光一脸懵逼：“你还知道那店长嘲讽过你？”
“被进去过的朋友转告了，”宋仰皮笑肉不笑，“所以，是的，我知道。”
夏景轻笑，拿后脑勺对着宋仰，戏谑道：“似乎有那么一句话——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宋仰眼皮一跳。
夏景还在扫视外头，忽然，帐篷的帘布被一只手一拉，他的视线被与外头隔绝。
男人在他后头不满道：“那我要是一直运气不好，就真一辈子进不去了？”
夏景顿了顿，回过头，眨眨眼道：“宋医生现在是在请求别人给你开后门？”
宋仰一僵。
夏景一脸讶异状：“我以为宋医生从小到大都是最诚实正直的人，应该从来没有作弊过。”
夏景真诚求问：“所以你现在在是要求别人配合你作弊吗？”
宋仰……
宋仰磨磨牙道：“……等我成功进去，你完了。”
这句话彻底撕开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那层纸。
夏景曲起手肘，撑着自己的脸颊，歪着脑袋看宋仰。
这幅模样多少有点可爱。
夏景笑得像只狐狸：“你打算怎么让我完？”
宋仰：“……”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这一刻总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念头。
他稳了稳心神，恶狠狠道：“我要搬空那间传说中的小超市！”
这简直是小学生式威胁。
夏景笑意扩大，不为所动：“本店最欢迎大方的客人，只要您有足够的怪物躯块。”
宋仰：“…………”
他气笑了，上手用力捏了下夏景的脸。
夏景的脸颊被捏变了形，无辜地颤动了下眼睫，微翘的睫毛轻轻撩了下眼尾。
这一颤像是颤到了宋仰的心底。
宋仰瞬间想起了之前那惊鸿一瞥，不知怎么的，心一跳，立刻收回了手。
夏景瞧了他一眼，摸摸自己的脸颊，像是在琢磨宋仰的指尖在他脸颊上留下的触感。
宋仰看见这个动作，只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似乎都往上窜了窜，不由暗骂自己真是有毛病！
他深呼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沉默片刻，才含糊道：“……你真这么需要怪物躯块，以后我捡到的都归你。”
夏景挑起眉梢，有些意外。
宋仰顿了顿，回过眸，注视着夏景道：“不过作为交换，等我成功进去了，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可以吗？”
夏景亦凝视着他。
帐篷中陷入到安静的氛围当中。
夏景扬唇，轻声道：“这是当然的。有来有往才是有趣的游戏。”
聊完这个话题，夏景就往帐篷里头挪去：“如果这个副本里的怪物真的有十个，你觉得玩家需要一对一才能通关吗？”
他对于宋仰的推测从始至终都没有质疑。
宋仰笑了声，道：“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大部分副本，只要玩家中有人能解决怪物，其余所有幸存的玩家都能离开副本。
但也有副本如同《不要去想！》一样——尽管最终的主怪只有一个，但在这之前，每个玩家都需要一一面对副怪，才能成功抵达游戏的最后一步。
宋仰在看到那块空着的ufo内舱空间时，第一时间就想到“十”这个数字。
而若是怪物数量真的与玩家数量相当，那么这个副本的机制恐怕就非常微妙了。
“等明天我会建议一下大家互换分工，轮流搜查才能找到更多线索，”宋仰的目光投向帐篷之外，“前提是明天醒来时，我们十个人都还在。”
帐篷的左右两边有着方型的透明胶布“窗户”。
他们的左侧是赵氏母女与张颜。
赵明晶坐在最外侧，注意到宋仰的目光，向他看来，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
*
宋仰和夏景守了前半夜，一直没什么异样，宋仰便躺下休息，养精蓄锐。
夏景后来又撑了一个小时，看着宋仰熟睡的模样，想了想，也跟着睡了。
早晨大概五点半，两人被吵醒，掀开帐篷一看，原来是沈柏和张颜又在吵架。
好像是两人擦肩而过时张颜不小心撞了沈柏一下，沈柏骂她走路不看路。
张颜阴冷地盯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就转身走了人。
“有病啊，话都不会说了？瞪瞪瞪，就知道瞪，小心我把你眼睛挖了！”沈柏骂骂咧咧，往右侧山林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解着裤链，大概是急着要去撒尿。
这人显然在现实世界就习惯如此——明明二十几米远就有厕所，偏偏就是懒得走这几步，喜欢“野外”解决。
所幸那边没女性，不然真是要被迫辣眼睛。
裴光从帐篷里出来，吐槽道：“真不把我们当外人啊。”
宋仰注意到裴光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问：“唐以呢？”
“小孩比我早起十几分钟，说是去ufo里面调查调查，”裴光笑了声，“这小鬼在学校里绝对是三好学生。”
三人在帐篷外聊了没几句，就见沈柏快步折返回来。
又是一边走一边拉裤链。
去时是拉下，这会儿是拉上。
只是这次，他的手哆嗦着，怎么拉都拉不好，不小心隔着内裤夹到了肉，他痛得脸色铁青。
裴光好笑道：“干什么呢，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废武功’？”
等到沈柏走近，他才发现就这么会功夫，这人的汗都从额头上淌了下来，顿时敛起表情严肃问：“怎么了？”
沈柏惨白着脸，嗓子抖得厉害，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我、我看到张颜了。”
裴光皱眉道：“我们都看到你和张颜了。”
不就是两分钟前的事？
“不是，不是！”沈柏指着ufo的方向，飞快道，“那女人刚刚是不是往那个方向去了，我没看错吧？”
夏景和宋仰眯起眼。
沈柏手臂一挥，指向他的来路，右边那片山林，呼吸急促道：
“我在那边又遇到了一个张颜！第二个张颜！她好像是从山里爬过来的，躺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