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欲坠

听见这一声,楼画微微睁大眼睛。

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笑了一声,随后撑起身子:

“你叫我什么?”

但秦东意哪里能应他,仅在无意识时微微皱了下眉。

楼画缓缓收起笑意,眉眼间却舒缓了些。他俯下身,像小猫撒娇似的用脸颊蹭蹭秦东意:

“师兄,你再叫我一声,我听见了,你刚刚唤我十三。”

在他们少年时关系最好的那段日子,楼画叫他师兄,他则唤楼画十三。

这两个称呼填满了楼画为数不多值得回忆的记忆,因此再相见时他一直想复刻当初的那种纯粹,所以对秦东意的称呼一直没有变过,即使秦东意从来没有给他回应。

“师兄。”楼画用指腹摸着他的脸:

“我听见了,你可不许耍赖。”

他眼都不眨地看着秦东意,许久,他眸里浮上一层鲜红颜色,似是有点不解。

“老长虫,他为什么不理我?”

楼画皱着眉,问识海中的应龙。

应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沉默片刻,出口的话淡漠又残忍:

“因为,他快死了啊。你知道的,还很期待不是吗?”

楼画愣住了。

是啊,秦东意要死了。

楼画突然有点无措。

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死”这个字代表了什么。

是消逝、是终结、是尽头。

是身躯泯灭、魂归天地、再无关于世间。

楼画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随后,他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桌边,一把将桌上的茶具全挥到地上,又在一地残片中拿起一块大小合适的。

他几乎没有犹豫,将瓷片锋利的断口抵在了自己手腕上。

猩红液体顺着他手腕淌下,最终滴落在秦东意苍白的唇上。

楼画随手用衣袖替他擦干净脸颊上溅到的血滴,期待地等秦东意醒来,可过去许久,依然没有动静。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双眉紧紧皱起,语气略显急切:

“我的血不是能救他吗?”

“你的血只能缓解他身上龙息的反噬,对于金犼的毒又有什么用?”

“我不能救他吗?”

“你不是盼着他死?救他干什么?”

这话把楼画问住了。

他站起来,有点焦虑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给自己找理由:

“我爱他……我爱他,我自然要救他。”

“爱是什么,你知道吗?”应龙的语气平静。

“我……”楼画眼瞳颜色已然一片鲜红,他一脚踹向了桌子,那可怜的物件砸在墙上四分五裂成了碎片,碎裂声中还带着楼画情绪失控的怒吼:

“我不知道又如何!我现在就是要他活!!我要他活着,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别想带他走!”

楼画头发凌乱,眼白里可见些许血丝,肩膀随着急促呼吸轻微起伏,白衣上还有刚才染上的血迹。

倒真像极了一个疯子。

应龙看他这个模样,也知道要慢慢来,不能逼他太紧。

于是他语气稍微和缓了些,退一步道:

“你冷静点,我有办法救他。”

“说!”

“找见那个魔修,把金犼骨刺拿回来,剩下的交给我。”

听见这话,楼画连一丝犹豫也无,直接用灵力震开了屋子的门。

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往往伴着灵力暴走的现象,当下躁动的灵力和妖气生生震碎了他在自己身上加的封印,携着晚香玉气味的妖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门外,发现不对劲匆匆赶来的戊炎和楼画打了个照面。

“你个小……”

戊炎话还没说完,人就飞了出去。

楼画微微眯起眼,打量着面前余下的那些清阳山弟子。

应龙很是时候地出声提醒道:

“我劝你别起杀人的心思。”

“啧。”

楼画烦躁地皱起眉。

随后,众人只见他身后生出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猛一振翅,平地便卷起一阵狂风。

风中夹杂着楼画的灵力,卷起地上的碎枝枯叶向众人袭去。

弟子们只来得及躲避随风而起的小东西,等回过神来,那一袭白衣的人已然飞去了半空中。

领头的弟子大惊失色:

“他要逃!结阵御敌!”

“都省省吧!”

正在这时,一道清冷女声出现,莲垚望着空中那道白影,冷哼一声:

“戊炎蠢,你们也蠢。他要走,你们真以为能拦得住?”-

离开清阳山后,楼画读遍方圆百里所有鸟类的视觉记忆,他看见温见贤从清阳山逃离,一路向南。

楼画是白鸦,共感世间所有鸟类是他生来便有的天赋,但无论什么能力,被如此透支使用都会有代价。

正如此时,他识海中似是被针扎了似的传来一阵剧痛。

但他不在意这些,依旧以最快的速度追向温见贤的方向。

然而,那剧痛并不会因为他置之不管就自行消散。

反之,透支能力带来的反噬愈发严重,到最后,楼画甚至连灵力也随之消散,人再撑不住高速飞行,直直便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宽大的白色衣摆在空中翻飞下坠,也正是那一瞬间,周围忽地阴云密布。

有道龙吟自云后传来,随后,一只通体漆黑的蛟龙自云中而来。

龙身在阴云中翻涌,旁侧是阵阵闷雷,将天地都染上一片沉闷的墨色。

下一刻,蛟龙长吟一声,低头直冲楼画而去。

就在碰到人的那一瞬间,黑蛟身形如烟雾般消散,换作一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

他小心地用灵力托住楼画,随后稳稳落地,将楼画置在一旁的巨石上。

楼画知道来者是谁,并没有过多反应。

他咳了两声,闭眼缓一阵,这才捱过识海那阵刺痛以及聒噪的耳鸣。

他半睁着眼瞧着身边默立的黑衣男子,随口问道:

“你怎么来了?”

男子微微低头:

“燎鸯她说主人出了清阳山,属下担心有变,便追过来了。”

雾青额上有对小小的黑色尖角,容貌俊朗身形高大,发丝和衣衫皆是墨色,唯独一双眼睛青碧如湖水。

楼画点点头,从方才起便一片鲜红的瞳色也随着他情绪平复暗了下来。

他唇角溢出一丝血色,但下一瞬便被他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

他没有和雾青叙旧的意思,直接道:

“来得正好,去帮我查查怀杏阁,和一个叫温见贤的人。”

雾青眸中神色微动:“主人?”

“我没事,你去就是了。”

说罢,楼画便撑起身子运转灵力开始调息。

雾青看了他一会儿,确认没事后抬手替他布了护法结界,这便转身离开了。

应龙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直到这时,他才将疑惑问出口:

“又是半妖?”

“半妖又如何?”楼画没多在意,应龙顿了顿,又道:

“从古至今,人与妖因为种族不同信念不同,向来都是争锋相对。而普通人类无法与妖结合,只有修为足够高的修仙者才能做到。又因为种族不同,生下来的后代也大概率是死胎,种种条件筛选下来,半妖必然是极其罕见的个例。”

“但若我没看错,你、之前的小猫、刚才的小黑蛇,还有……”

说到这,应龙却突然闭了嘴。

他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

“而且,你们都带着神兽血脉,凤凰、白虎、青龙。难道不奇怪吗?”

听到这,楼画似是觉得好笑:

“白鸦、黑猫、黑蛟,哪里跟你说的沾的上边?”

“你在质疑我?”应龙这就不服气了:

“拿你为例,凤凰是四大神兽之一,她的后代有支变种名唤雪凰,你多半便是雪凰的孩子,所以你的灵力是罕见的变种冰属性,和我的龙髓兼容性也极高。因为凤凰可是我的直系后辈,算下来,你还得叫我一声祖爷爷。”

“妖可是血脉定上限,你若真是普通白鸦,修为怎么可能到得了这种程度?”

“不过,你倒是让我见识到不少。人类以心脏调息天地灵力,妖则依靠妖丹,而你居然两者兼备,能造就的可能性无可限量。可惜你身边这些小孩没你这么幸运,他们都是妖的部分占多半,应该或多或少有些先天缺陷吧?”

“或许吧。”楼画并不想跟他纠结这些。

应龙看他态度敷衍,索性也就闭嘴不谈了。

没了应龙的叽叽喳喳,楼画才好静下心来调息。

等过去一日一夜,他伤势也恢复大半,睁眼时,雾青已经回来了。

他先冲楼画一礼,随后开门见山道:

“主人叫我查的怀杏阁,百年前已被人灭门,具体是谁做的不知道,但世人皆传是我暗香谷手笔。”

“怀杏阁是正道流传几千年的医修门派。传闻他们的先辈曾得过仙兽馈赠,血脉特殊,但治病救人需消耗自身寿元,而因他们几乎可治各种疑难杂症,也令不少人起了心思。为避免麻烦,怀杏阁早在千年前便隐世而居,从不轻易露面,也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哪。”

“而怀杏阁众弟子中,每代都会出现一位血脉最为纯粹的弟子,被尊为神子或神女。”

“他们的特殊之处便在于,必要时可以命换命,活死人,肉白骨。甚至残魂仅剩一片都可挽回。”

“温见贤,是怀杏阁最后一代神子。”

“他身为医修,修为却极高,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因此经常隐姓埋名出门义诊、悬壶济世。他不在意损耗自身寿元,因此传下不少妙手佳话。只是此人在怀杏阁灭门后便消失了,至今是死是活也无人知晓。”

说罢,雾青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摊开,泛黄的纸上是一少年的画像。

那人容貌俊秀,眉目中带着点书卷气,眼皮上有一颗小痣。

是那魔修没错。

楼画接过画像,看了一会儿,又折一折放进了怀里。

雾青看着他的动作,问:

“主人寻他,是想救人?”

“算是吧。”楼画不甚在意,缓缓勾起唇角:

“救人、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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