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陈潮白天上学,苗嘉颜就开开心心在家里消暑。吃着西瓜吹着风扇,也不怕晒黑。

男孩子初中长得快,苗嘉颜这一年好像长了不少,陈潮现在一七六左右,苗嘉颜头顶到他鼻尖。

在男生里不算高,但是从后面看,就是个很标致清秀的姑娘了。

这种性别上的错乱感也开始偶尔会给他带来点麻烦。

比如在路上走的时候,会被身后的辍学男高中生搭讪。

苗嘉颜穿着他那条裙子,从花棚朝家走。太阳大,他又戴上了一顶大草帽子。草帽其实就是乡里人干活戴的东西,但是搭着他的长头发和裙子看,就像女孩子夏天戴的遮阳帽一样。

身后有人对他吹口哨,喊了声“妞儿”。

苗嘉颜直愣愣地走着,没有意识到是在叫他。直到被人突然攥住胳膊,苗嘉颜才吓了一跳,猛一回头。

“干什么啊?”苗嘉颜皱着眉,往外抽自己的胳膊。

抽了一下没抽开。

“哥哥喊你怎么不答应呢?”男生笑得很讨厌,攥着他胳膊不松手,一手的汗沾了苗嘉颜满胳膊。

苗嘉颜感觉被这样湿乎乎地抓着胳膊很恶心,但又挣不脱,只能又问一次:“你要干什么啊?”

对方暧昧地说:“交个朋友呗,妹妹。”

苗嘉颜看着他,也不挣了,只稍微仰了仰头让对方看自己脖子。

男孩儿发育了,已经有了点小喉结。

苗嘉颜指着自己脖子,说:“我不是妹妹。”

那男生明显已经愣了,一时间像是分不出真假,不知道是不是苗嘉颜在唬他。

苗嘉颜又问:“听声你还听不出来吗?”

换声都还没换完,这会儿听起来确实不像女孩儿,对方傻了,赶紧甩开手。

“操……”男生也觉得有点膈应,“真的假的?”

被他攥过的胳膊还黏糊糊的,苗嘉颜也烦得够呛,眼神不耐烦地一挑:“那要不我脱了给你看看啊?”

跟陈潮待久了,那眼神有八分像陈潮。新潮心烦时眼神就那样,又冷又搭带不理的。

现在最膈应的肯定不是苗嘉颜,那男生不停地往裤子上蹭手,好像觉得刚才摸了苗嘉颜一下都很脏。

“那你他妈穿成这样?”男生简直无法接受,“你二倚子啊?”

“我愿意啊,”苗嘉颜眼神比刚才还更冷了点,“我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

男生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边骂人边走了。

苗嘉颜回家先洗了个澡,洗完换上背心,盘腿往自己床上一坐,脸上看得出情绪不高。

其实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硬气,虽然每天跟陈潮一块儿待着不免染上一些陈潮说话时的态度,可实际上他没法真正像陈潮那么坦荡。

陈潮是一个在学校周围人都指指点点朝他们看的情况下,依然能浑不在意胳膊圈着苗嘉颜脖子走路的人。

身高的增长和稚气的退减带来的体态的变化,导致这种膈应人的麻烦事儿发生的频率也随之增加。

陈潮对此并不了解,他没遇上过,苗嘉颜跟他一块儿走的时候也碰不着这种事儿。

陈潮背着书包放学回来,到了自己家门口没进去,往后仰着往苗家院子瞄了一眼,见苗家颜正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陈潮舌头打了个响儿,苗家颜回头看过来,看见陈潮回来,笑了:“潮哥你回来啦。”

“干什么呢?”陈潮问他。

“没干什么,”苗嘉颜站起来走过来,端起地上用玉米叶盛着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过来,递给陈潮,“给。”

陈潮嫌弃地往后一退,没接。

“烧鸽子,你上次吃过的。”苗嘉颜知道他会嫌弃,也不在意,托着玉米叶跟着陈潮回了陈家。

陈潮不记得自己吃过,这种黑了吧唧糊成一团的东西他不可能吃过。

夏天回家第一件事先冲澡,一天教室待下来汗都出了好几轮。陈潮在有些方面穷讲究,但在有些方面又是典型的什么事儿都不在意的男生。

洗完澡经常穿着平角裤衩就出来了,丁文滔晚上住这儿也这样,俩人都只穿条短裤,男生之间没那么多计较。

苗嘉颜虽然从来不在陈潮面前这么穿,但他看陈潮这样已经看习惯了,不觉得什么。

“你后背怎么青了一块儿,”苗家颜惊讶地看着陈潮肩膀,“打架了吗?”

陈潮脑袋往后转着看看,看不着:“磕窗户上了。”

苗嘉颜已经把鸽子给收拾了,最外面糊着的烧焦的黑毛剥掉了,胸脯上的肉撕成一条条的放在一边,两条腿撕下来摆着,剩下的骨架和黑灰都扔了。

这么看着就很有食欲了,苗家颜两只手弄得黢黑,摊开给陈潮看,笑着说:“我现在要是摸你一下你都得疯。”

“那你可以试试,”陈潮扬扬眉毛,在苗嘉颜脑门儿上弹了下,“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试,”苗嘉颜乖乖地去洗手了,边走边说,“我怕你生气。”

陈潮说反话:“我可真能生气。”

苗嘉颜心说嗯嗯,嘴巴却闭得严严的,只是笑。

等到暑假补课结束,初三正式开学以后,晚上加了两节晚自习,要比之前晚两个小时放学。

苗嘉颜不能跟陈潮一块儿放学了,只能每天自己往家走。他早就不坐校车了,车上的人总是挤对他,阴阳怪气地说很难听的话。

从前都是三个人一块儿走,陈潮是全校都知道的尖子生,丁文滔是学生都认识的刺儿头,这一路上都没人招惹他们。现在苗嘉颜又落了单,总会有那么几个无聊的人放学路上拿他解闷儿。

苗嘉颜把陈潮身上那股气质学了几分,谁说话他也不搭理。从前苗嘉颜是低着头快速走路,现在是跟没事人一样目视前方,只当听不见别人说话。

陈潮不让他低头,平时苗嘉颜如果低头走路陈潮就会扯他领子,问他是不是记不住抬头。

“你到底算男的还是女的?”有人在旁边像只聒噪的苍蝇,问苗嘉颜,“你自己分得清吗?”

“哎你长胸了吗?”烦人的男生继续问。

“你到底为什么非当个变态啊?你是不是心理有病?”

苗嘉颜一路连眼神都没给过他们,手揣着兜不停走着,有人在前面故意挡他的路他就面无表情地绕过去。

这些话他从小就在听,小时候的小孩儿是从大人嘴里学的,小学时的那些同学虽然都不爱跟他玩儿,也会带着些疏远和敌意,但是毕竟年纪小,没有那么坏。

上初中以后接收到的恶意确实比以前多了很多,小孩子受到的教育各不相同,有的在成长中越来越包容,有的渐渐长成了恶魔。

在一个相比城市来说要更闭塞落后的乡镇,包容性不会强到哪里去。

陈潮晚上回来天都黑了,洗完澡坐在桌前正要学习,一抬头看见对面苗嘉颜正趴在窗户边上朝外面看。

陈潮于是走到窗户边上,隔着窗纱问:“干什么呢?”

“等你。”苗嘉颜回答。

“有事儿?”陈潮问。

“没有,苗嘉颜趴在那里,下巴抵在胳膊上,安静地说,“潮哥。”

夜晚的村庄是没有灯光的,唯一的光亮就是天上的那个月亮,如果是个阴天,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那就是彻底的漆黑。周围除了他们俩房间的灯光以外看不到别的光亮,爷爷奶奶们都已经睡了。

两个窗户像两片小小的光源,在漆黑的夜里画出两个明亮的圈。蚊虫都寻着难得的光去,小飞虫“劈劈啪啪”地撞在窗纱上,还能听见蛾子扑打翅膀。

“干什么跟个小傻子似的,”陈潮用手背在窗纱上敲敲,怕那些小飞虫从网眼儿钻进来,“谁惹你了?”

苗嘉颜不会把那些无聊的事儿跟陈潮说,所以只趴在那儿,说:“没人惹我,我就是看看你。”

陈潮觉得这晚的苗嘉颜有点低沉,问他:“你爸回来了?”

“没没,”苗嘉颜听见“你爸”这俩字就紧张,摇头笑,“你可别吓我了。”

陈潮皱了下眉:“到底怎么了,问你你就说。”

苗嘉颜不敢惹他不高兴,可也不想拿破事烦他。他说话的时候下巴抵着胳膊,头一动一动的,像小时候看的木偶人动画片:“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

陈潮听他说完,松了口气说:“我当什么事儿,这么晚不睡觉往这儿一趴。”

“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谁跟谁都不一样。”陈潮完全不当回事儿,“我跟丁文滔一样吗?”

苗嘉言赶紧摇头,那肯定不一样。

陈潮跟谁都不一样,陈潮就是陈潮。

“那不就得了。睡觉去,琢磨那些没用的。”陈潮撵他,“我学习了。”

苗嘉颜于是站起来答应着:“好的。”

“你要嫌没意思就自己带枕头上这儿来打地铺,”陈潮说,“不来就赶紧睡觉。”

他一训人苗嘉颜下意识就绷紧神经,嘴上连忙说:“就睡了!”

“明早跟我一起走,收拾完过来等我,”陈潮下了指令,又问,“明早你洗不洗头?”

“明早不洗。”苗嘉颜回答。

“不洗正好,洗头还得等你十分钟。”陈潮坐下,拿了本练习册出来,“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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