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嘉颜没跟上他的思路, 愣愣地问:“什么痣?”
陈潮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侧身躺着,背对着苗嘉颜。
苗嘉颜没经历过这事儿, 也没照顾过腿伤的病人, 坐在陈潮的床边一时间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只是担心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手足无措。
陈爷爷端着两个大水杯进来,往两边床头一人放了一杯,跟苗嘉颜说:“没事儿, 苗儿, 别管他们。”
苗嘉颜问陈潮:“你喝水吗,潮哥?”
陈潮说:“不喝。”
“那你想喝什么吗?西瓜汁想喝吗?”苗嘉颜又问,“橙汁呢?”
“不想喝。”陈潮又说。
“你别管他,”陈爷爷碰碰苗嘉颜胳膊,“他俩啥用没有,多余搭理他们。”
苗嘉颜仰着脸看陈爷爷, 看起来还挺难过的。
“别理他们, 晚上咱们包饺子吃。”陈爷爷真心实意地嫌弃儿子和孙子, 在家换个灯能换成这样, 属实是不中用。陈爷爷一辈子又出海又种地, 手脚灵巧得很,他根本没法理解他俩是怎么能笨成这样。
陈奶奶虽然也很担心, 上火了, 但其实内心多多少少也有点嫌弃,被陈爷爷挂在脸上的情绪给传染了。
那俩在床上躺着的没人管, 老两口叫上苗嘉颜, 人家仨人去包饺子了。苗嘉颜实际上并不想去, 他心都挂在陈潮身上,不落地。
“我去告诉你奶奶一声晚上别做饭了,吃饺子。”陈奶奶说着出了院子,往隔壁去了。
苗嘉颜心不在焉地在那儿擀饺子皮,眼神都不知道落到哪儿了。
“我都没见过这么笨的人。”陈爷爷在旁边自己念叨了一句。
终于把饺子包完,苗嘉颜擦擦手就出去了,陈爷爷烧着水想跟他说话,一回头人都不在厨房了。
苗嘉颜进门的时候,陈潮还是之前的姿势侧躺着,陈广达正在用大茶杯喝水。
“陈叔,你有什么事儿就叫我。”苗嘉颜说。
“苗儿正好你来了,”陈广达叫他,“给叔再拿个枕头,我脖子累得慌。”
“哎,来了。”苗嘉颜四处看看,没见哪有枕头,就先把陈潮头顶一个闲着的给拿过去了。
“舒服多了,谢谢小苗儿,”陈广达舒了口气,躺得百无聊赖的,“明天我得让我爸给我装个电视,这太没意思了。”
苗嘉颜抿抿唇,没出声。心里偷偷想,陈爷爷看起来并不是很想理你……
他给陈广达弄好枕头,就绕到了陈潮那边,蹲着看他。刚才以为他睡着了,一看发现他睁着眼睛呢,视线往下落,沉默看着床单上的花。
“你要什么吗,潮哥?”苗嘉颜这样蹲着,几乎跟他是平视的。
陈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苗嘉颜轻声问:“你是不是疼啊,潮哥?”
陈潮不说话,也没摇头了。
在这一瞬间陈潮突然很像个委屈的小朋友。他很少这样的,他总是自律又强大,很少把他的脆弱这样直观地表露在外。
他这样苗嘉颜就更慌了,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伸手过去碰了碰陈潮的手腕,安慰地晃晃。
陈潮沉闷安静的样子让苗嘉颜非常心疼。
“那怎么办,你看个电影分散一下注意力?”苗嘉颜看着他问,“我去把平板给你拿来?”
陈潮摇头。
“要不你睡会儿呢?”苗嘉颜把着床边,说话声音小小的。
陈潮又看他,还是摇头。
苗嘉颜心里难受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也想不到办法。陈潮什么话都不说,苗嘉颜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不那么疼。
陈广达往这边瞄两眼,偷着撇撇嘴。
他这个骨折下钢钉的都没怎么的,年轻人还是不扛事儿。
苗嘉颜没什么心情吃东西,陈潮没吃饺子,他也没吃。苗嘉颜怕他俩热,把楼上和他们家的风扇都搬过来了,放在两边摇头吹。
陈潮这一天几乎都没怎么说话,他不说话苗嘉颜也不说,就在旁边安静地坐着。陈潮有时候会看看他,有时候看会儿手机,还接了几个电话。
到了晚上那会儿他可能疼得轻了,看起来有精神多了,起来坐了会儿。
他多的那个枕头已经被苗嘉颜拿走给陈广达了,陈潮回头看了一眼,跟陈广达说:“还我。”
“不还,你让你奶奶再给拿一个。”陈广达说。
苗嘉颜这会儿没在,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爷爷奶奶也都在院子里,陈潮没喊,直溜溜地坐着。
过会儿苗嘉颜抱着枕头和褥子毯子过来,见陈潮在坐着,先把枕头和毯子垫在了他背后。
“你干什么?”陈潮问他。
“我怕你和陈叔晚上有事儿。”苗嘉颜回答说,指指中间的地面,“我睡在这儿。”
陈潮想都没想:“不行。”
陈广达也说:“晚上你陈爷爷跟我住,你别管了,苗儿,回去睡你的觉。”
“陈爷爷年纪大了,还是我在这儿吧?”苗嘉颜看着陈潮,“你叫我不是更方便点儿吗?”
“不用,”陈潮说,“你回去睡。”
苗嘉颜还想再说话,陈潮皱眉看了他一眼,苗嘉颜就不敢说了,抿着唇在旁边站着。
这房间里两张床,一张是原本就有的双人床,另外一张是陈潮现在躺的这张后加的单人床。这两天都是陈爷爷睡在陈广达床上,陈潮自己睡。苗嘉颜要想在这儿住只能睡地上,但是一楼不比楼上陈潮那房间,楼上是地板,一楼是地砖,地上睡不了人。
陈潮不让他住,苗嘉颜也不敢硬留,最后只能又一脸放不下地抱着毯子回去了。
“你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苗嘉颜走前和陈潮说,“我明天早上就来。”
陈潮点头,“嗯”了声。
他看起来真的很乖。苗嘉颜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走了。
这爷俩也不太折腾人,尤其陈潮,他基本上没什么诉求,晚上睡前轮椅推着他去趟洗手间,这一宿他就没别的事了。陈爷爷推他的时候很和蔼,也不凶。等到推陈广达的时候,就能听见这爷俩一路都在说话。
“爸你慢点儿!”
“你别净事儿,你要不自己去,我能伺候你都相当够意思了。”陈爷爷暴躁又冷漠地说。
“那你既然都伺候了你就伺候好点儿得了呗?”陈广达说。
“你赶紧的吧,平时这个时间我早睡觉了!我都快七十了我还得在这儿伺候你吃喝拉撒!”陈爷爷念叨着。
陈广达问:“你咋不说你孙子,你就能说我。”
“我稀罕我孙子,我乐意伺候他,”陈爷爷把他轮椅往马桶边一放,“我稀罕你吗?”
苗嘉颜第二天很早就来了,过来的时候甚至院门都还没开,他自己摸进来开的。
陈爷爷和陈广达都还没醒,陈潮却已经醒了。苗嘉颜看见他睁着眼睛还很意外,陈潮一般早上都睡得晚。
“你醒啦?”苗嘉颜走过去,声音压得极低,用气音说话。
陈潮点点头,问他:“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
苗嘉颜没好意思说没睡好,只说:“我醒了就起来了。”
陈潮说:“不用来这么早,好好睡你的觉。”
苗嘉颜没回他这话,坐在他床边轻声说:“你再睡会儿吧?还早呢。”
陈潮就把眼睛又闭上了,苗嘉颜把他有点歪了的枕头正了正。
人好像一旦被困在方寸之间,动也动不了,又没有事做,就会显现出一种沉默的服从态度。
困在床上的陈潮像是突然没有了脾气,变成了一个话少的听话小孩儿。
谁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总是很配合,好像知道自己给大家都添了麻烦。苗嘉颜每天早上来晚上走,一直在陈潮的视线内。有他在陈爷爷和陈奶奶省心很多,苗嘉颜几乎不用他们做什么,他比陈爷爷更温和,也不凶陈广达。
苗嘉颜自从回了家就一点动静都没了,姜寻这天给他打了个电话。
“干什么去了你?”姜寻问他,“我以为你丢了呢。”
苗嘉颜刚给陈潮榨了杯西瓜汁,拿杯子进来,苗嘉颜说:“在家呢。”
“那你没个声儿,”姜寻问,“回市里待几天啊?”
苗嘉颜说:“我不回。”
“你在家不无聊吗妞儿?”姜寻估计在那边打游戏,键盘“哒哒”的,“在家有啥事干?”
陈潮不愿意别人知道他在家,苗嘉颜说:“陪我奶奶。”
姜寻找他也没什么事,说了几句就挂了。
陈潮坐着喝西瓜汁,陈广达说:“给我喝一口。”
“那我再给你弄一杯,陈叔。”苗嘉颜忙说。
“不用,苗儿,我就尝尝,我不爱喝这些。”陈广达说。
陈潮把杯子放床头柜上推过去,说:“刚才问你你不要。”
“你要有事儿就去,”陈潮抬头跟苗嘉颜说,“不用一直留在家里。”
苗嘉颜赶紧说:“我没事儿啊,还没开学呢。”
“你自己的事儿呢?”陈潮问,“最近不拍照吗?”
“不拍啊。”苗嘉颜说完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慢慢说,“潮哥……你别总赶我。”
陈潮先是看向他,又挪开眼,说:“没赶你。”
“你跟陈叔都需要养,我就想让你们好好恢复。”苗嘉颜背对着陈广达,看着陈潮的眼睛和他说话,“哪怕你没在家,只有陈叔在我也会这样的。”
苗嘉颜像是想解释什么,又没办法把话说得太透,而且旁边陈叔还在。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想了想,又说:“我没有想别的,你也别……别觉得我怎么。”
陈广达感觉气氛有点不对,朝这边看过来,然而却不明白他俩是从哪儿开始就别扭起来了。
苗嘉颜最后跟陈潮说:“我就是普通邻居,你别赶我了……潮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