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着夜色的遮掩,藏好自己的身影,蹲在梅树后听着他们的对话。
“师兄!”道姑急切道,“如今狼妖进犯,你怎可还将那来路不明的妖物留在这里。应当尽早除掉才是!”
我叹气,都说了几千次了,我是来路不明,但真心不是妖物啊!把你们的千锁塔都毁了,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身份么!愚钝!人类实在愚钝不堪!
我这边还未感叹完,又见那方重华的身影晃了晃,道:“此事改日再议。”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无力,像是被人灌了不少的酒——
醉了。
那道姑却不依不饶:“师兄莫不是见那妖物外表柔弱心生怜意了?”
重华微怒,甩开她的手低喝:“胡说什么!”
“是我胡说就好。”女子冷声道,“师兄切莫忘了,当初正是因为师父心软,收留了呼遗这个低贱狼妖,最后才导致了二十年前的流波之难,青灵万望师兄莫要步师父的后尘。”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挥了挥手:“你且回去吧。”
我撅着嘴琢磨,依着方才这个道姑所说,那个狼妖呼遗应当是个恩将仇报,不仁不义之徒,但是凭我忘川河边阅鬼无数的经历来看,那个狼妖又不该是这样的家伙。
唔,看来二十年前的事有隐情啊!
青灵道姑走后,重华独自在那处黑暗的角落中站了一会儿,才扶着墙慢慢步入他的寝殿。
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我叹了一声气。
上一世,但凡陌溪磕着碰着了,我都是心肝疼的宝贝着呵护着,从没让他感觉到孤寂难受。而这世的陌溪,虽说做了一个至高无上的重华尊者,但是醉了酒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这样想来,他兴许还没有正在我屋里睡得人事不醒的长安来得舒坦。
“谁?”他猛的回头。
我眨巴眨巴眼睛,更觉得他平日活得辛苦,醉酒之后,我这么小声的叹息都能引起他的注意,想来平时的戒心定是堆了一层又一层。
见没人答应他。重华撑住身子,缓步向这边走过来。我心知躲不过,便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笑着冲他打招呼:“呦!晚上好啊。”
见是我,他眉头狠狠一皱,转身便走。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万分恶心的东西一样。大步迈开,半点没有醉酒后脚下的虚浮,
我怔愣了一瞬,心中顿时火冒三丈。我是丑得有多么离谱,让你恨不得退避三舍?
“站住!”我高声喝道。
他脚下步子更快,两下便不见了身影。
我邪火更盛。躲?我倒看你要如何躲我!
我冲回破茅屋里,把睡得正香的长安从被子中拽了出来。他睡眼惺忪的眨巴眨巴眼,没搞清楚状况。我龇牙咧嘴的对他一笑:“长安啊,帮我一个忙可好?”
他这才转过头来看我,愣了好一会儿,两声惊惶的大叫,手脚慌乱的企图将自己身子包裹住不让我看见。
我提着他的衣领一脸肃穆的往外走。待将他捉到了里重华寝殿最近的地方,我拍了拍他涕泗横流的脸道:“哭吧,大声哭。”
他怔然的望我。
我一勾唇角,荡漾出个明媚而淫|荡的笑:“我琢磨着,你这阳虽小,但聊胜于无,我虽心属你师尊,可是面对你这样的秀色,奈何怎么都掩盖不住欲那啥望。今天你便从了我吧。”
长安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彻底吓傻了。
想来也是,半夜三更的,一个来路不明的雌性生物闯入他的房间,将他捉了出来说要强了他。任是谁也当有些震撼。所以我宽容的许他呆怔了一小刻。接着便满意的听见长安发出一声惊天嚎叫:
“不!”他腿软的爬到圈禁之术最边上的位置,拍着结界尖声哭嚎着,“仙尊救命!仙尊救命!仙尊啊!长安还小!长安不想死!”
约莫哭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家仙尊终是捂着额头,一脸铁青的出来了。他紧皱眉头,盯着长安低喝:“出息!”
其实我心里认为,你这看见我就跑的仙尊也没有比他出息到哪里去。
我冷冷一笑,踹了脚趴在地上的长安撅得老高的屁股:“行了,既然有你家仙尊代替你,今晚我就先饶了你,自己回去睡吧。”
长安望了望重华,又回头望了望我,见我两人皆是默许,忙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看着重华,得意的笑。他揉了揉额头,闭着眼不看我:“何事?”
“无事。”
他手背上的青筋凸了凸。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在他走出结界之前,我忙拽住他的广袖。许是因为醉了酒,他的反应迟钝了许多,倒还真的让我抓住了。我道:“你躲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躲。”他道,“你本就是流波阶下之囚……”
“对啊,我是被囚的那个,要躲也是我躲你,你这个算什么意思?我是生了大脓疮,还是长了满脸黑毛?你看我一眼眼睛会溃烂生蛆么?会上吐下泻,七窍流血么?会……”
我没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看我。这本是一个带着些许不服输和想要证明自己的非常正直又单纯的眼神,可是我却不如他这般单纯。
我看见,他的清澈的眼睛里面投进了漫天的星光,投进了白糯糯的雪和暗香的梅,还有我的影子。
深深的印在了他的眼里。
我已经有许久没见过他这样专注的看我了,我不由向前一步,贴近他的身子,拽住他袖子的手也顺势握住了他的掌心。
他眼中的我唇角悄然勾勒出一抹浅笑。他眼神柔了柔,并没有挣开我。我的笑容拉扯得越发大了。
“暗香白雪,还有你,三生无憾了。”
暗香白雪,还有三生,陌溪无憾了。这话本是上一世的陌溪对我说的。
他听闻这话,微微怔了一瞬,皱了皱眉头,仿似突然回过神来,他蓦地推开我,自己却一个没站稳,摔在雪地上。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仓惶无措。
我上前欲要扶他,他伸手止住我的脚步。独自捂着头,坐在雪地中一言不发。
“陌……重华,你……”
“你我,可曾认识?”
他这样问我叫我如何回答?是的,我们认识。在哪儿?幽冥地府,忘川河边……只怕我这样说了,他也只会当我是在开玩笑。
我挠了挠头道:“唔,若你看我觉得面熟,那么这就是缘分吧,缘分!”
“缘分?”他勾唇笑了笑,似是非常嘲讽,“这世间何来那么多的缘分……”
听了他这么颇为看尽世态炎凉的一句话,我挑眉道:“怎么没有?我和你相遇便是一种缘分,能在这里聊天也是一种缘分。”我一块石头能来人界勾搭你更是一种天大的缘分。当然这话我好好的憋住了,没说给他听。
他卧在雪地上,借着月色好好打量了我一番,半晌后薄唇轻吐两字——
“孽缘。”
我暗自点了点头,孽缘也是缘。且比平常的缘分更加难缠更加长久。我这方正欣喜,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听他口气应当是非常不屑的思想感情才是。我断然不能笑一笑让他的期待落了空去。而且……我斜眼瞟了瞟他这卧在雪地上的姿势。
当真是一个方便吃嫩豆腐的好姿势啊!
于是乎,我兰花指一翘,娇滴滴的指着他道:“你你你!你真是气煞我也!”
他眼睛微微一眯,表情变得很微妙。
我扭着臀部,作势恼怒而去,待走到他身边时,猛的惊呼道:“哎呀!好滑呀!”摆了个自认为美妙的姿势倏地往他身上倒去。这本是个计算精确的动作,照理说我这一倒应当倒在他的胸口上,是一个柔弱美人羞卧英雄怀的故事。
可殊不知我也如重华一般脚下一滑,以一个绝对不美感的姿势摔在了他的身上,脑袋撞上脑袋。可惜的是唇并未撞上唇,反而磕上了他的脑门。
我只听身下的男子一声闷哼,登时没了反应。
等我捂着脑袋爬起来,重华躺在地上闭紧了双眼,脑门上被我石头一样的门牙生生磕出了两个血|洞|洞来。
“呃……”我迟疑的伸手碰了碰他:“喂……”又拍了拍他的脸颊,他依旧没有反应。我有些慌了,这货莫不是被我直接磕去见阎王了吧,但是他今生的劫还没有渡,这样要出事的。
“重华!重华!不至于吧!”我挠了挠头,你好歹也是个仙尊啊,居然被我一个女子生生磕死了,这这……这传出去得是多大个笑话。我慌忙的掐他人中一边喃喃道,“陌溪啊陌溪,你千万别让我捅这种篓子啊,砸死应劫的天神真的是会遭天谴的,陌溪啊……”
我声泪俱下的把他名字唤了一阵,他似颇为理解我的为难,没过多久,嘤咛一声,慢慢睁开了眼。我欣喜的双手合十连连谢了阎王好几十声。
“师父……”他望着我轻声唤着。
我愣了愣,这才闻道他嘴里浓厚的酒气。想来定是酒气上头,意识不清了。
“师父。”他又道,“为何……”
“什么?”他后面的声音太小,我听不大清楚,便埋首在他唇边,仔细的聆听,然而他这话,却将我雷得意识也模糊了一瞬,他道:“为何与呼遗生了那样的情愫?”
我们姑且不论重华的师父是与呼遗生了什么样的情愫,又是怎么生的情愫。我更好奇的是重华的师父,究竟是男是女?
八卦之心一起再难熄灭。
我含蓄的问:“你师父,是男是女?她爱上了呼遗了吗?他们俩到什么程度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呼遗又为什么会被锁在塔里?现在你师父呢?”
我眨巴着眼,静待重华的回答。
他却脑袋一歪,呼哧呼哧的睡了过去。
我捏了捏拳头。
这种好奇心不被满足的感觉让我恨不得摁住他脑门上的两个血|洞狠狠戳进去。但是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默了默,最后只有长叹一口气,认命的将自己的衣裙撕做条条烂布,替他将伤口好好包扎了。
我琢磨着长安在屋里睡觉,这样把他家师尊拖进去不大雅观,而且也不方便我吃他豆腐。
所以左右权衡了一下,我将他拖到一棵梅树之下,让他枕在我的膝上,而我自己则倚在梅树边,摸着他的额头,捏着他的手,最后吧唧一口亲在了他嘴上,睡了很久以来,最畅快的一觉。
第二日醒来,但见一双清澈的眼眸将我盯着。我笑着和他打招呼:“仙尊,早上好啊!你还在啊。”
他却闭眼深呼吸,似乎在很努力的缓解自己的情绪,半晌后才压抑道:“把绳子解开。”
我干笑了两声,动手解开了将他的脖子和我的腿绑在一起的绳子,无辜道:“这不是怕你跑了么?”
没等我完全解开绳子,他便挣扎着站了起来,皱眉瞪我。
我摊了摊手,表示很无奈:“我知道你醒了之后铁定会跑,然后否认我们已经睡了一夜的事实。所以我特地在绳子上加了十七八个咒。只有这样做才能证明昨晚你确确实实是把我睡了的。依着你们人类的规矩,对我负责吧,陌……重华。”
我每吐出一个字,他的脸色便青黑一分,而到最后竟然呈现出一抹难得黑红色来:“不……不……不知……”
他抖了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我叹息的帮他接过话来:“不知羞耻。”说来能将冷面仙尊气成现在这幅德行,当真是一件自豪的事。我道“不知羞耻也好,知羞耻也好,重华你都得娶了我。”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似是镇定了下来。表情逐渐冷冽:“我虽醉酒,可是自己做过什么仍记得清清楚楚。你我并非同一族类,我又如何会对你做出那种事。”
我好奇:“不是同一族就不能做吗?那你师父和呼遗呢?”
重华的表情倏地冷了下来。眼中的神色似要将我千刀万剐。他拂袖离去,我这石头脾气倔,这事不弄个清楚我估计今晚是睡不着觉了。连忙追了上去,在他身边高声呼喝着:“哎!呼遗和你师父呢?他们是怎么回事?你师父……”
一记凌厉的杀气擦过我的耳边,砸在身后的雪地上,腾起了一片雪雾。
我呆住。
“闭嘴。”他冷冷丢下这两个字。转身走了。
陌溪对我从不曾有这样的神色。即便是上次他在地府对我抛下那几记火球时也不是这样令人心底发寒的神色。
他这样的神色我只见过一次。是上一世两个地痞流氓上门吃我豆腐时,他便是摆出了这幅脸。
看来他很忌讳人家提到他师父和呼遗的事。看来他对呼遗的厌恶除了生理差别上的歧视,更有感情思想上的仇恨。看来,他很在乎他的师父……
甚至对他师父有些……不那么一般。
于是乎,我更加好奇他师父究竟是男是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