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一终于开口:“这骗子的演员找好了没?”
“还没呢。”方有行说。
“那好!”李从一拍桌子,“我有个人选推荐,导演你要是用他,我的片酬还能再降。”
方有行没骨气地问:“降多少?”
“就象征地收个一万块吧。”李从一很大方,大方这种美德是他近期暴富才拥有的。
方有行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同意,幸好作为一名好导演的节操及时勒住了他,“你推荐的人是谁啊?是专业演员吗?靠谱吗?”
李从一竖起大拇指:“绝对专业,绝对靠谱。”
康桥在一旁咳嗽:“咳咳,从一,你的片酬按正规流程是要通过公司和我来进行商定的,一般情况下太低的片酬,公司不会让签。”
李从一眉毛一横,脸皮极厚地说:“要不是你们平川太树大招风,害得我成了被打的出头鸟,我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陈岱川他还好意思跟我要求这要求那的?”
康桥咽下一口老血:“所以我说的是一般情况,你现在算特殊情况。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以后要注意了。”
方有行惊奇地问康桥:“他和你们陈总是什么关系啊?怎么还直接称呼名字了?”
“他又不是皇帝太子,还不能直呼其名了?”李从一纳闷。
“那这个问题等会儿再探讨。先说说你推荐的人吧。”方有行及时把话题拉回正轨。
李从一笑道:“说什么说啊,我直接把人叫来吧。”
“有男一号找你演啦。”李从一立马一个电话把邰行叫了过来。
在等邰行过来的这段时间,方有行就已经用手机上网看了些邰行出演过的电视剧片段,一颗心终于安稳踏实地落回了原地。
等到邰行到了,再客套聊了几句,方有行发现邰行还算是自己的学弟,都是一个学校的,就是专业不同,名字中居然还都有个“行”字。尤其两人还有共鸣——他们都在学生时期是数一数二的学霸,最后却混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方有行激动地握住邰行的手:“这个角色就是你了!”
邰行也激动:“谢谢导演您了!”
方有行不好意思道:“就是片酬有点低,你别嫌弃。”
“多少啊?”邰行问。
方有行说:“你觉得多少合适?这么说吧,最低多少,你愿意来拍?”
邰行转头看李从一:“你多少啊?”
“一万。”
“你现在可比我火多了,我片酬总不能高过你吧。”邰行说,“那我也要一万好了。”
方有行一怔,眼眶忽然湿润起来。
“怎么哭了?”邰行心虚地看了眼李从一,“难道觉得高了?包吃包住吗?要是包的话,我还能再降一点。”
方有行哭中带笑:“谢谢你们!”
在方有行的感激涕零中,合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给敲定下来。
李从一觉得神清气爽,特意拉开微信,要给周嘉茂发个消息炫耀一下。
李从一和周嘉茂算是难兄难弟,凭着战友情现在关系很热络,两人时而在微信上交流交流感情,就是有时候画风有点奇怪。
比如上一波结束的对话:
周嘉茂:唉,你说这种事怎么被我们遇到了,真倒霉啊。我们上辈子是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害了好几条人命,报应到这辈子来了?
李从一心虚:是你倒霉,要作孽也是你作的,跟我无关。
周嘉茂:明明就是你!要不是为你庆祝签约,我会去唱歌吗!
李从一:明明就是你!要不是你非要唱歌,我们至于沦落至此吗!
周嘉茂:就是你!我去唱了那么多次歌都没事,你一来就出大事!
李从一:就是你!我高高兴兴签约,明明气运亨通,结果你作的孽都压住了我的喜气!
周嘉茂:是你!有成语为证,红颜祸水!
李从一:是你!也有俗语为证,丑人多作怪!
周嘉茂:我抗议,你这是人身攻击。
李从一:你要明白一件事,在我面前被说丑,不是人身攻击,而是相对状态下的事实阐述。
周嘉茂气绝身亡,再没留下只言片语。
李从一笑眯眯地回顾了下当时得胜的心情,然后发出去几句云淡风轻的话:我要拍戏了,唉,真忙,羡慕你的悠闲。
周嘉茂立刻诈尸而活:哇靠,什么戏?我都没得拍,你这就拍上了,太没天理了吧。
李从一:什么戏不能告诉你,签了保密协议的。但我可以透露一些关键词:双男主,乾隆,连环骗局,惊天阴谋。
周嘉茂酸溜溜的:还是清宫权谋戏呢,听上去有点像大制作。你好好拍,我回老家钓鱼去了。
接着灰溜溜地躲到一旁哭去了。
《生物链》在资金上而言当然不是大制作,但就其用心程度来说,是目前很多号称“大制作”的影视拍马也追不上的。
李从一拿到完整版剧本,对方有行的认真和才华也有了进一步的认知,他是个基本功扎实而态度又认真的导演,剧本绝对是经过多次细细打磨、认真推敲的,每个人物都立得住,每次行为都有根源可追溯,即使荒诞,也荒诞得叫人信服。
就连那个痴呆老太太,她会上当受骗也有着深层次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起到连接作用的功能性人物。
老太太年事已高,百岁高龄,她的一生是历经苦难的一生。出生时赶上战乱年代,老太太的家是个富贵人家,小时候锦衣玉食活着,没几年因为政治原因,大厦倾颓,过上了朝不保夕的动荡日子。
她从大小姐一下子变成穷苦丫头,心性还骄傲着却不得不做些牛马活,后来好歹日子安稳了,成家,却遇上特殊时期,被当成地主典型,游街批斗,苦不堪言,丈夫受不了她带来的屈辱,自杀了。
这段时期也熬过去了,她带着一双儿女一路熬到了新时代,儿子却因为和人争执被活活打死,留下才出生不久的孩子。这孩子也就是故事的主角,他从小就听着奶奶讲那过去的辛苦,也经常听奶奶唠叨说她小时候,门楣是如何辉煌,地位是如何崇高,最后总要带上一句:孙儿啊,你要好好努力,成为人上人,叫谁也不能欺负你。
时代的苦难在老太太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老了以后,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清醒时,带着对生活的默默忍耐。
糊涂时,带着对往日荣光的狂热。
所以老太太迷糊后,才对乾隆后人与宝藏的拙劣谎言深信不疑,仿佛回到小时候,家中总有许多达官贵人高谈阔论。
这个老太太不像是李从一一开始以为的那么简单,那就对角色演员的要求更高了。
李从一后来去剧组,看到老太太的扮演者曹春兰就放心了。
曹春兰为人和蔼,而且一点没和社会脱节,张口还能来上一个段子,和李从一还有邰行很快就熟络起来,李从一一口一个“春兰姐姐”叫得不亦乐乎。
曹春兰其实已经七十多岁了,是老一辈艺术家,年轻时是位美女,在上个世纪就驰骋在各大荧幕上,后来上了年纪,演技没有发挥的余地,接的角色不是恶毒婆婆就是老好人,忒没挑战性。
曹春兰就告别荧幕,去演话剧。很多经典话剧通常给老人角色的设置更有深意更复杂些,曹春兰混得风生水起,十分快哉。
而由她出演老太太这个角色,再合适不过了。话剧的表演形式相对于电影而言,肢体和台词都比较大开大合,毕竟观众就在台下,看不清微表情,重点都在形体和台词上。演一个神志不清又狂热的老太太,恰好需要这种幅度大而不显得浮夸的表演。
李从一和她对戏时,她一开口,那个台词功底就瞬间让李从一的鸡皮疙瘩纷纷冒头起立,表示敬仰。
方有行真有本事,居然把曹春兰给请来了。
方有行对此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啊,是我大学导师请她给我帮忙的。唉,估计是导师也实在看不下去我这样混日子了。”
三位主角的片酬加起来还不超过六位数,方有行卖婚房剩余的钱全都用到电影其他方面了。
因此剧组乍一看很寒酸,带上演员也才不到三十人,但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是方有行精挑细选雇来的,业务能力很强。剧组里有两个摄影师,其中一位为了省钱,总导演方有行亲自担任,另外一位是方有行曾经合作过的,双方很有默契。
婚房的另一位主角也在场,方有行的女朋友是个服装师、化妆师,还顺便兼职道具布置,她的审美水平在这一部电影里被调动到了巅峰。也显然,方有行对自家女朋友的能力很认可,否则不可能任人唯亲到让她身兼数职。
李从一觉得方有行交到这样的女朋友真幸运,不仅同意卖婚房,还任劳任怨地被方有行呼来喝去。
一切到位,万事俱备,方有行弄了一个简单的开机仪式,就正式开拍了。
导演女友给李从一布置了一套昂贵的定制西装,当然是租来的,又特意给李从一化了加深轮廓的妆容,皮肤没有遮瑕,甚至还弄粗糙了一点,增加了年龄感。再把头发全都梳上去,弄得油光水滑,显得额头饱满又精神,最后架上一副金丝边眼镜,和剧本里人模狗样的企业家形象就很接近了。
“斯文败类!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邰行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发,穿着朴素至极的淘宝风衬衫,咬牙切齿。谁叫他演的是一个落魄的骗子呢。
李从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面料很好的西装服帖地衬在李从一身上,把他的长腿、窄腰、平肩都完美地展现出来。
邰行更悲愤了,继续揶揄:“你这还弄什么区块链骗局,多伤脑细胞,直接卖身得了,保证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李从一惋惜地道:“我也想啊,可谁能买得起啊。”
导演女友怜爱地看了眼李从一:“希望弄你的监狱造型时,你还能这么自信。”
李从一无所畏惧:“自信不是造型给的,是天生丽质给的。”
方有行忍不住喊:“别吹嘘了,赶紧过来拍定妆照!”
李从一以后将会很感谢这段经历,因为他再也不可能遇到这样慢的一个剧组。
是的,慢,拍摄节奏非常缓慢。但这绝不是能力不够造成的拖拉,而是稳扎稳打带来的踏实感,甚至有时候压根感觉不到慢,只觉得充实而心安。
看其他的剧组,多少个都是导演在吼,演员在叫,工作人员在疯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演员档期赶,每天制作成本都在增加,晚一天拍出来就错失一天先机。即使是很可靠的导演,不追求速度,不敷衍,但心里也是希望能快一点,再抓紧一点时间。
这个剧组的慢,除了一部分来源于方有行追求的慢工出细活,另一部分也来源于他们大多数人时间都很充裕。
工作人员被方有行雇佣的金钱和时间是关联的,快还是慢他们无所谓,反正钱到位就行了,慢一点他们还更从容。方有行都不急,他们急啥。
而演员,一个比一个有空,有的是时间慢慢推敲角色,精磨细打。
整个剧组呈现出来的氛围就是静水深流。
李从一很幸运,在演戏初始生涯就遇到了这个剧组,如同一支正在攀援的新生植物遇到了一根笔直的插杆,将来他会长得很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