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金粉世家
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飞扬地洒落在餐厅里。汪父一边吃早餐,一边抬头问道:“昨天玩得怎么样?”汪水茉喝了一小口牛奶:“没怎么样!”汪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打趣道:“唐少不会是看上我女儿了吧?”
汪水茉佯作生气:“爸爸……”汪父呵呵笑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女儿又漂亮又聪明,这有什么不可能啊?才见了一次面不是,就约你出去了啊。”
汪水茉叹了口气:“爸爸,人家有女朋友的。”汪父的兴致顿时被打住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碗,正色道:“小茉,爸爸带你去各种宴会,并不是要逼你去相亲,爸爸只是希望你能多交点朋友。你看你从美国回来后,整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餐厅里很静,空气里有隐约的早餐的味道。她的胃在隐隐地抽动,一点食欲也没有。汪水茉低着头,低声道:“爸爸,对不起!”
汪父笑了笑,慈祥地道:“爸爸不是想让你说对不起,爸爸只想让你重新变回以前的你。”闻言,她抬起了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在鼓励自己,也像是在安慰父亲。汪父这才宽慰了些,拿起筷子,嘀咕道:“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不送你去美国念书了。”
美国……好遥远的国度。当年的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向往,或许是因为年轻,希望能出去见识外面的大千世界。当时的她的确是个幻想的天使,整天无忧无虑。这样的生活一直维持到认识他,从此她也开始认识了忧愁与烦恼,甚至伤心与绝望。
或许是缘分,当年的学校里,华裔学生并不在少数,但她却与他相识并相恋。她才大一,他却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并在准备考研究所。
她微微闭了眼睛,也许她宁愿没有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他或许爱过她的,但最后爱走了,他与她之间就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争吵。会为了他彻夜不归争吵,会为了他的女同学争吵,甚至会为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情争吵……太多,太多了。
所有的一切现在回忆起来竟然还是如此的真实。她咽下了一口牛奶,微微苦笑。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向前看觉得很遥远。向后看,原来很近,近在眼前!
汪父看一下手表,说道:“我要去银行一趟,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你慢慢吃。吃好了,去逛一下街,不要老闷在家里。”汪水茉“嗯”了一声。她知道父亲去年扩大的投资项目,最近在周转上有一些困难。这一趟来上海,本身就是为了能与掌握着银行的唐家搞好关系,希望在他们那里申请的贷款可以得到批准。
言家别墅。言柏尧一步入客厅,就意外地看到于柏天竟躺在他家的沙发上发呆。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正停在十点二十八分的位置。再转头从东面整片的落地玻璃看了一下天空,哑然笑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这么早跑过来干吗?”要知道他这个表弟,毕业两年了,在舅舅的公司挂了个董事的名头,却整天在外面鼓捣一些网络游戏,哪天不是三更半夜才睡觉。这个时候会起床,他真的是头一次看到。
于柏天一听到他的声音,立马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哥,人家不是正等你吗?”言柏尧不理他,径直走入餐厅,管家王妈已经迎了上来:“少爷,早餐中式还是西式?”言柏尧道:“西式!”转过头问道:“你呢?”于柏天懒懒地道:“随便!”
王妈很快指挥人将早点端了上来。言柏尧优雅地用刀叉将蛋切成小块。鸡蛋煎得很好,匀称圆润,蛋黄还在晃动,正是他最喜爱的程度。王妈在上海的别墅做了有二十来年了,熟知他的喜好,不像某个人,煎个蛋也会焦掉。
但他当时却也喜欢得要命。就算她煎得再焦、再黑,他都会吃得干干净净。她几乎被他骗了,以为也很好吃。结果吃了一小口,就吐出来。双眼红红地看着他,像只犯了错的小鹿,可爱动人。他的反应就是将她搂在怀里,吻她,告诉她,只要是她煮的,他就喜欢。那些日子的阳光也是柔和而美丽的。只要不想起后来她的所作所为,心里还是温暖的。
刀叉滑出了食物,切在了骨瓷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双手顿了一下,才抬起了头,一面吃,一面问道:“说,等我干吗?”于柏天将嘴巴里的吐司拼命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果汁,这才找到了一口气:“没什么,问你今天跟不跟唐哥出去活动?”
言柏尧抬了头,看着他道:“你关心这事干吗?”猛地想到昨日在高尔夫球场,他与汪水茉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心头竟有一千个不舒服。于柏天打着哈哈道:“好久没跟唐哥一起活动了,问问呗!有活动就叫上我,好歹有个伴。”
言柏尧看了他一眼:“有个伴?你以为去打架啊!”于柏天摸了摸头,没有作声。他自小对这个哥哥就是又敬又怕的。
还有几天的假期就要上班了,按计划他本来今日就要回北京的。但是不知为何,他竟不想走。想着她也在这个城市,居住在某一个角落,与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就不想走。
本以为日子已经将她的影像冲淡,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把她忘记了。但是自从那天见了之后,她的样子却一天比一天清晰。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会真正分手,他一直以为她会回来。就跟前面几次的分手一样,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来的。他知道她爱他。她什么都好,就是太管着、黏着他了,好像他就是全世界,而她就不停地围着他转,让他觉得窒息。
分手后的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他觉得一个人很舒服。不会有人怪他晚回来,不会有人怪他通宵上网,不会有人怪他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更不会有人不停地追问他的下落……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爱,才会关怀,才会牵挂,才会唠叨!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唐瀚东笑着揶揄他:“兄弟,拜托,这是八二年的,你以为是水啊?给我省着点!”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盯了唐翰东一眼。唐瀚东连忙讨饶:“你喝,你喝。有本事,你就把这里的酒给我全喝了,今天我唐瀚东就是卖身,也负责你所有的消费。”
看着言柏尧又猛灌了几杯,唐瀚东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前几日要我找那个姓汪的出来干吗?”言柏尧还是不语。
唐瀚东吸了一口烟:“你就给我装吧。你估计早八百年就认识她了,否则那日宴会你怎么会让我把她带到书房?”见他阴着脸,仍旧不说话,唐瀚东继续道:“你这副模样我可没见过啊。那天在高尔夫球场,你那风骚的样子,给谁看啊?不要告诉我,你对王芸是认真的。那天在那里的人,就她最特殊。你这小子,从头到尾,在做给她看。”
仿佛被看穿了,人已经无所遁形了,言柏尧冷冷地道:“你管我给谁看?”唐瀚东道:“得!你是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了。我只是提醒你,那女的会未婚怀孕,就不会是什么好女人。你看看他父亲,巴不得把女儿送上门的样子就明白了。我是怕你一个不小心,上了圈套。”
他手里的酒杯“啪”地一下应声碎掉了。只要想到她曾经躺在别人身下,想到她肚子里曾经怀过别人的孩子,那怒气仿佛就要冲上天似的。
回国后,他试图联系过她。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那个曾经熟悉的号码,根本不用刻意地去记忆,手指已经准确无误地拨了出去。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就算是做个了断,让自己从新开始。但是在接通的那一刹那,他就按掉了——那嘟嘟的忙音很清晰地提醒他,她真的已经走出自己的生命了。
他抬头,不顾唐瀚东吃惊的神色,淡淡地问道:“什么圈套?”唐瀚东扯了几张纸巾扔给他:“她老头子的公司快面临破产了。扩充太快,投资太大,又正好遇到国家调整房地产政策,已经周转不过来了。最近这几天,天天在我们银行,希望我们能批准他的贷款。可惜他的抵押不够,我们根本不可能放款。”
他不可置否地听着。国家近期全面抽紧银根,要贷款更是难上加难,已经有很多小企业因为贷款不到位、周转不灵而宣布破产。
唐瀚东看着他,挑着眉问:“怎么?要不要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她老头的款项,算你欠我一个人情。”让这小子欠他一次,以后在其他哥们面前就可以耀武扬威了,真是比做了个大项目还爽。只可惜他的快感持续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就见言柏尧冷淡地回绝:“不用!与我何干?”今时今日,她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唐瀚东泄气地道:“你不想欠我人情。该不会是想从你自己的家族银行里放他款子吧?”言柏尧冷冷地扯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个微笑:“你不是说他抵押不够吗?我为什么还要批准他的贷款?生意人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
唐瀚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心这小子关心汪水茉,不像,说他对她不闻不问,更不像。但若关心她,怎么会放任她父亲破产呢?
他拿起酒杯,啜了一小口,留恋了一下口齿间的芬芳,才慢慢地开口:“既然你对她没有意思,那最好。”顿了顿才说:“你弟前几日还跟我要她的号码,看来对她有些想法。你找机会提点他一下。你弟在你那家族银行也有一定股份的。”
言柏尧闻言,有些惊愕地抬了头:“什么时候的事情?”唐瀚东看了他一眼:“三天前。”言柏尧想起那天与他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这小子,那天早上估计就是来问他电话的。真是小瞧汪水茉了,这些年不见,勾引人的水平倒是飞速提高了,当年离开他,三个多月就跟别人混在一起。现在倒好,才一天,就对于柏天放电,弄得这小子晕头转向的。
唐瀚东又饮了一口酒,懒懒地道:“不可否认。汪水茉长得倒是挺清纯的,估计正对了你弟弟的胃口。你弟弟没怎么出来玩过,很容易被这种假象所迷惑!像我这种身经百战的,就知道了,那清纯只是装给人看的。”言柏尧白了他一眼。他以为每个人都像他那个温香软玉,打着清纯新星的招牌,专门跟有钱的公子哥混在一起。
她当年的确是很清纯,气质也很纯净,仿佛天空中的氧气。当年的她最喜欢的装扮就是T恤和牛仔,从不买名牌,连对名牌的向往也没有。有一回,他们路过一家名店,其实也不是什么顶级的牌子,当时橱窗里的模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很清雅的款式。她一连看了好几眼,他就知道她喜欢。就算她不说,他也知道。他拖着她进去,她死活不肯,还说他败金。
还记得她瞪着眼,装作恶狠狠的样子:“言柏尧,你给我记住哦!女朋友才会乱花男友的钱!我是你以后的老婆,所以要帮你省钱!”那软软的声音一点也不具有威胁力。他的心底却顷刻塌陷了一大块。当时街上人来人往,霓虹灯初上,可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她而已。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家境普通的留学生,所有的生活费用都坚持AA制。他也没有告诉她,他是来自怎样一个家庭,怎样一个家族。因为以前经历过,有人是看上他家而接近他的。所以在来美国之前,他跟父母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不住家里的别墅,自己在外面租房子。第二条,自己的费用除了开头第一年,其余全部由自己负责。虽然说他从小到大光算零用钱、红包等存款也老早是个小富翁了。到了美国之后,也一直在用股票、基金等投资赚钱。但他还是一直简易地打着一份工,以体验真实的留学生活。
她当年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否则自己也不会放了真心进去,甚至一度想与她结婚。如果不是她流产的话,或许现在他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爸爸了。他知道她是喜欢小孩子的,每当在街头,看见可爱粉嫩的洋人小孩,就会喜欢得直流口水。
那些相拥而眠的日子,她曾经躺在他怀里说:“我们以后要几个小孩?”他想了想回答道:“一个!”她不停地眨着眼睛:“为什么才只要一个啊!我不!我要三个!”
他装作严肃认真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NO!Baby,我们国家实行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否则要罚款!”她笑得差点岔气,好久才平复下来,躲在他怀里。后来就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朦胧间,只觉得她用手在戳他:“言柏尧,我要两个孩子。两个哦!一个像你,一个像我。罚款就罚款!你明天起给我省着点花钱!”他睡意正浓,“嗯”了一声,将她搂到怀里,一夜好梦。
她站在窗前,看着行人如织、车流如海的外滩,竟有一种不真实与无力的感觉。仿佛外面的世界再繁华、再忙乱,也与她隔着厚厚的几层玻璃墙,远远地,能看见,却永远进不了心,也暖和不了整个人。
这套公寓是父亲买来送给她的毕业礼物。他是如此的自豪与高兴,因为她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无论她是多么的依赖,多么的不成熟,多么的小孩子气,父亲永远把她当成宝贝。而不像他,总受不了她的不成熟,受不了她的依赖和孩子气。
身体的某个地方又开始莫名地疼痛起来了,那么熟悉的酸涩和苦楚。她捂着肚子,额头上冷汗淋淋。药呢?她的药呢?她弯着身子,手颤抖着向前抓住了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这几天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仿佛那个绝望到无以复加的日子。
她慢慢地吃下了药,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张照片,细细地凝视了半天,疼痛慢慢平复下来。她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将照片放在了胸口。
一阵轻柔的音乐蓦地响起来,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手机里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静静地看着,似乎有些走神了。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号码,除了父亲。但父亲的号码,她是可以倒背如流的。音乐响了好一会,她才慢慢地,犹豫地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你是汪水茉……汪小姐吗?”那头的男声有些迟疑。她心口吊着的某些东西轻轻放了下来,但又涌上来一股强烈的情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放心。她微微吐了一口气,回道:“我是。你是?”
对方的声音明显轻快了起来:“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是那天教你打高尔夫球的……”她脱口而出:“于柏天!”她怎么会不记得他呢?且不说他是他的表弟,单单外貌就有很多相似之处。特别是他的笑容,跟当年那个他极像,几乎让人生出时光倒流的错觉。
于柏天笑了出来,那声音透过电话传到了她耳中,似乎还在微微颤动:“谢谢你还记得我。”她反倒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却仿佛兴致很高:“你今天有空吗?”她的视线移到了床边的药瓶,说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情。”那头顿了顿,片刻,声音又扬了起来:“没关系,我本来是想约你去打球的。要知道,你是个很棒的学生!”
她不想接触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几年前他走了,没有任何声响地走了,从此也走出了她的生活。对于她来说,他现在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她缓缓地走在马路上,如同当年走在异国的街头一样。行人来去匆匆,只有她在发呆。自从失去他,她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没有了光亮。她一直知道自己爱他,胜过他爱她。他一直说她不成熟,太依赖他了。说她太野蛮了,连看他与其他女的走在一起也不行。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力吗?他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根本是在享受女孩子们爱慕的眼光。
他总说她太小孩子气了,既然她是他女朋友,就应该体谅他,适当地放一些空间给他。她不懂,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分享所有的开心与不快乐吗?但他却不这么认为,他很少表达内心的想法。甚至从不说他爱她。但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否则怎么会放纵她爱他,并与她同居呢?
但也许她的想法只是一相情愿,两个人相处,一直是她在迁就他。他不会煮东西,她就看着烹饪书,学着做。刚刚开始的时候,每次不是被油溅到,就是被锅烫到。她其实也不会的,幼年家里还没有钱的时候,她的一日三餐都是父亲打点的。后来因为父亲经商家里逐渐富裕了,也就给她请了保姆,什么事情也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但每次看到他心甘情愿地将她所有煮坏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心里头的喜悦就如同泉水一般,连绵不绝地往上涌,连带也爱上了烹饪。
她尽量做他喜欢的一切事情。但她不喜欢他做的事情呢?他总是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但不知怎的,她那个时候却一直坚信一点,他也是爱她的。
也有过一次例外,就是他说分手的那一次。她当时还未与他真正同居,两人为了他一个女同学狠狠地吵了一架。他当时夺门而出,她在后面拖住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去。他扯开了她的手,淡淡地说了句:“你如果不相信我,我们就分手。”就这样,两人第一次分了手。但她后来还是止不住地想他,在MSN上联系了起来,也不再提吵架的事情。后来,两人也就言归于好了。
一阵喇叭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定睛一看,一辆蓝色的SUV车停在面前。一张笑脸从车窗里探了出来,似乎有种心想事成的喜悦。是于柏天,他正笑着催她:“快上车,这里不能停车,会被照相扣分的!”
等她上了车,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于柏天一边开车,一边路出顽皮的笑容,说道:“有缘呗!”天知道为了这个有缘,他在她住处的附近兜了多久。
他转过头问道:“你去哪里,我送你!”她思索了一下,报了一个地址。他沉吟了一会道:“估计这会儿,走高架和下面都会堵车。”过一会就是下班高峰,上海人多、车多,堵车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比三餐还正常。
她浅浅地笑了笑:“没有关系,我并不赶时间。你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就可以了。”于柏天将方向一打,转过了路口,说道:“今天难得能在马路上遇见你,我非得请你吃顿饭。或者你请我也可以,当做我今天做你司机的补偿。”看来是推托不掉了,特别是他热情的笑容,让人很难从心底说不。这点跟某个人不像,某个人永远是内敛的,就算是大笑,也是内敛的笑。
对于柏天,不知道为何,她隐约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或许这种感觉来源于很多年前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跟她提及他有个表弟,说起两人小时候一起调皮捣蛋,一起闯祸挨罚的事情。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就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好好认识认识。如今虽然不是用他女朋友的身份去认识他,但心底却总抹不去对于柏天的熟悉感。
餐厅位于江边,一转头,就可以俯瞰整个黄浦江的景色。对面的东方明珠和金茂大楼灯火璀璨,熠熠生光。
“对了,你怎么认识唐哥的?”他找着话题问道。她皱了皱眉头:“谁?唐瀚东吗?”她喝了一口橙汁,甜中带着微微的酸。营养学家说橙子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和尼克酸等,有降低人体中血脂和胆固醇的作用。
她却总弄不懂那些,她只是爱这个味道罢了。她对某些东西固执得有些奇怪,喜欢了就怎么也不会腻。他以前老是觉得奇怪,世界上有这么多种类的水果,她怎么就喜欢吃这个,而且基本上不碰其他。每次去超市,都是一大纸袋、一大纸袋地抱回来。
看于柏天点了点头,她摇晃了一下杯子,看着果汁在透明的水晶杯里漾出淡淡的黄,缓缓地道:“我父亲跟唐氏有一些合作关系,所以就认识了。”
她不大说话,只是喜欢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于柏天偶尔一抬头,便会看见她侧脸细腻的弧度,白皙而柔和。她看得很投入,有时候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整个人有种沉静温婉的味道,一点也不像时下的女孩子,活泼而热烈。
她洗了一下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还是以前的样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似乎什么也没有变。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肆意地笑,放肆地哭了。青春永远只是一段,当你经历了一些事情,它便过去了,永不会再重复。就如同缘分一样,从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遇上了已经不容易了,毕竟上天能给的,实在不是很多。
她摸着头出了洗手间,走廊上的水晶灯,剔透而迷离的光线,她隔着这片氤氲迷离,看到了某个熟悉到心痛的身影。他正靠在墙上,手上有微红的一点。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烟。
她慢慢地错身而过,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点头,陌生人之间是什么也不需要的。走廊很宽,但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却能挑动身上每一个痛的神经。他以前从来没有擦男式香水的习惯,身上有的,仅是他的体味。那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极度熟悉的味道。现在这味道混杂了清爽的古龙香水味,可她还是能一下子闻出来。就好像小狗的鼻子,永远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主人与陌生人,且永远不会犯错。这是一种本能。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烟,优雅地将雾缓缓吐出,手指将烟弹了弹,潇洒而帅气,口气却是冷冷地:“不要接近我弟弟!”但她仿佛没有听到,连步子也没有停顿,还是慢慢地,屏着气,走着。
他心头有一股火气马上扬了起来,这几乎根本不是以冷静而出名的他。言柏尧一连追上了几步,才一把揪着她的手腕,用力狠狠地向后扯了一下。她的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跌,撞在了墙上。
她怎么会瘦到如此地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手上的触觉。记忆中,她有着一点婴儿肥,白白软软的一身。以至于他每次逗她,就会叫她小猪。她不甘示弱地回道:“好,我是猪。那请问每天跟猪睡在一起的是什么?”他哑口,总不能回答:“也是猪!”
但此刻她几乎瘦得只剩骨头,再无任何一点记忆中软软滑滑的感觉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问她为什么。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住了。说出口的竟是:“不要因为唐氏不肯放你父亲的贷款,转而找上我弟弟。我告诉你,中诚睿智集团下属银行的决定权在我,而不是他。”
肩膀处隐隐地作痛,但那痛远比不上来自心底的。她只能不停地吸气再呼气,但他随后的话又把她打到了最深的地狱。怪不得父亲这几天忙得连影子也没有看到,原来他是在为了贷款的事情急得团团转。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的情绪。只是望着,只是看着,仿佛他只是壁画或者只是根柱子而已。几秒、几分或者只有短短的一瞬,她移开了目光,扶着墙,转过身。
他越发火了起来,抓住了她的肩,扳过她的身子,摇晃着道:“我说的话,你给我记住。不要以为接近了我表弟,你就能够拿到好处。”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没有说话。他逼着她抬头,与她对视:“你最好给我记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扶着墙,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她没有办法移动半分,唯有将身子慢慢地蹲了下来。虽然知道这样犯了淑女的大忌,但她已经无法顾及了,心里痛得似乎要裂开了,整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呼吸。
餐厅里的灯其实并不明亮,或许是因为情调的关系,也或许是借了浦江夜色太美的光,光线调得昏昏淡淡的,朦胧暧昧。但他一进餐厅,就看到了他们。人的眼睛估计是比较善于追寻美好的东西,不可否认,柏天和她一起,的确是很登对的一对金童玉女。柏天不停地说着话,她则偶尔回以淡淡的一笑。但那养眼的画面竟然异样地刺痛他的眼睛。
跟在后面的唐瀚东还挑着机会不放:“瞧,我说的没错吧。你弟弟若对她没有意思的话,我看连黄浦江的水也会倒流了。”
柏天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自然比唐瀚东更加了解柏天。这小子一脸兴奋讨好的样子,活脱脱就跟小时候装乖,骗姥爷奶糖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看了唐瀚东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包厢。一顿饭下来,根本心不在焉的,心思全拴在了外头。自与她重逢到现在,他一直想开口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分了手,就与他再无联络。但一想,他现在与其他女的分手,也是绝无联络的。无论再怎么想知道,却是怎么也无法将这句话问出口的。
他怎么能问出口?当他以为她是如何如何爱他,就算分手了也会对他念念不忘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另结新欢了。从头到尾放不下的,只是他自己,人家早已经放下了!
难道要告诉她,当年他并不是真的想跟她分手,一直是在等她回头。而他又拉不下面子来求她。对这种烂选择,他嗤之以鼻!要能说,早八百年就说了,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言柏尧将外套往床上一扔,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大步走到窗口,“唰”的一声将整片的窗帘拉了开来。对面的别墅还是没有灯光,看来于柏天这个小子还没有回来。
不耐地又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过午夜十二点了。拿了瓶酒,满满地倒了一杯,一口饮尽。犹记得在加州他只喝啤酒,一罐一灌地喝。她呢,一开始滴酒不沾,后来在他的坑蒙拐骗之下,也开始偶尔尝试喝一点。不喝还好,一喝就露馅,一罐不到就醉了,憨态可掬的,像一只无尾熊一样抱着他,无论怎么哄、怎么扯,就是不放。吓得他以后三令五申加恐吓,要她答应绝不能在他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喝酒。
好一会儿才抽回了思绪,他又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现代社会男女关系太随便了,一夜情的事情早已经司空见惯。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何况今日她有求于柏天,办事之前给点甜头,也实属正常。但他越是这样想,心头越是烦躁。将木塞拔了,一连倒了几杯,连饮而尽。还不解气,猛地将酒杯用力地从窗口扔了出去。却是了无声息,地面上都是厚厚的草坪,自然落地无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床边,双手摸着头坐了下来。静了一会儿,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了一只黑色的皮夹,缓缓地打开来,轻轻地将食指探到里层摸了摸,终于在最里面碰到了一圈硬硬的东西。缓缓地,动作轻柔地用食指慢慢钩了出来,入眼的赫然是一个男式的戒指。极普通的款式,质地是铂金的。
“柏尧,这对好不好?我喜欢这个!”她一脸明媚的笑容,仰着头征询他的意见。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眼底深处却晶晶亮亮,如水般清透,微微闪着光。在一起后,她从未开口跟他要过什么东西。那天是她的生日,他原是希望给她一个惊喜的,但她却开门见山,希望他送她一个戒指。
记得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该不会是希望我跟你求婚吧?”她瞪大了眼睛,扯着他的领子,撅着粉嫩的嘴:“为什么不?你敢不求吗?”他知道她是开玩笑,忙求饶:“求,怎么不求?你注定是我老婆。把你给套住了,看你以后敢不敢跟其他人跑了!”她白了他一眼,嘴角却高高地上扬,止不住地微笑。
他其实觉得这个款式太普通了,他想给她的,一定是要最好的。拉着她的手来到了钻石戒指的专柜,让她挑选。结果她看了一下标价,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凑在他耳边软软又坚定地道:“这里的太贵了,我不要嘛!我就要那个。好不好?”他知道她体谅他,因为那牌子的普通钻戒,也够他足足打一两年的工,更不用说稍微好一点的。
拗不过她,结果就买了一个铂金的戒指给她。回家后,她还庄重地闭着眼睛让他带上。他至今还清楚记得,他将戒指套进她手指的时候,她长而卷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仿佛是因为紧张,又仿佛是因为期待。
睁开眼后,却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现在轮到你闭眼了。”“干吗?”他不解地问她。她只是笑,仿佛盛开的花,一直开到了他心里,语气却是威胁着的:“叫你闭就闭。不然,你可就惨了哦!”
他只好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偷偷地看她。她的手正在口袋里摸索,一转头正好把他抓个正着:“言柏尧,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她每次快要火得时候,就会连名带姓地喊他。他赶忙闭了起来,只觉得她将他的一只手拉了过去,有一个圆圈一样的东西套进了他的中指。他心底有一丝明白。等她命令他睁眼的时候,入眼的果然是一只戒指,跟她的是一对,情侣戒!
她双手吊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眼底眉梢都是笑意:“这样子,我也不怕你跑了。因为我也把你套住了,你是我的了。谁敢跟我抢,我就跟她拼命!”她说起话来,总是没心没肺的。可是后来,她却跟别人在一起了,或许是他当时买的戒指太平凡了,套不住她。但他却被她套住了,到现在还没有逃出来。
耳边传来了发动机刺耳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此时,特别清晰。他忙走到落地窗前,一看,果然是于柏天回来了。两家的别墅素来买在一起,度假的时候也正好有伴。
再一看手表,已经接近两点了。这小子还知道回来!他冷着脸来到了隔壁的于家客厅,双手抱在胸前,冷声问道:“你去哪里了?还知道回家啊?”于柏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在自家舒服的沙发上,带着倦意,不解地看着言柏尧:“哥,你喝醉了啊?我每天都这个时候回来的啊!”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说到重点,他怒道:“我问你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
于柏天懒懒地将车钥匙随手一扔:“我去游戏开发室了啊。我们正有一个新游戏要推出呢!”他这才冷静了下来,是啊,这小子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的,自己太失态了。怎么事情一牵扯到她,他就变得不理智了,仿佛还在青春年少时。
于柏天起身,走了过来:“哥,还说自己没喝醉,一身的酒味。快回家睡觉去吧,我也要睡了。明天一早还有事儿呢!”
他闻言,抬起了头:“什么事儿?”于柏天又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接一个朋友去一个地方。”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神犀利地看着他:“什么朋友?”于柏天看着他道:“一个普通朋友啊!哥,你问这么多干吗啊?烦不烦啊?”
他还是盯着不放:“姓名?不会是汪水茉吧?”于柏天又抓了抓头发:“你怎么知道?”他火气立刻上来了,这女人,不是警告过她不准她再接近柏天吗?他冷冷地道:“不要告诉我你对她有意思。她这种女的,不适合你的。”
于柏天愕然地道:“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她这种女的?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言柏尧挑着眉毛道:“你的意思是无论哥跟你怎么说,你还是要追求她?”于柏天道:“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你从不干涉我的。”
言柏尧微微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冷笑:“只怕有人是别有用心,故意接近你。”于柏天慵懒地笑了出来:“哥,你真的喝醉了。我要睡了,不陪你疯了。”她根本没有接近他,反而是自己找一切的机会和她相处。而且与她相处越久,越觉得她有很独特的性格。很淡,却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熬了一个晚上,一早给唐瀚东打了个电话:“他们的贷款额度要多少?”开门见山地就问了。唐瀚东正抱着温香软玉好梦中,一接电话,还在迷糊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言柏尧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道:“我问你姓汪的那个要贷多少款?”唐瀚东这才清醒了点,搂着温香软玉,没好气地道:“你小子脑子有问题啊?也不看看现在北京时间几点?你如果有精力没地方发泄的话,去找个女人去……”
言柏尧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多少?”唐瀚东打了个哈欠:“一根手指!”“你们行的决定呢?”言柏尧不依不饶,索性问个明白。
唐瀚东又是一个哈欠:“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早否决了。不过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汪老头对我们行是已经没办法了,但还在联系其他的银行。”言柏尧淡淡地道:“帮我跟其他几个行打个招呼,这件事情就当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不要介入!”
他这么一说,唐瀚东反倒来了精神:“什么意思?”要知道他们这群第二代,本身就有一个圈子。平日子,总免不了碰面,交情或多或少都有一点。言大少今天肯欠这么大一个人情给他们,绝对有问题,而且是天大的问题,怎么能错过呢?他继续不解地问道:“你不会真对汪水茉有意思?你准备兄弟内讧啊?”
他昨晚跟他一起消遣。言柏尧的反应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特别是看到于柏天和汪水茉在一起的时候,那脸色比铁还要青。
言柏尧没有回答:“你照做就是了,当我欠你一次人情。”唐瀚东还准备开口,只听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这家伙一大清早的,不让人安稳。一转头,温香软玉已经醒了,眼神妩媚地看着他,不禁气血涌动:“宝贝,把你给吵醒了啊……”
言柏尧挂断了电话。一个手指,不是个小数目。就算他点头同意,也还是需要经过董事会这一关。但只要他愿意,这并不是个难题。他的视线缓缓移到了窗口,光线已经淡淡地透了进来。
她总喜欢窝在他怀里,赖在床上,总要他叫几遍才肯起床。有时候还会故意用被子蒙头盖住,当做没听到,继续睡。每次一起来,一定会揉着眼睛,光着足,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从后面抱着他的腰,不甘心地嘟囔:“我还要睡啦!”活脱脱一个赖皮鬼。
但相处久了,由于性格的原因,还是会发生种种摩擦,乃至争吵。每次吵架的时候,特别是他生气的时候,她其实很怕他要分手。红着眼,倔强地看着他:“不是我不想分手。你要分手也行,先把我的大宝赔我。只要你赔给我,我就离你远远的!这辈子不见你也行。”她就这么无赖。可每当这时候他就涌起深深的内疚。
那感觉一直影响着现在的他。也好,那孩子就当他欠了她的。既然两人已经断了所有的后路。他就帮她这一次,就当他还了她的,前提是她从此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了。他不想再被她轻易地牵着情绪,喜怒不由自己。
从此,他也可以安心地过他的人生了。她以后也应该不会再时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了……他以后会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以后,他与她,也就再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