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年夜,许言收工后一出摄影棚,就看见许年杵在车边蹲守——生日的时候许言答应他今晚要回家给爸妈下跪的。
“这么冷,坐车里等着不行吗?”许言拉开后座把相机放上去。
“出来看看不行吗?”许年斜着眼反问他。
陆森的车也停在旁边,他朝这边走:“小许总下了班还出来兼职司机啊?”
“啊对啊,补贴家用。”许年回答。
陆森没说话,伸手帮许年整理了一下围巾,许年严肃地瞅着他,突然问:“你那个,春节的时候有空吗?”
“怎么了?”陆森问。
许年说:“我婚礼缺个摄影师。”
许言直接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你脑子堵屎了吧,找TIDE的当家摄影给你搞婚庆?”
“你们公司有规定摄影师不能搞婚庆吗!”许年恼怒地拍着裤腿上的脚印,振振有词,“我按分钟算钱,多少都给!”
许言懒得跟傻逼废话。
“没规定,可以搞。”陆森笑着说,“不过正月初三我和许言要去北海道拍外景,大概一星期内回来,你什么时候需要?”
“时间不冲突,等我给你发请柬哈。”许年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
许言还能说什么,反正直男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伤人。
出了车库,许年挎住许言的手臂,扛包儿似的带他上台阶,狂按门铃:“爸,妈,我跟哥回来吃饭了!”
就这一秒,记忆好像倒回十年,兄弟俩一起放学回家,两人每次都把门敲得震天响,大喊快开门,我们回来吃饭啦。
“来了来了。”方蕙的声音由远及近,门打开,她还穿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把两双拖鞋提过来一些,说,“拖鞋换上,还有一个菜就好了,你们先去客厅坐着。”
许言站在原地没动,叫她:“妈。”
方蕙的动作明显顿了下,然后直起身看向他,笑了笑才问:“今天工作辛苦吗。”
许言心里一酸,摇摇头,许年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冷死了,哥你赶紧换鞋进去。”
保姆不在,菜是方蕙做的,许年摆碗筷去了,许言进厨房,方蕙在切葱。她跳芭蕾舞出身,当了快三十年的大学舞蹈老师,气质不减。锅里正焖着鱼,许言拿起勺子浇汤汁,问:“爸呢?”
“楼上书房呢。”方蕙说,“最近在画一幅山水,说要送给年年当结婚礼物。”
许燊无心生意,喜欢国画,但因为是独子,只能硬着头皮接手家业。打小起,许言和许年从许燊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赶紧长大,公司拿去玩,我想休息休息。”
其实许言很清楚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父母热爱艺术,思想开明,他从前说自己喜欢摄影,方蕙和许燊都表示支持,可惜到最后第一个放弃的却是许言自己。如果当初他好好跟父母谈谈,也许本不会有这两年的冷战,但没办法,他冲动了,那是长这么大以来许燊第一次对他动手。
许言觉得许燊打得对,他没后悔过跟沈植在一起,他后悔的是自己选择以伤害家人来证明那些年轻的、不可一世的、愚昧又冲撞的感情。
菜好了,许言端上桌,正巧许燊也下楼了。许年站在他哥旁边,低声嘀咕:“下跪,下跪,下跪……”许言瞥他一眼。
“爸。”许言喊了声。
许燊置若罔闻,去厨房盛了两碗饭,一碗给自己,一碗给方蕙。许年朝许言吐了吐舌头,拉他一起去厨房,方蕙解了围裙,许言盛饭时她轻轻摸摸他的头,说:“你爸就是这样的,回家了就好,其他的慢慢来,他会消气的。”
带饭香的热气蒸腾上来,许言眨了几下眼睛,把眼底的酸涩逼回去。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饭桌上的气氛难免有些僵,幸好许年是个很有眼色的傻逼,不遗余力地活跃气氛。许言回家之前他就跟父母谈过,说哥在外面摔了跤受了苦,不能回来了还要看家人的脸色,我们要给哥温暖。
许燊当时说:“我不想看见他。”
但现在还是好好地坐在一起吃饭了,说明这段父子关系还有救,许年很欣慰。
吃完饭,许言和许年收拾碗筷,两人在厨房鼓捣洗碗机。许燊坐了会儿,起身要上楼,方蕙问他:“言言难得回来,你怎么吃了就跑?”
“他本来根本用不着这么‘难得’。”许燊冷冷说。
他说这话时许言刚拿了两杯茶出来,听后,他站在原地看许燊上了楼,方蕙坐在沙发上朝他招手:“言言,来坐。”
许言走过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方蕙拉过他的手,仔细凝视他的脸,很久,才轻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呀……”尾音有些哽咽,眼眶也红了。
“那我多回家吃饭,你把我养胖点。”许言搂住她的肩,尽量轻松地安慰道。
晚上九点多,许言和许年离开家,门一开,冷风直往脸上吹,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挡在方蕙面前,让她不要往外走了。方蕙脸侧的碎发被吹得飘扬,还是那张优雅动人的脸,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唯独许言背叛过她。她看着许言的眼睛,问:“言言,今年会在家过年的吧?”
许言替她把一缕发别到耳后,笑着说:“会,以后都会。”
他觉得幸运,有一个能够将温柔与爱都完整表达的母亲,所以许言也从不吝啬交付出感情,虽然在那个人身上没能得到什么结果,但至少自己永远于心无愧。
车开出花园大门,许言扭头,正巧看见二楼书房的窗帘露了道缝隙,很快又合上,只剩帘子微微晃动。
许年把许言送到小区后就掉头找姐姐去了,许言坐电梯上楼,在走廊里碰到邻居——风情万种的花店老板娘,叫虞雪,正袅袅婷婷往电梯走。她穿了件灰色皮草,里头一件领子深不见底的吊带,许言光是看一眼就冷得打哆嗦。
“你这貂……”许言说。
“哎呀,人造的啦,谁忍心伤害小动物呀。”虞雪在许言面前悠悠转了个圈,问他,“好看嘛?”
“好看。”许言操心地帮她把皮草薅起来挡住胸口,说,“裹紧点,怪冷的,别着凉了。”
虞雪啪一声把他手拍开:“你懂什么啦!直男。”
许言闭嘴了,他不敢苟同直男的称号。
“噢对了。”虞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今天等在你门口的那个男的,是干什么的呀?你不是在杂志社工作嘛,他是不是什么还没出道的演员?模特?”
许言说:“高利贷。”
“乱讲。”虞雪从Gucci小包包里掏出化妆镜,一边检查眼妆一边说,“哪有这么帅的高利贷啊,还专一,我问他要微信,他说他不是单身。”
许言心头一跳,明白这意思是沈植和汤韵妍已经复合了。
“就是不懂干嘛在你这个男人门口等着,我凌晨三点喝完酒回来,他就站在这里了,冻死哦。”
“什么……?”许言有点反应不过来,“三点?”
“是的呀,吓我一跳,我问他干嘛,他说他等人,我差点报警了,但一看他的脸,哎……”虞雪捂住胸口,“真是好帅,可惜不是单身,有缘无分喽。”
她说完朝许言抛了个飞吻就走了,许言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以为沈植五点半出门是为了早点来见汤韵妍,但此刻却意外得知他凌晨三点——甚至可能更早的时候就等在门口了,是为什么?
潦草的穿着,眼下的青黑,疲惫的神态,说接他下班……现在回想起来,许言发现自己确实搞不懂。
事实上他从沈植第一次凌晨来家门口时就已经开始不得其解,他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但哪怕他坚决说了结束,说了不喜欢,沈植还是来了,一次次。
许言感到恐惧,如果这一切都来自于沈植的不适应不习惯,那么只能说自己在过去的几年里真的是个过于称职的保姆,导致辞职后男主人仍然对其念念不忘。
他自嘲地低笑一声,掏出钥匙开门,手机突然响了,是汤韵妍。许言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接起来,电话那头有些嘈杂。
“Chloe?”
“许言,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但……沈植喝醉了。”
“哦。”许言低着头,指腹摩擦着钥匙的锯齿,他平静地问,“所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能不能过来一……”
“妍妍……”汤韵妍的话没说完,许言听见沈植的声音,醉的,含糊的,叫了这么一声。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完全就是四年前沈植生日那晚,漆黑房间里,他们在激烈地亲吻过后,沈植对自己这样喊。许言当时愚蠢地以为自己被确认了身份,可实际上沈植叫的是另一个人。
但还好,今天沈植想要的人就在身边,不是冒名顶替趁人之危的言言,是他思念已久别来无恙的妍妍。
“抱歉啊Chloe,我和沈植真没关系了,你别放在心上。”许言笑着说,“沈植酒品还可以,等他再醒醒酒就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就先挂了,晚安。”
“等等,让沈植跟你说。”汤韵妍把手机送到沈植耳边,“沈植,说话。”
沈植垂着眼睛,安静了会儿,又叫了声:“言言”。
许言承认,他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头皮有些微麻,很犯贱地想着如果真的在喊他就好了,但可惜不是。他说:“我不是妍妍。”
“你是。”沈植有些固执地反驳。
“我不是。”许言淡淡地说,“别再烦我了。”
他干脆地挂了电话,沈植垂着头,又叫他:“许言。”但已经不会再有回应。
汤韵妍收回手,沉默地看着通话结束界面,旁边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是和沈植关系很好的高中同学柯旬,今天找沈植聊天,得知他在这个市,大家就约了一起聚聚,没想到沈植是最先喝醉的那个。
“沈大少爷啊。”柯旬托住沈植那只贴着纱布的手,诚恳地问,“你到底找哪个妍妍啊,汤小姐不是已经在你面前了吗,如果找的不是她,你得一开始就喊全名啊,不然那个言言要误会的嘛。”
汤韵妍无奈地叹气,她喝了口酒,摘下绾发的夹子扔到柯旬怀里,起了身,抬手搭住那个一晚上频频望向自己的混血帅哥掌心,对方礼貌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牵着她进了舞池。
柯旬看着汤韵妍潇洒的背影,再看看靠在沙发里目光涣散的沈植,最后他把酒杯塞进沈植手里,握着他的手腕跟大家一起碰杯,说:“言言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你沈植什么时候求而不得过啊,下一个言言一定更好。”
沈植趴到桌上闭起眼,耳边喧闹,他觉得喉咙痛,手背痛,手腕痛,胸腔也痛,混混沌沌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许言的样子,很多很多。
“没有下一个……”沈植醉醺醺地低声喃喃,“他最好了。”
作者有话说:
许言言:《年度最佳男保姆》
沈吱吱(指着许家大门):我不管,我也要那样的爸爸妈妈,我就要!
汤韵妍:#我前男友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