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巴黎早晚温差大,今天傍晚时还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陆森下飞机后立刻把外套穿上,走出机场,看见纪淮正撑了一把深蓝色的伞在等他。
“给我的?”陆森看了眼纪淮手里的外套,笑着问。
“以为你没随身带外套,就拿了件。”纪淮说。
“你不知道我是在巴黎长大的吗。”陆森钻进纪淮的伞下,两人并肩往车边走,陆森说,“不过还是谢谢你。”
“不用。”纪淮打开后备箱,帮陆森一起把行李放进去。
上了车,陆森抽了纸巾擦手,纪淮正要发动车子,陆森突然朝他靠过来。纪淮侧头瞥他,陆森那双带点棕绿色的眼睛也正向上抬起,跟他对视——他在纪淮的肩上擦了两下,弯着嘴角笑了笑,说:“这里沾了点雨水。”
纪淮在不熟的人面前向来有些冷淡,他点点头,说:“谢谢。”
车子往市中心开,雨刷器规律地摆动,陆森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笑眯眯的:“许大摄影怎么还亲自给我打电话啊。”
“别闹。”许言说,“纪淮接到你了吗?”
“没有啊,在机场门口等了大半天,没见到人。”陆森懒洋洋靠在椅背,说这话的时候微微转头看着纪淮,“他是不是嫌麻烦不来接我了?”
“怎么可能,纪淮半个多小时前就出发了,堵车了吗?”许言在那边兀自嘀咕,“你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这边陆森的电话刚挂掉,纪淮的手机就响了,他的手机夹在支架上,陆森伸手去点接听,许言的声音传出来:“纪淮,你在哪?”
“路上。”纪淮说。
“还在路上?陆森已经到了,说等你大半天了。”
纪淮淡淡道:“知道了。”
“你别知道了,抓紧点,下雨呢,挺冷的,别给我陆大摄影冻坏了,赔不起的。”
“嗯。”
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许言很是捉急:“嗯什么嗯,我到时候就拿你去赔!”
陆森终于出声,说:“可以的,没问题。”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
十秒钟过后,许言一声不吭地把电话挂了。
“哎呀,许言言生气了。”陆森没诚意地担忧道,“今天还是他生日呢,这样真的不好。”
纪淮很淡地笑了下,没说话。
许言的公寓很大,但因为他总出差,又是一个人住,就显得有点空旷。纪淮输密码打开门,许言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到啦?”
“还以为你生气了。”陆森说。
许言低头鼓捣虾滑:“对,生气了,你俩联合起来耍我,吃完了你们洗碗。”
“吃火锅啊?”陆森看了一眼桌子,转移话题。
“嗯,在外面跑来跑去,都吃不上一顿正经火锅,太想吃了。”许言把东西摆上桌,“来坐来坐。”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陆森见茶几上堆着不少礼物,大概都是同事和合作方送的,再看见沙发边的行李箱,他问:“又要去哪儿?”
“后天去巴塞罗那。”许言喝了口橙汁,“累。”
“有什么累的。”陆森笑,“大大小小的奖也得了,摄影展也开了,好歹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华人摄影师,你要是不想去,公司哪敢让你受累啊。”
“还是想自己多拍点。”许言说,“得靠作品说话啊,你不比我了解?”
“了解。”陆森说,“你出来多久了?有两年半了吧,想过什么时候回国吗?”
“两年零四个月。”许言往锅里加菜,“还早,怎么也得等明年再说。”
“那要是回去了,什么打算?”陆森真挚地看着他,“是重新回TIDE,还是来我工作室?我建议你考虑后者。”
陆森一年多前成立了个人工作室,名头上还是TIDE的摄影师,但重心总归不一样,这次他受邀来给某导演拍电影节海报,正好赶上许言生日,就提前过来了。
“主编找过我,说让我回去带外景来着。”许言想了想,说。
“别听她的,外拍有多难搞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以你现在的身价,不合适。”
“但你那边不都是拍艺人吗,又是室内居多,我拍风景拍惯了,可能不适应。”
“得了吧,你不是一直也在拍人物,上次秀场那几套图都被夸上天了。况且我那儿也有外拍,还不少。”
许言意味深长:“噢,外拍有多难搞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了。”陆森凉凉道,“你在外面真的学坏了。”
许言笑笑,扭头问纪淮:“你什么时候回国?”
“十二月,最迟明年一月份。”
“回国工作?”陆森问。
“嗯。”
“调去中国分部当顶头上司。”许言感叹,“我们纪淮,成功人士,年轻有为,行业精英。”
纪淮往他碗里丢了个牛肉丸,让他闭嘴。
橙汁喝着喝着就换成了酒,大家在不同国家,聚在一起太不容易。许年本来也想飞过来给许言过生日的,但公司里实在抽不开身,于是他托陆森带了礼物给许言。
酒过三巡,许言打开许年送他的礼物,是一只短短的画筒,抽出里面的纸看了眼,许言面无表情地把它扔到一边。
陆森伸手又把它拿起来,上面用遒劲有力的毛笔写着:乘风破浪会有1,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是弱智吧?”许言说。
陆森笑起来:“还好,本来看这形状,我以为是那个。”
“哪个?”许言喝了酒,有点迷茫。
陆森把纸卷好放回画筒,严肃地说:“按摩棒。”
“滚。”
喝到很晚,纪淮今天在许言家过夜,陆森回自己家。满桌狼藉,许言嘟囔:“我之前说过了吧,你俩骗了我,今天你们洗碗。”
陆森无赖地靠在椅子上不动,纪淮站起身收拾碗筷:“没事,我洗。”
他往厨房走,陆森转头看他,收回视线时见许言盯着自己看,陆森问:“怎么了?”
许言没回答,看看陆森又看看纪淮,然后才说:“没什么。”
没什么就怪了。陆森也不说话,看了眼手机,司机已经到楼下,该走了。
结果起身时他不小心撞翻杯子,半杯没喝完的酒倒在身上,大腿的裤子全湿了。许言凑过去看了看,说:“我给你找条裤子换。”陆森点头,跟他一起进房间,许言扒拉了一条运动裤出来给他,然后走出去。
纪淮到房门口时,陆森正背对着他脱下裤子。老实讲,纪淮的身材和他拍过的明星模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修长有力的美感。在公司里时,汤韵妍曾多次把他抓去套样衣看效果,同被这么抓过的还有许言。
那双长腿一抬一落,把裤子穿好,白皙的皮肤被完全遮盖。陆森叠好换下的裤子,回头,正和纪淮对上视线,双方看起来都没什么反应,男人看男人而已。
“碗洗好了?”陆森笑着问。
“许言在洗,你行李箱还在我车里,我和你一起下去。”
“好。”陆森往外走,路过纪淮身边时他停住,侧过头来,在纪淮的颈边嗅了嗅,问,“你用的什么香水?”
纪淮垂眼看着他:“忘了。”
“品位不错。”陆森又笑了下,说。
跟许言道过别,陆森和纪淮下楼,去车里取了行李。雨早停了,陆森坐上车,纪淮只穿了件T恤,陆森降下车窗:“上去吧,外面挺冷的。”
纪淮点了点头,转身回楼。车往外开,没开几米,陆森看见另一幢楼下,路灯旁,站着一个人,一手拎着一个小小的蛋糕,一手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
车停住,陆森下了车。
他开门见山:“找许言?”他哪会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当初去小樽找许言,在许年的婚礼酒店外等许言……甚至陆森早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今天乘同一架飞机来到巴黎。
沈植的脸在黑色毛衣的映衬下看起来有些苍白,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今天是他生日。”
“对。”
“能麻烦你,帮我把蛋糕给他吗。”沈植抬起那只拿着蛋糕的手,低声说,“就说是你买的,或者是他同事送的。”
“许言吃饱了,不需要蛋糕。”陆森说,“或者你亲手给他,看他愿不愿意吃。”
沈植抿了抿唇,手垂下去,没说话。
“他住三楼。”陆森指了指某个窗户,“那个位置是厨房,许言现在应该在洗碗。”
沈植顺着他的手往上看,他知道许言住三楼,知道那里是厨房,他甚至能想象出许言现在低头洗碗的样子。
“还有半个小时就过十二点了,没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不遗憾吗。”陆森笑着问。
沈植只是望着那扇窗。
不遗憾吗?当然遗憾。他曾经有很多机会当面跟许言说生日快乐,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前年九月,许言来巴黎的第四个月,法硕考试前三个月,沈植也站在这个位置——不,比这更隐蔽一点,大概往左再走六七步,那棵树下,他看着许言拖着行李箱走过,那时候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那天许言刚从卢塞恩回来,在公司过完生日,带着同事们送的礼物回家,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说了什么沈植没有听清,他只是借着路灯的亮,很努力地想要看清那道侧脸。他看见许言穿了一件白衬衫,许言的嘴边带着笑,许言的头发长了一点,许言没有瘦太多。
他看着许言走近,又走远,进了楼,不久后,三楼的窗户亮起灯。
去年九月,许言生日,沈植在同样的位置等到凌晨,但没有见到他。后来沈植知道,许言那晚正在菲茨罗伊山的湖边露营,拍的主峰日出在第二年索尼世界摄影大赛里拿下专业组的风光类摄影奖冠军。
“他过得很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有成就有前途。”陆森说,“应该也不希望被打扰。”
他说完后上了车,车轮压着路面薄薄的积水,很快驶离。
沈植仍然站在那里,二十分钟后,他看见纪淮下楼扔垃圾,过了半小时,三楼的灯熄灭。
许言的生日已经过去了,沈植安静看着那扇漆黑的窗,巴黎的风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凌晨一点多,又下起小雨,沈植撑开伞,拎着蛋糕,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沈植日记:那么多人给老婆送礼物,我这一个小蛋糕,又,算得了什么呢?老婆,好想你,好想跟你,说说话(独自走在巴黎的街头,眼泪和雨一起落下。
【最近更新可能要隔久一点,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