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还些发怔,但孟钊还是清楚地注意到了陆时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是有些意外的表情。
陆时琛穿着家居服,大概是不久前刚洗过澡,发梢还有些湿,孟钊甚至能闻到水汽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
这货居然没长残,孟钊脑中下意识冒出这个想法。跟高中那会儿相比,陆时琛似乎长高了不少,脸上的棱角更加锋利,眉眼间那种疏离感没变,但身上似乎多了些成年男人的压迫感。
先叫起来的是狗,那只灰白色的边牧站在陆时琛腿边,冲着孟钊一连串汪了好几声。
“这么巧,”孟钊回过神,掏出证件朝陆时琛亮了一下,“我来问点事儿。”
一般说来,这亮证件的动作就是走个程序,没想到陆时琛伸出手,把警察证从孟钊手里抽了出来,低头翻看上面的字样,很轻地哼了一声,听上去是在笑:“当年的小混混居然成了正义的人民警察么?”
孟钊脸色变了变,忍住了才把那声“操”卡在了嗓子眼里。没错,还是当年那个陆时琛,面目可憎,居高临下。
不过现在有案子在身,孟钊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而且,虽然这货不招人喜欢,但他爸陆成泽确是孟钊一家的恩人,有这层关系在,孟钊不得不跟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塑料友好。
陆时琛把证件还给孟钊,转过身朝客厅走,“要问什么?坐吧。”
孟钊没跟他客气,大马金刀地坐到陆时琛对面的沙发上,无视陆时琛打量的目光,闲聊似的:“回来多久了?”
“小半年。”
“不是听说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么?”
对方倒也不谦虚:“还成吧。”
孟钊的目光落到实木桌上的iPad上,屏幕还亮着,虽然上学时英语学得不怎么样,此时也大致能猜出来上面是关于金融的内容。陆时琛应该是从事金融行业,孟钊觉得这倒也不稀奇,这种浑身没什么人气儿的人最适合跟钱打交道。
卫生间的门这时开了,孟钊没想到陆时琛这里还有别人,闻声转头看过去。大概陆时琛看上去从头贵到脚,潜意识里他就没觉得陆时琛会跟其他人合租。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女人显然跟陆时琛也不是合租室友的关系,她长得像混血,身上围着浴巾,一头长卷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了澡:“哎?你来客人啦?”语气有些意外,似乎也没料到会来外人。
孟钊移开目光,心道自己大概坏了陆时琛的好事。白日宣淫啊真的是……这人不用上班吗?
陆时琛没搭腔,反而问孟钊:“不是说有事情要问?”
女人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打扮不合时宜,匆忙闪进里屋。
孟钊自觉此地不宜久留,切入正题道:“最近有没有见过你楼上的住户?”
对方惜字如金:“没。”
“每晚直播唱歌挺吵的吧?”
“是挺吵。”
“听说还因为这个报过警?”
“那次啊,”陆时琛稍作思考,“跟唱歌没关系,是他们办party到凌晨三点,夜间超过60分贝,达到报警标准了。”
“就没考虑过换个地方住?这地方是租的吧?”进屋时孟钊观察过这房间,设施挺简单,像是临时租住的地方。
“一直在找,还没找到合适的。”
孟钊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了,楼上住户昨晚在那边拆迁区被人勒死了,你要是想起什么线索的话,随时联系我。”他说着,一边给陆时琛递了张名片,一边观察陆时琛脸上的神色。
陆时琛看上去丝毫不吃惊也不感兴趣,抬眼看向孟钊:“是么,孟警官不多坐会儿?”
孟钊总觉得“孟警官”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点讽刺,他弯腰摸了一把边牧的后颈,半蹲下来,揉了揉:“不了,还有别的事儿,这狗挺可爱啊,叫什么?”
“小刀。”
孟钊的脸色又变了变,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的小名就叫小刀,这名字被陆时琛叫出来,好像在骂他是狗。
孟钊出了门,正遇上刚摆脱张潮的程韵。
“怎么样孟队,见到楼上住户没?”
孟钊用纸巾把手上沾的狗毛包起来,面色不虞:“见到了一条狗。”
程韵跟在孟钊身后:“刚刚周衍那屋的家政阿姨也到了,我让她在客厅等着了。”
孟钊点点头:“嗯。”
一进屋,秦小柏和家政阿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如土色,面面相觑。毕竟身边发生凶杀案这件事没那么好消化。
家政阿姨看上去四五十岁,衣服被洗得微微褪了色,但一看就是个干净人,见到孟钊立刻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
“您坐,”孟钊打量她,“平时都这个点儿过来打扫?”
阿姨坐回沙发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嗯,周先生起得晚,我中午过来打扫顺便给他做饭。”
“这几天周衍不在也照常过来?”
“上个周他说要出差就没过来,昨天发消息让我今天过来。”
“消息我能看看吗?”
孟钊接过家政阿姨递来的手机,是小屏的苹果5,手机壳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种透明外壳,已经有些发黄了。周衍用微信发来的语音消息:“赵姨,明天我就回去了,您还是那个点儿过来哈。”
孟钊将周衍的手机号和微信号抄寄下来,将手机还给家政阿姨:“这手机是您孩子给您的吧?”
阿姨接过手机:“是小周给我用的。”
孟钊点点头,倒也不算意外。周衍的生活看上去过得挺滋润,将淘汰不用的旧手机给家政阿姨做个人情,看来为人大方。而且,一般的家政都称呼客户是“×先生”、“×小姐”,这两个人却互称对方是“赵姨”和“小周”,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
“您所属的家政公司是?”孟钊继续问。
“顺意家政公司,不过……”阿姨有些迟疑,“我跟周先生是跳过公司私下签的合同,您能不能别把这个告诉我们公司?”
孟钊笑了一下:“放心吧,不会说的。”跳过家政公司私下签合同,可以省去一大笔中介费,不过大多数人都会因为对家政阿姨不信任,还是选择跟公司签订合同,看来周衍跟这个阿姨的关系的确不错。
孟钊在笔记本上记录完信息,合上笔帽:“那有事儿我再联系您。”
卧室里传来张潮的声音:“钊儿,过来!”
孟钊跟阿姨知会了一声,朝卧室走过去:“密码解好了?”
“那还用说?”张潮在一旁收拾仪器,“连pad密码都给你解了,厉不厉害?”
“潮哥牛X。”孟钊不走心地夸了一句,拿起iPad进入淘宝,账号是登录状态,他打开购买记录,果然,那条连衣裙是周衍自己网购的。
“嚯,”张潮凑过来跟他一起看,“这周衍是异装癖?”
“应该不是,”孟钊返回主屏幕,看了看时间,“回去开会说吧。”他动作利索地电脑拆解了,扛起主机:“程韵过来拿上数据线和键盘,秦小柏!”
秦小柏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小跑到周衍卧室门口:“什么事孟警官?”
“帮忙搬一下显示器。”孟钊往外走时,看到家政阿姨还在躬着身打扫周衍的卫生间,他脚步一顿,“您也早点回去吃午饭吧。”
“哎,”阿姨背着身,后背有些佝偻,应着,“我打扫打扫,都说好了的。”
出了门,孟钊边走边问秦小柏:“周衍不在的时候,他的快递是你收的吗?”
“我要睡觉,才不收快递,”秦小柏屈起腿,用膝盖碰了碰墙上那扇半米高的小铁门,“都放水表箱里,快递小哥知道。”
“不怕被偷?”孟钊看了一眼水表箱。
“还好吧,没丢过,特别贵重的东西就放物业了。”
进了电梯,张潮把仪器箱放到地上,看着秦小柏:“你室友遇害,你也没什么表现,心够大啊。”
“嗨,”秦小柏抱着显示器,“我们就是合租室友,他才搬过来三个月,我们拢共没见上几面,我跟他的关系还不如他跟那个家政阿姨的关系好呢。表现得太沉痛也不正常啊,有点瘆人倒是真的。”
孟钊站在他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小柏说话时的表情:“你是做什么的来着?”
“我是……”秦小柏一直很顺的嘴皮子卡了一下,“酒店的大堂经理。”
孟钊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孟警官,”秦小柏有些犹豫,”这杀害周衍的人是什么来头,不会下一个就对我下手吧?”
孟钊看着他:“还在查,放宽心。”
*
乔遇换了衣服,从客卧里出来,抱胸倚着门:“刚刚谁呀?”
“警察。”陆时琛戴了银边的平光眼镜,在pad上翻看着今早的财经新闻。
“警察?”乔遇一惊一乍,从门上起身,走过来坐到陆时琛旁边,“你不是犯了什么事吧?”
“杀人了,”陆时琛波澜不惊,“穿的就是你身上这件。”
乔遇穿了陆时琛的衬衫,长度至大腿,酥胸半露,春光乍泄。听到陆时琛这样说,她只当开玩笑:“我没带换洗衣服,借你的穿一下嘛,我哥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了,让你好好照顾我。”
陆时琛在pad上翻了页,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乔遇是他前公司董事长乔明嘉的妹妹,在国外时乔明嘉曾帮过他不少忙,于是在乔明嘉把自己的妹妹塞过来借住时,显得相当理所当然。
陆时琛不习惯跟人同住,好在乔遇借住的几天正赶上他去邻市出差,昨天刚回来,只需要今天把乔遇送走,就算打发了这兄妹俩。
乔遇歪着头靠上陆时琛:“刚刚那警察长得好帅啊,看起来认识?”
陆时琛过了一会儿才说:“嗯。”
乔遇看着陆时琛,陆时琛的脸像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明明从侧面看,眉骨到鼻梁的线条起伏流畅,有些像轮廓深重的西方人,但偏偏眉眼间都透着一种偏向于亚洲人的清淡的疏离感。
乔遇觉得自己要主动一些,她伸手去解陆时琛胸前的扣子。
陆时琛没制止,只是探身从实木桌上拿了一个小药瓶,递到乔遇面前。
“这是什么?”乔遇动作停下,不明所以地接过来。
“副作用那一行。”陆时琛提醒道。
乔遇的视线移到副作用那一行,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她看到上面写着:“可能会导致厌食、精神不振、性欲减退。”
陆时琛转过脸看她,神色坦然:“太抱歉了,我是性冷淡。”
乔遇讪笑:“……真的假的呀?开什么玩笑。”
陆时琛继续说:“准确地说,是勃起障碍。”
乔遇语塞几秒,顶着这样一张脸的陆时琛坦陈自己性冷淡,这让她心情复杂:“……因为这药吗?这是什么药,不能不吃吗?”
“抗抑郁的药。”陆时琛把眼镜摘了,手指捏了捏眉心,“比起发泄欲望,治病还是更重要一些吧。”
乔遇沉默片刻,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多问一句:“所以这几年你都没有过?不会有那种……很想发泄的时候吗?”
“当然有,”陆时琛看她一眼,淡淡道,“杀个人就好了。”
他神情自然,乔遇居然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陆时琛起身走到阳台上,俯下身,胳膊肘搭在栏杆上,看向楼下。从17楼的高度看下去,其实并太能看得清楼下的人,但陆时琛能认出孟钊——站在后备箱旁边,腿最长的那个。
除了腿变长了,头发也长了一些,孟钊这些年其实没怎么变。
17岁的孟钊就是这样,略深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里像藏着一把泛着寒光的薄刃,好像随时会被激怒出鞘。
还是那么有意思啊,陆时琛想。他喜欢激怒孟钊。
一想到这点,生活就好像变得有意思了一点。
“那……今天用不用吃药?”乔遇拿着那个小药瓶走到阳台边,有些担忧地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换一种药啊?”
陆时琛是性冷淡这件事让她觉得心痛,乔遇觉得这心痛不是为她自己,是为全人类心痛。本来帅哥就人数稀少,眼前这个居然还性冷淡……
“今天不用吃了。”陆时琛直起身,走回屋里,“你哥不是一会儿叫人来接你?换衣服吧。”
孟钊把台式电脑归置好,合上后备箱,抬头看向楼上。就在刚刚,他又察觉到了那道目光。但25层高的楼,此刻只有七层站了一个老大爷在阳台上拿着水壶浇花,正跟孟钊看了个对眼,老大爷冲他喊:“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是不是浇你头上了?”
孟钊:“……没,您继续。”
“怎么了?”程韵也抬头看过去。
“没事。”孟钊轻摇了一下头。难道是错觉?他一边想,一边走到副驾驶位,“还是你开车,先去物业一趟。”
物业就在大门附近,孟钊下了车走进去,跟前台打听:“你们这里有没有小区的租房信息?”
“有业主留的几个,”前台把登记信息拿给孟钊,“您要租房吗?”
“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想租多大的?这边面积差不多都是190平的,户型都差不多,这是户型图……”
孟钊看着户型图,跟周衍和陆时琛那栋楼的差不多。如果陆时琛真的有意换租,会像他说的那样,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吗?
孟钊把户型图还给前台,向她出示警察证,又把硬盘推过去:“昨晚18点到今早8点之间的监控麻烦给我拷贝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