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网吧,孟钊差点被扑面而来的烟味儿熏个跟头。
这网吧内部格局狭长,光线昏暗,一眼看过去没有通风的地方,难怪刚一踏进来,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十几年前这种网吧曾开在大街小巷,但现在随着家庭电脑的普及,这种网吧也逐渐被条件更好的网咖取代,几乎难觅踪影了。
“上网吗?身份证。”靠近门的那台电脑后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孟钊朝前靠近了,才看见那台电脑后面,在电脑椅上“葛优瘫”的小青年网管。
他把警察证拿出来,那人立刻坐直了:“警察哥哥,我们这儿是正规营业,什么法都没犯啊……”
“没说你犯法,”孟钊收了证件,“我来是想查一下,11号晚上,有没有一个叫赵云华的人来上过网。”
“哦……我查查,”网管立刻应下来,“我们这里都是有登记记录的。”
几声键盘敲击的声音响起来,网管把屏幕朝孟钊的方向转过来一些:“有,11号晚上8点半到9点半……哎?是不是那个大妈啊……”
“你有印象?”孟钊见他想起来什么,问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哦,是有点印象……”青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主要是来我们这里上网的基本都是熟人,那个大妈看上去都四五十岁了,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来上网的,而且她上了没一会儿就走了,挺奇怪的……怎么了,这大妈犯什么事儿了?”
孟钊没答他最后一句,继续问:“她在哪台电脑上网?”
“那台,墙边那里,”青年起身指了一下,“算了,我带你们过去看看吧。”
跟着那青年走到赵云华当时上网的那台机器,孟钊抬头打量周围的摄像头,正巧,斜对面有一个摄像头正对这台机器的屏幕,如果像素稍好一点,应该可以看清当时屏幕上的内容。
“那个摄像头能保留多长时间的记录?”孟钊朝摄像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个……”青年支支吾吾,“那个好几年前就坏了……”
孟钊:“……”果然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那这电脑能保存当时的浏览记录么?”
“电脑每次关机都会清空记录……保存不了。”
“这电脑先借我用用,我拿回去试试能不能恢复记录,过几天还你。”
“哦……好。”青年看上去并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还有,赵云华上网期间,她前后左右的人都帮我找一下信息。”孟钊环视周围上网的人,问那个网管,“有没有人固定坐在附近位置?”
“有是有……”网管指了一下赵云华旁边的位置,“那台机器的配置好,有个黄毛就经常坐那儿,对了,那晚他好像也在来着,不过他现在出去吃饭了。”
“去哪儿了?附近么?”孟钊抬手拍了下网管的后背,“走,给我指一下。”
两个人走到网吧门口,陆时琛也跟着走出来,网管正用视线搜寻着那个人,孟钊转过脸看了看陆时琛:“里面的环境不好受吧?你要是受不了就在外面等着。”
陆时琛说:“不至于。”
“找到了,”网管朝他们跑过来,伸长手臂给他们指,“就那家烧烤摊,那个穿灰T恤的黄毛,我帮你们叫过来吧?”
“不用,”孟钊朝那个烧烤摊的方向走过去,“我过去就行。”
烧烤摊烟熏火燎,黄毛正拿着一把肉串大快朵颐。
孟钊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拿出证件朝他亮了一下。陆时琛也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
一看见警察证,黄毛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手里的肉串不香了”的表情。
“我……我最近没犯事儿啊。”他放下了手里的肉串。
“跟你没关系,”孟钊发现这条街上的人都特别擅长对号入座,“我来是想问,11号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旁边坐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他从手机上调出赵云华的照片拿给黄毛看。
“哦——”黄毛看了看照片,松了一口气,又吃了一口串,“那个大妈啊,我记得。”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当时她在电脑上做什么?”孟钊收回手机问。
“我是看了一眼来着,她好像在看什么视频吧……”黄毛抓了抓头发,“嗨,我就看了一眼,没太注意。”他把肉串递给孟钊,“哥,来一串?”
“谢了,我不吃,视频的画面能回忆起来吗?”孟钊看着那黄毛,“就算是一闪眼,应该也能注意到画面吧?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画面……”黄毛有些费力地回忆,“好像有个楼?楼上有几个人好像在打架还是什么的……唉,我是真的没太看清,那个画面又远又模糊,跟那种偷录的成人小电影似的……”
楼顶上打架的几个人……难道是当时赵桐被逼自杀的录像?孟钊回忆起那篇公众号的内容,上面说赵桐就是在一家化工厂的楼顶被逼死的……
“那当时坐在那个电脑前的女人的神情你有没有注意?”
“那个大妈啊……”黄毛把嘴里的肉串咽下去,“她哭了。”
“嗯?”
“对,她哭了……我就是听到她哭了才看了她的屏幕的。”
陆时琛注意到孟钊的眉心很轻地皱了一下,透过烧烤炉飘出的丝丝缕缕的白烟,他察觉到孟钊的眼神似乎跟平常很不一样。
他观察着孟钊,试图从过往中的经验中找出与之相对应的情感,然后他勉强分辨出,那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有些“悲哀”的情感。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神色流露,陆时琛不动声色地判断着,它似乎是无法通过反复练习而习得的。
孟钊低头沉思片刻,虽然线索很零碎,但已经足够做出推测了。
很明显,赵云华家里的那个小纸盒子里面,装得应该就是有人给她的U盘,因为赵云华家里没有电脑,所以当晚她收到U盘之后来到了网吧,看到了里面的视频,从而确定了周衍就是当年逼死赵桐的主使。
但是,如果周衍在这起校园暴力事件中是无辜的,难道U盘里的视频是伪造的?还是说赵桐的死另有内情?
而且,如果像这个黄毛说的,那个画面很远很模糊,那赵云华是怎么看清那几个人中,周衍就是那个逼死赵桐的主使的?
孟钊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对,声音!赵云华跟周衍情同母子,极其熟悉周衍的声音,寄U盘的人甚至可以不用伪造视频画面,只要将声音处理成周衍的声音,就足以误导赵云华。而且,周衍经常在网上直播,想要伪造他的音色简直轻而易举……
“那个……”黄毛打断了孟钊的思绪,“别的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就扫了一眼。”
“这些就够了,谢了,”孟钊转头看陆时琛,“我们走吧?”
陆时琛正在看向他,于是他们对视了一瞬,但陆时琛很快就收回了眼神,应道:“嗯。”
虽然只有一瞬,但因为距离足够近,孟钊注意到,刚刚陆时琛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观察笼中动物的眼神。
站起身走出烧烤摊,孟钊侧过脸看着陆时琛问:“刚刚看我干什么?”
他试图观察陆时琛脸上的神色变化,但陆时琛这次却没再让他抓住把柄,没什么表情道:“我觉得你刚刚想到了什么,按照交易内容,我需要知道你的推测。”
这人倒挺会倒打一耙,孟钊回击道:“交易内容是我跟你透露案情细节,没说连着推测也一块告诉你吧?”
话说着,两人又走到了网吧。
孟钊走进去,让网管帮他把赵云华当时用过的那台主机拆解了,他把主机抬起来,对陆时琛道:“走吧,只能先放你车上了。”
“我来吧。”陆时琛朝他走过来,伸手要把主机接过来。
“哎,不用不用,这玩意儿挺轻的。”孟钊把电脑扛起来,“用不着两个人抬。”
“先把主机放到这里吧,”陆时琛抬手拦了一下他,“等吃完饭再回来拿。”
孟钊看向他:“嗯?”
“不是说去前面那家面馆吃?”
“哦……对,”孟钊想起刚刚那一茬,忍不住笑了一声,“逗你的,你还真信啊?”他走出网吧,“怎么着也不能让您这号人物受这份人间疾苦啊。”
走到车后,孟钊把主机放到陆时琛的后备箱里,然后拉开车门上了车,拿出了霸道总裁的气势:“说吧,想吃什么?”
“你定吧,我对这里不熟。”陆时琛说。
陆时琛在这方面出乎意料的随和,但孟钊也不能让他太将就,最后在车子开上主路,行驶了大概两公里后,他指了路边一家法餐:“就这儿吧。”
抬步迈进去的时候孟钊知道,这一顿饭估计要榨干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不过,自己请客的对象这么不接地气,他下意识就选了一家同样不接地气的餐厅。
而一家餐厅想要营造出不接地气的氛围,显然是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本以为选了规格这么高的一家餐厅,陆时琛应该会给点面子,象征性地收一收他那张面瘫脸。
但没想到陆时琛表现得兴致缺缺,甚至连菜单都没有翻完,只点了第一页的主打套餐。
而孟钊,他本来也对西餐不太感兴趣,搞不懂鹅肝这种既残忍又让人腻味的食材到底是怎么被炒成顶级美食的。
还不如吃刚刚那家面馆,孟钊叉了一块鹅肝,没滋没味地咽了下去。
但不得不承认,对面陆时琛的吃相确实跟这家餐厅挺搭的,孟钊看着对面的陆时琛,想起孟若姝录视频时经常提过的一个词——性冷淡风。
啧,吃饭也能吃出性冷淡风,真够可以的。孟钊心道。
一顿饭被陆时琛吃得既冷淡又昂贵,也不知这钱花得值还是不值。
“对了,你那辆车的情况怎么样?”孟钊吃完了最后一口鹅肝,喝了一口冰水解腻,“要不要我配合走保险?”
“不用,”陆时琛简短地说,又将话题转到了案子上,“当年的校园暴力案会重启调查么?”
孟钊把水杯放到桌上:“没准儿。”
“真凶应该跟这起校园暴力案有关,否则不会拿到当年的录像。”
孟钊转着手里的杯子:“是不是当年的录像还不知道呢。”
“你是说录像有可能是伪造的?”陆时琛看着他,沉思片刻道,“画面应该不会是伪造的,虽然像素很差,但对于自己的儿子,赵云华应该不会认错,凶手伪造视频画面的风险太大了,倒是声音……”
“是这个理,不过……”孟钊有意停顿。
陆时琛顺着他的话问:“怎么?”
“我记得刚刚那黄毛说的是,那视频画面既远又模糊,像那种偷录的成人小电影,没提过像素的事情啊,难不成……”孟钊打量着他,恍然大悟道,“你对他说的那种成人小电影有过研究?看不出来啊陆时琛。”
陆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