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高中。
“成绩单?”这次换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接待孟钊,对方比上次那个女人要油滑得多,“孟警官您这就开玩笑了,有哪个学校会留着十多年前的小考成绩单,我们这里只存了十年前的重本录取名单,要不我找给您?”
不等孟钊点头,对方就转头吩咐工作人员在电脑上调出名单打印出来。
“还有他们这一届的毕业照,麻烦也一并找给我。”孟钊说。
拿到毕业照和高考成绩表,对方又盛情送孟钊出校园,那架势,生怕孟钊会在学校里多待一秒。
下电梯时,孟钊跟那人闲聊了几句:“刚刚从楼梯走上来,看见墙上挂了不少优秀校友的履历,看来贵校对于学生很重视啊。”
“那是当然,”对方冠冕堂皇地点头,“学校自然以学生为本。”
“是以知名校友为本吧?对于赵桐、周衍这样要么高考前就跳楼自杀的,要么十年之后被人勒死的,对于学校来说,就好像校园里死了一条流浪狗一样简单,对吧?”
对方意识到孟钊这番话来者不善,干笑了两声道:“您这就言重了,我们也想知道真相,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当年赵桐高考前自杀,学校为了次年招生率,花了不少钱公关媒体,还费心请了陆成泽做律师,对于维护学校名声来说还是挺成功的。”
电梯开了,两人迈开步子走出去,那中年男人这次不说话了,大概是想让孟钊赶紧说完赶紧走人。
走到校门口,孟钊停下脚步:“原本这校园暴力案已经过去十年了,市局也不是非得动用警力查得一清二楚,但既然贵校在这案子上这么配合,我也打算代表我们市局送贵校一份厚礼。等真相查清之后,一定会请官媒出面,重点报道这桩旧案,保证不遗漏任何细节,在招生季之前把贵校当年的作为全部宣传出去。”
孟钊这番话说完,走到校门口,向对方伸出手,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碍于孟钊的身份,只好伸手握了握。
上了车,孟钊系上安全带,扫了一眼那份高考成绩表和毕业照,放到副驾驶上,打算等回市局再好好看看。
他打算拿着毕业照和张潮修复的那一小段视频进行对比,看能不能对上号,不过,那段视频模糊成那样,估计不会有太大收获,只能一点一点往下摸索了。
他把资料放到副驾驶的位置,手机铃声这时响了,是技侦的张潮来了电话:“我刚查了一下你早上给我的那个网络电话。”
“怎么样?”
“多层加密,破解了两层,到第三层中转站就无法定位了,这种层层防护的网络电话,基本没有破解的可能。”
“辛苦潮哥,还有一个问题,这种网络电话不好搞到吧?”
“很难,”涨潮说,“一般容易搞到的那种付费网络电话,基本也就一两层加密,破解起来很容易,像这种专业级别的,估计得花大价钱。”
挂了电话,孟钊又调出那条“成绩单”的短信,到底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地给自己提供线索……
不管怎么样,先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吧,孟钊按熄屏幕,将手机扔回中控台上。
从学府路出来,孟钊驱车前往赵云华旧家的住址。
行驶了大约有一公里,车子开到十字路口,再开一段路,又要经过温颐疗养院了。
等红绿灯的间隙,孟钊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陆时琛拨了个电话。
听筒内的嘟嘟声响起来,过了一会儿对方才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孟钊问。
“在外面,找我有事?”
“不是要吃烧烤么?一会儿请你啊,我正出外勤,正好开车接你去,地址给我一个。”
“你在哪儿?”陆时琛问。
孟钊察觉到陆时琛的谨慎,似乎陆时琛说话一直如此,也不知他是在刻意隐瞒什么,还是确实一贯如此。
“你先说你在哪儿啊,”绿灯亮了,孟钊开车驶过路口,索性跟陆时琛玩起了初中生的幼稚话术,“我先问的。”
听筒里沉默了短暂的片刻,陆时琛问:“你来文昭区了?”
“嗯,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了,”被陆时琛猜中了,孟钊不跟他打马虎眼了,他将车沿着路边慢悠悠地开,“这一大早带着姑娘去疗养院做什么?”
“探望老人。”
废话,孟钊腹诽一句,去疗养院不看望老人,难道是去看望孩子?
见对方每一句都答出了“明明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效果,孟钊察觉到陆时琛可能在回避透露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是……没有人愿意被别人看穿自己渣男的本质。
孟钊觉得自己这电话打得有些多事,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眼见着马上要开到温颐疗养院门口了,他顿觉无趣,想挂电话了:“那你探望吧,我先开车走了啊。”
“别走,”陆时琛在电话里说,“看见你了。”
孟钊下意识一踩刹车,转头一看,车子正经过温颐护理院门口,陆时琛从温颐护理院走了出来,他腿长,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那个一路小跑的姑娘。
陆时琛侧过脸跟那姑娘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径自朝孟钊的方向走过来了。
陆时琛走过来,拉开车门,先是拿起了副驾驶位置上的毕业照和高考成绩表,然后坐了进来,孟钊朝那女孩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就这么把人撇这儿不管了?”
“她开了车过来。”陆时琛扣上安全带,“你要去哪儿?”
“去赵云华和赵桐以前的家里看一眼。”孟钊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女孩,心道陆时琛可真是渣得理直气壮。
“赶紧陪姑娘回去吧,”孟钊没急着启动车子,“我正工作呢,没空顺路载你回去。”
“我跟你一起过去。”陆时琛说。
乔遇上了自己的车,把车开过来,还落下车窗跟陆时琛摆了两下手。
“她走了。”等那车开上了路,陆时琛又说。
孟钊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现在只能跟着你走了”。
孟钊:“……”这人不仅渣起姑娘来理直气壮,说什么都挺理直气壮的。
“行吧,”孟钊总不能把他从车上赶下去,“一会儿别打扰我工作。”
陆时琛说:“嗯。”
孟钊开车上路,忽然记起一件事:“哎,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咱们高中的时候是不是来这儿做过义工啊?我记得那会儿这里没这么大,好像也不叫温颐疗养院,叫什么……仁安护理院?”
陆时琛“嗯”了一声。
“我记得你那次还头疼来着,亏我还好心还跑去药店给你买了止疼片,回来你就不见人影儿了。”孟钊侧过脸瞥了陆时琛一眼,“什么人啊都是,我那天来回跑了四公里!”
一提起这茬,孟钊又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算起来,那才是他跟陆时琛第一次产生交集。
那是高一开学后不久,班主任在十一假期前组织全班到护理院进行义工活动。
那天上午,孟钊因为去拘留所探望舅舅,到达仁安护理院时已经九点多了。
因为不知道班上同学都去了哪里,他只好在护理院内瞎转悠了一阵,没想到碰上了陆时琛。
陆时琛当时蹲在地上,两只手死死按着太阳穴,孟钊快步跑过去,跑近了才看清他脸色白得几近透明,眉心紧锁,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孟钊不太认识班上的同学,但陆时琛这人的长相实在太过打眼,以至于他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坐在他斜前方的那位高冷学霸。
“怎么了?”孟钊半蹲下来看着他,“头疼?”
对方仍是捂着太阳穴,没搭理他。
“我扶你到那边坐吧。”孟钊伸手把他扶起来,陆时琛像是被刚刚那阵头疼耗尽了力气,一大半体重都压在孟钊身上。
孟钊没见过有人能头疼出这种架势,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对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有些担忧地问道:“带药了没?”
陆时琛仍旧没说话,孟钊看见他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似乎还在被头疼困扰。孟钊摸了摸校服的兜,摸出了两颗巧克力糖,随身带两颗糖是他那时候的习惯,他剥开糖纸送到陆时琛唇边:“你要不要吃点糖,甜的,能缓解疼痛。”
其实孟钊那时候已经学过生物,知道糖跟缓解疼痛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很小的时候母亲孟婧带着他去医院打针时,总是往他嘴里塞一颗糖:“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于是后来遇到很苦或是很疼的状况,孟钊总习惯吃点甜的东西。
见陆时琛皱着眉吃下了那颗糖,表情痛苦得像是在吃某种苦涩的中药,孟钊直起身,看了看四周,然后朝护理院外面指了指:“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药店,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快步跑出了护理院。
孟钊沿着路边跑过去,也不知是不是遇到的行人给他指错了方向,跑了很远一段距离,他才看见了一家药店。他买了治疗头疼的药,又快步跑了回去,但等他喘着气跑到刚刚那个地方,陆时琛已经不见了。
“你在想什么?”陆时琛开口,打断了孟钊的想法。
孟钊回过神:“没事。”他说完,才察觉陆时琛坐在副驾驶上,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他被盯得有点发毛,转移话题道,“你不看看线索么?”
“什么线索?”
“成绩单。”孟钊把那条短信上的三个字原封不动地告诉陆时琛,心道说不定陆时琛这种天赋型选手能解出来这道谜题。
谁知天才也不顶用,陆时琛看了一会儿手里的那张成绩单:“成绩单有什么线索?”
“看不出来了吧,线索都告诉你了,看不出来也没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