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孟钊几乎瞬间弹坐起来,子弹发射一般地冲到司机身后,他盯着那辆卡车,伸长胳膊试图握住方向盘朝另一边躲过卡车的撞击。
然而,情况太紧急,几乎避无可避了!
就在孟钊的手握上方向盘的那一瞬,卡车距离救护车的车身仅有不到五米的距离,千钧一发之际,刚刚跟在救护车后面,另一车道的那辆帕拉梅拉居然硬生生挤了进来,挤到了卡车与救护车之间!
“操——别过来!”孟钊下意识喊出了声。
车上的医务工作者听到声音,都抬头看过来,随即有人注意到了那辆逼近的卡车,惊恐地尖叫起来。
下一秒,“嘭——!”
一声巨响,卡车重重撞上了帕拉梅拉。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了过来,救护车的车身重重一震,车轮摩擦地面发出极其尖锐刺耳的噪声,陆时琛的车身抵到了救护车上,两辆车在卡车的撞击下,齐齐朝一侧退了能有十几米的距离!
车上没系安全带的工作人员瞬间飞了出去,几张担架床重重撞击到一起,一时间,尖叫声和金属的撞击声顿时响成一片。
孟钊的后背重重地撞到旁边的副驾驶座椅上,亏得他及时握住了扶手,才不至于让自己飞出去。
病床堵在了车门前,一时无法出去。孟钊咬牙忍着后背的剧痛,转过头朝窗外看过去,即便中间有陆时琛的车做缓冲,救护车的车窗此刻也已经被震成了玻璃碎渣。
那些玻璃碎渣在窗框上苟延残喘,还没掉落下去,孟钊撑着身后的椅背站起来,冲到车窗边,捏起拳头,一拳捣碎了车窗。
他看到在卡车与救护车中间,那辆黑色的帕拉梅拉因为直接承受了卡车的撞击,此刻已经严重变形。
孟钊屈起胳膊,用胳膊肘将碎裂的车窗全部捣碎,然后手掌撑着车窗边沿,不顾窗框上的玻璃渣子,一翻身从救护车上跳了下去。
他快步绕到陆时琛那辆车的驾驶位一侧,试图拉开车门,然而车门已经被撞得严重凹陷变形,像是被牢牢焊了进去,根本无法靠人力拉开。
后面的警车赶了上来,几个同时隔老远喊:“孟队,你没事吧!”
“有事的不是我!”孟钊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赶紧过来救人!”
车窗已经被震得粉碎,安全气囊全部弹了出来。
驾驶位上,陆时琛的头微微侧着,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陆时琛会不会已经当场……孟钊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慌裹挟住了,他搭在窗框上的手指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甚至不敢去探陆时琛的呼吸。
几个同事跑着赶过来:“孟队……”
“帮我,”孟钊艰难地咽了一下喉咙,他的声音瞬间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试试他还活着没。”
旁边有同事走上前,抬手试了试陆时琛的呼吸:“还有呼吸!”
这句话一出来,孟钊几乎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他撑着车门,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别让那个卡车司机跑了,来两个人帮我把这车门拉开!”
孟钊的手臂从震碎的车窗伸进去,在车门内部开了锁。
因为刚刚一拳捣碎了救护车的车窗,此刻他的手臂连同手掌心都被玻璃碎渣划得鲜血淋漓,那双手插进车门与车体直接的缝隙,用力地往外掰,手臂上青筋暴起,旁边另外两个警察也过来帮忙,在三个人的合力下,车门先是出现了一丝松动,然后才被彻底掰开。
孟钊拉开车门,想把陆时琛从车里弄出来,但此刻的陆时琛看上去一动不动,像一个易碎的瓷器,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陆时琛,生怕这一触碰,陆时琛也会像那扇被震裂的车窗一样,顷刻之间四分五裂。
“孟队,让我们来吧,”后面的救护车上这时也都稳定了秩序,有医护工作人员从车上下来了,这时出声对孟钊说,“我们更有经验一点。”
孟钊退到一侧,看着工作人员探进车里,小心翼翼地将陆时琛从车上弄了下来,放到担架床上。
因为有陆时琛的车在中间做缓冲,救护车的损坏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只在车身一侧有凹陷痕迹,还能正常行驶。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床,将陆时琛转移到救护车上,孟钊跟在后面上了车。
刚刚撞成一片的担架床此刻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车上几乎没人受重伤,仅有几个坐在窗边的人头部收到轻微撞击,床上躺着的七个人还在昏迷中,乍一看,刚刚的那场事故像是一场错觉。
但孟钊知道,如果刚刚不是陆时琛的车在中间挡住了卡车的撞击,那救护车上此刻会伤况惨重,甚至无人生还也有可能。
随行医生走到担架床旁边,用听诊器测了陆时琛的心跳,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眼瞳的情况。
孟钊蹲在一旁,事发突然,他无法冷静下来,医生还没开口他便急切地问:“情况怎么样?””
“有颅内出血症状,看来一会儿必须得进行开颅手术了,”医生做完检查后神情凝重,“希望能撑到手术室。”
说完,医生朝后喊了一句:“来个人抱着病人的头部。”
有工作人员起了身,正要走上前,孟钊说:“我来吧,该怎么做?”
“也好,你们是朋友,正好能跟他说说话。”医生将陆时琛的上半身小心挪动,让他的头平躺在孟钊大腿上,“病人头部刚刚发生剧烈撞击,你小心固定住,防止在车辆行驶过程中再次发生剧烈晃动。”
“好。”孟钊抬起手,小心地落到陆时琛的头侧托住他。
“这种情况下,病人的救生意志很重要,如果求生意志强烈,应该可以撑到手术室,但是孟队,你朋友现在是昏迷状态,这种状态很危险,你最好能跟他说说话,让他保持意志清醒。
“好。”孟钊又应了一声。但事实上,他的大脑现在一片混乱,根本就不知道要跟陆时琛说什么。
医生又走到担架床旁边,逐次检查那几个从疗养院救出的女孩的情况。
“陆时琛。” 孟钊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像鼓槌在用力敲击,他竭力稳着声音,低声说,“你别睡,我们聊会儿。”
陆时琛没有任何反应。
孟钊的手还在流血,血迹沾到了陆时琛脸侧,他的手心还在流血,于是他翻过手背,用干净的地方将陆时琛脸上的血小心地抹去了。
陆时琛的睫毛这时动了动,缓缓地半睁开眼,看向孟钊。
他唇色苍白,眼神涣散,看上去生命垂危。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孟钊,什么也没说,似乎并没有说话的欲望。
不知为什么,孟钊看着那眼神,他忽然觉得,陆时琛并无任何求生的意志,他好像……在平静地等待死亡那一刻的来临。
“陆时琛,不准死,”孟钊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脱口而出,“听到没?”
陆时琛仍旧那么半睁着眼看向他,好像随时会收走此刻的目光。
“不许死。”孟钊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咬字更重。
陆时琛终于开了口,气息微弱,孟钊得凑近了才能听到他说什么:“不是要……聊会儿么?”
是啊,聊会儿,聊什么呢……孟钊慌乱地在大脑中寻找着话题,他无法让自己保持镇定:“见面以来一直都在聊案子,没跟你好好叙过旧,就聊聊……高中的事情吧?”
陆时琛嘴唇微启,声音微弱得听不清,但从口型来看,孟钊知道他说了句“好啊”。
凌晨的明潭市街道安静,救护车疾驰而过,风从被震碎的车窗凶猛地刮进来,发出聒噪的猎猎声响。
身后的医务工作者忙碌地安顿病人,他们的交谈声像是被风声包裹住,让人听不明晰。
孟钊竭力地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
“陆时琛,我高中的时候特别讨厌你,你知不知道我后来为什么能考上公大?我那时候几乎每一天都能记起你说的那句野狗和嗟来之食,我后来拼命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有一天能证明给你看,你他妈当年就是狗眼看人低……所以,不准死!你要是死了,我做的这一切就都没了意义,我证明给谁看去……”
陆时琛的嘴唇动了动,像是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略带讥诮的笑容。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声音太微弱,一开口就被风吹散了。
孟钊偏过头,耳朵凑近陆时琛的唇边,才勉强听清陆时琛说的话:“真没出息啊……”
“说我没出息是吧?”孟钊转过脸盯紧他,用几近凶狠的语气说,“你要是撑不到手术室,你就更没出息,陆时琛,别让我看不起你。”
陆时琛刚刚的话没还说完,他看着孟钊,语速极其缓慢地说:“不瞒你说,我活到现在,也是想看看,当年那只野狗,到底能不能活出人样来……”
“那就别死,”孟钊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那就亲眼看着我升上正队长,立一等功,调到省厅……我未来高升的每一步,你必须到场给我道贺,亲口承认你当年是错的!”
“但愿如此。”陆时琛很轻地说。
这话说完,他像是很累了,又闭上了眼睛。
孟钊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又说了一些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但他没办法停下来,生怕自己一停下来,陆时琛也会随之停止呼吸。
救护车驶入医院大门,直直地驶向急诊楼前。
“到了!”坐在车门边上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声。
其他工作人员都迅速起身,走过来从孟钊手里接过了陆时琛,动作迅速地将他抬出了救护车。
急诊科已经提前备好了病床,几个工作人员将陆时琛转移到病床上,快步推着他去了手术室。
孟钊也跟着下了车,一边快跑跟上病床,一边看着躺在上面的陆时琛。
病床上的陆时琛闭着眼睛,面色平静。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陆时琛被推到了手术室。
“哐”的一声,手术室的门重重合上,孟钊被拦在了门外,各种仪器的嘀嘀声也被封禁在了屋内。
走廊里,医务工作者行色匆匆,孟钊站在急诊室前,盯着门上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
他几乎是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陪着他的只有走廊上巨大的空旷。
他觉得腿有些发软,头晕,站立不稳,像是失了所有力气。
他走过去坐到靠墙的那排长椅上,对着空气怔愣良久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将脸埋到了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