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消失的地方……
孟钊看着眼前这栋两层矮楼。
因为背面靠山,前面又有树林掩映,这栋矮楼从外面看起来极其隐蔽。
周围阒无人声,从外面根本无法判断楼内到底有没有人。
陆时琛走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他们同时想到了那天的疗养院地下室,谁也无法保证,这栋楼内会不会也藏着一个秘密出口。
“周围的交通关口确定都封锁了么?”孟钊压低声音问周其阳。
“已经通知全面封锁了,”周其阳也将声音放低,“保证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好。”孟钊走上前试着推了推那扇铁门,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后面的警察将车子停好后,也跟了过来。
孟钊让开一步,示意周其阳将锁打开。
与上次疗养院地下室的机械锁不同,许是此地极为隐蔽,这栋楼的大门只安装了普通的防盗锁。
这种锁对于周其阳来说轻而易举,他很快用随身带着的工具开了锁。
踏进屋内之前,孟钊将腰后的枪卸下来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伸过来拦了一下陆时琛,侧过脸低声道:“里面可能有危险,你留在外面。”又对周其阳说,“小周,你们回车里,这次看好了,不许再向上次那样把他放出来。”
然后他转身看着身后的警察,点了四个人的名字:“你们几个留在楼外,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楼角,对这栋楼进行无死角监控,确保没人能趁乱逃出来,其他人跟我进屋里。”
孟钊吩咐完,伸手将门推开。
他走进屋内环视四周,一楼大厅空旷,两侧分布着稀稀拉拉地几个房间,看上去这就是一间独栋的二层别墅。屋内空无一人,难不成又让他们逃了?周围所有交通关口都封锁了,他们能逃到哪儿去?
能让卢洋遭遇生命威胁的秘密肯定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孟钊迅速理清搜查思路,将在场其他八个警察召集过来:
“我们现在分为三组,第一组小丁带队搜一楼,第二组跟我一起搜楼上,第三组搜查这个房间内是否有地下室或者暗道等可以藏匿人的地方。”
孟钊下完命令,在场所有警察立刻行动起来,他则带着两个警察立刻上了楼。
屋外,陆时琛和周其阳坐在车里,对于矮楼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沉默在逼仄的车厢内蔓延开来,周其阳觉得应该跟陆时琛说点什么,但又实在想不出到底要说什么——陆时琛看上去并不是喜欢闲聊的人。
正当周其阳绞尽脑汁,想要跟陆时琛聊聊高中孟钊的事情时,没想到是陆时琛先开了口。
“你很会开锁。”陆时琛说。
尬尴的沉默总算被冲淡,陆时琛说话了,而且是夸了他一句,周其阳松了一口气:“我当时就是市局专门招来的技术类警察,开锁就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倒也没什么值得夸奖的。”
陆时琛语气淡淡的:“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你是技术类警察?”
“是啊,我们这种专门招聘进来的,整个市局也找不出几个。”
“那我觉得你不应该待在这里。”陆时琛侧过脸看向车窗外的那栋矮楼,“别墅内部的情况很复杂,如果遇到紧急情况需要你来开锁,而你又不在,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十秒,都可能会有人死。”
陆时琛说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周其阳有些动摇,但还是犹豫道:“但是孟队说……”
陆时琛打断他:“孟队说什么是他的事情,你要做出你自己的判断。”
周其阳:“我自己的判断……”
见周其阳仍旧迟疑不定,陆时琛径自抬手推开车门,走下车,径直朝二层矮楼的那扇门走过去。
“算了,我豁出去了,”原本还在犹豫的周其阳也立即下车跟上:“陆先生,你等等。”
*
孟钊迅速带队上了二楼,相比一楼空阔的格局,明明采光更佳的二楼却显得拥挤而压抑。
过道两侧嵌着一扇扇门,像是快捷酒店的房间分布,粗略看上去,整个二楼得有三十几个房间。
孟钊握着枪,示意身后的警察将门打开。门没锁,那警察将门推开后,孟钊走进去。屋内没人,房间大概十五六平米,里面除了一张床,还摆放着电脑、话筒和摄像头等设备,打眼看过去,像是一间普通的用来直播的卧室。
但环视一圈后,孟钊觉得有些不对劲。
床上零零碎碎地摆放着一些其他东西,孟钊前几年参与过市里的扫黄行动,一眼认出那是情趣用品。除此之外,床头上还有两三根长余十厘米的针,地板上掉落了一根皮鞭,孟钊蹲下看了一眼,上面残留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皮鞭、长针……这是在提供色情直播服务?
孟钊走出去,又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床上凌乱地放着一些夹子,床头还摆放着打火机和烧了一半的蜡烛。
孟钊带着人一间房一间房的走进去,除了这些像卧室一样的房间,还有些房间做了特殊布置,布景极其逼真,和学校教室、公司办公室没什么两样,想到这些布景是用来做什么的,孟钊觉得有些反胃。
忽地,一声尖叫传了过来:“救命啊——”
二楼有人!
孟钊脚步一顿,停下来想要听清其他声音。
但那声尖叫之后,整栋楼又安静下来。
因为那尖叫声极其短促,无法判断出音源的准确方位,但那声音像是隔着门传过来的,这层楼的某间房内,一定藏着人!
孟钊对着对讲机道:“二楼有人,所有人都迅速过来搜查。”
不出一分钟,所有警察都上了楼,大多数门都没锁,很轻易就可以打开。
一间房门一间房门地找过去,在东侧尽头的那个房间,房门紧闭,孟钊握着门把手尝试转动,门是锁的——应该就是这间了。
孟钊一只手握着枪,朝身后的警察递了个眼神。
两个警察迅速站到他两侧,其他人则迅速形成包围圈。
在场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出声,孟钊抬手比数:三、二、一……,三人同时抬腿踹向那扇木门。
“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都不许动!”孟钊握着枪走向屋内,其他警察则立刻冲进去包围了这间屋子。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这一幕,孟钊也有些震惊。
这间房间比二层其他房间要大得多,屋内足足挤了三四十个女孩,此刻都埋头蹲着,蜷缩着身体不敢吭声。
靠近门的位置还站了两个男人,手持一根足有手腕粗细的木棍。
一个小女孩趴在地上,额角还留着血,裸露的手臂上有大片青紫的痕迹。
孟钊转头看向那两个男人:“放下武器!”
几分钟前还拿着棍子威逼一屋子女孩的这两个男人,此刻看到警察后手掌一松,将棍子扔在了地上。
孟钊的视线从两个男人身上移开,在屋内环视一圈,三四十个女孩都衣着暴露,裙子短至大腿根处,上身则裸露着大片胸部,有人贴墙根蹲着,有人抱腿坐在地上。
“都站起来,”孟钊说,“别低着头。”
一屋子女孩窸窸窣窣地站起了身,稍稍把头抬了起来,但目光还是垂着的,
孟钊看着这些女孩,从身高和相貌来看,大多数人似乎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还有几个女孩身材矮小,面容稚嫩,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因为衣服暴露,孟钊看见有几个女孩的身上有被殴打虐待的痕迹。
孟钊走过去,伸手将那个趴在地上的小女孩扶了起来。
“刚刚是你喊的救命?”孟钊压抑着胸口的愤怒,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一些。
女孩点了点头。
“你看上去年纪不大,”孟钊问她,“几岁?”
“十八岁……”女孩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十八岁?有么?”孟钊打量着她,“我们是警察,你现在不受任何人威胁,说实话。”
女孩忽然开始小声地啜泣,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十三岁。”
“十三岁,”孟钊点点头,又问,“你身上的伤是因为刚刚喊了救命,他打的?”
女孩又点了点头,越哭越凶。
“那你脖子上的伤呢?”孟钊注意到女孩脖子上有青黄的痕迹,不像是新伤,“也是他们打的?为什么打你?”
女孩哭着说:“我不听话……”
孟钊直起身,走向其中一个男人,抬手揪住他的领口:“刚刚为什么打她?”
男人被一屋子持枪的警察吓怕了,一声不吭。
孟钊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拖到走廊:“你是这里管事的?”见男人仍不开口,他厉声道,“说话!非得我揍你一顿才肯说吗?!”
“我不是,”那人这才开口辩解,“我就是打工的……”
“打工?打的就是这种工?”孟钊抬脚重重朝他腹部踹过去,将他一脚踹出几米远。
那人被踹得趴在地上,用手捂着腹部。
孟钊走过去,又在那人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然后他蹲下来,抬手用力掐住那人的脖子:
“她们身上的伤都是你打的?
“你每天就在逼她们做这种事?”
“你没有家人吗?”
“没有姐妹吗?”
“你是畜牲吗给人打这种工?!”
伴随着一声声质问,孟钊一拳又一拳地砸向这个畜牲。
那人被他掐得面色青紫,眼白上翻,喉咙里冒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但孟钊怒气未消,手上仍未松劲。突然,他想起了曾经的孟若姝。
他的拳头暂时不动了,但并不是他要收手,而是绷紧手臂,最大限度的蓄力。此时,旁边的警察见事情不对,提醒了一句:“孟队,冷静点……”但被孟钊一声呵斥:“滚!”
这只拳头充满了孟钊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无处发泄的愤怒,此时的拳头一旦挥下,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但孟钊已经不想再思考了,他需要让这些畜牲立刻得到制裁……
就在拳头即将挥出的一刹那,一只手握紧了他的手臂。
“我说滚开!”孟钊扭头吼道,却见陆时琛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陆时琛那只没受伤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几乎是一瞬间,孟钊冷静了下来,那只捏着那人脖子的手顿时松了劲。
刚刚被愤怒冲昏了头,他差点犯下大错,眼前这人已经几近窒息,这一拳若是挥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
孟钊松开那人,又看了一眼陆时琛,然后朝房间内走过去。
房间里,越来越多的女孩哭出了声,听起来让人揪心。
还有几个女孩面无表情地抱腿蹲着,似乎已经被折磨得麻木了。
孟钊看向贴着墙角的另一个男人,男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似乎害怕孟钊也会像刚刚那样对待他。
孟钊做了个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看着那男人:“就你们两个负责看管这里?”
“还有一个……”
“哪去了?”
“跑了。”
“他怎么知道要跑?说清楚点!”
“我也不知道,有个人在外面拍照,吴哥就追了出去,过了一阵他又回来了,告诉我们有危险,让我们藏好了,还说要找车来接我们,但他现在还没回来……”
“就一个么?”孟钊朝他走过去,“没说谎?”
那男人见孟钊靠近,身体抖得更严重:“没有,真没了……”
“你跟我过来,“孟钊揪着那人的领口,将他拉出屋子,“你平时监控她们的地方在哪儿?带我过去!”
“在、在一楼……”那人被他扯得脚下踉跄。
“来两人跟我下楼!”孟钊揪着那人走到一楼,陆时琛和周其阳也跟着走下去。
男人带着他到了一间监控室,孟钊将那男人扔给其他两个警察,看着监控屏幕。
屏幕被分成了三十几块,每一块屏幕都对应监视一个房间。
“她们直播的平台在哪?”孟钊看着那个男人,“给我在电脑上打开。”
两个警察将男人押至电脑前面,男人握着鼠标,抖着手在电脑上打开了网站。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铁笼,上面显示着猩红色的字母——“Cage”。
再下面是一行英文:“welcome to the paradise.”
男人输入账号密码,点击进入,跳转到直播页面。
这个直播平台和监控屏幕的界面极其相似,三十几个格子,像监狱一样壁垒分明,因为现在没人直播,所有格子只显示着房间的画面。
孟钊拿过鼠标,点开其中一间,然后点了一段录播视频。
视频开始播放,画面上,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正死死掐着女孩的脖子,女孩表情痛苦地挣动着身体,但那男人的动作却越来越用力,似要将女孩活活掐死,与此同时,身下的性侵却依旧没有停止。
“这个人是你?”孟钊冷声问那男人。
“不是我,”男人立刻摇头,“真的不是我。”
“那是谁?说。”
男人额上浮出冷汗,但却不吭声了。
“刚刚我揍你同伴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你也想来一次是不是?说好了,这次我不保证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是……是我们老板带过来,都是要我们服务的客户。”
“你们老板?叫什么名字?”
见男人又不说话了,孟钊正要抬手去揪那人的衣领,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孟钊收回手,看了那人一眼后,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说:“孟队,找到卢洋了……”
“定位发我,”孟钊立刻说,“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孟钊看着那人:“等着,回局里我接着审你。”
然后他看着两个警察:“你们留在这里,跟楼上所有人一起,把这栋楼的每个房间都彻底搜查一遍,拍照取证,还有,打电话给局里,让局里多派几辆车过来接人,我去看看卢洋的情况。”
孟钊转过身,走过去握住陆时琛的手腕道:“走吧。”
走出屋子,孟钊又说:“不是让你在车里待着,你怎么又出来了?”
“来看看。”陆时琛说。
刚刚的怒气还未消,对着陆时琛这个病号孟钊又发不出火,只得把火气撒到周其阳身上:“小周你是怎么回事?两次让你看着他待在车里,两次你都没看住!”
“我的错我的错……”周其阳苦着脸认错。
“跟他无关,”陆时琛说,“我要进来的。”
孟钊没再说话,出了这栋楼,他走到车边,给陆时琛拉开了后排车门:“上车。”
陆时琛矮身坐进去,孟钊合上车门,又自己拉开前排车门坐了进去。周其阳也坐上车。
孟钊开着车,一路驶向那处定位。距离定位还有大约百米距离,孟钊将车停下,从车前镜看着后排的陆时琛,“我去看看情况,陆时琛,这次不许再出来了。”
他又转头看向周其阳:“小周你……”
“钊哥,这活儿我不行,我招架不住,我能力不足,”他话没说完,周其阳便抢先推辞道,“要不我跟你一起过去,你找别人来看着陆先生?”
孟钊:“……”
陆时琛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若无其事地也从后视镜看着孟钊。
孟钊想了想,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他走到后排,一拉车门躬身探进去,一只手抓起陆时琛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手铐,“咔咔”两声脆响后,将陆时琛的手腕铐到了车顶的扶手上。
陆时琛:“……”
“好了。”孟钊看着周其阳,“这次能看住了吧?”
“能……”周其阳说。
看着孟钊走远了,陆时琛又开了口:“据我了解,就算在国内,警察也是不允许和嫌疑人动手的。”
周其阳现在一听陆时琛开口就头大,但他不得不答道:“规定肯定是这样,但我们孟队这脾气,一上来谁也劝不住……”
“警察不许跟嫌疑人动手,但如果嫌疑人意图袭警,那这动手就有正当理由,该怎么做,你比我清楚。”陆时琛说。
“我知道,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局里的兄弟都知道怎么说,”周其阳拿出手机,“我再叮嘱他们一句。”
孟钊合上车门,朝不远处的那几个警察走过去。
给他打电话的警察朝他走过来,孟钊远远问:“卢洋怎么样了?”
“孟队,刚刚电话里我没说完你就挂了,卢洋死了,我们从河里捞出了他的尸体。”
孟钊脚步一顿,心脏直直地往下坠。
虽然赶过来之前就知道,卢洋的生命怕是已经遭到了威胁,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无法平静地接受这个既定事实。
先是周衍被杀,然后赵云华自杀,从疗养院救出那几个女孩依旧昏迷不醒,如今又发现了这人间炼狱一般的直播基地,刚刚接到电话时,孟钊听到那句“找到卢洋了”,下意识以为卢洋还活着。
他太希望听到好消息了。
但现实终究是残酷的,孟钊做了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卢洋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孟钊走过去,蹲下来观察着这具尸体。
卢洋口唇青紫,全身因为窒息缺氧而发白。后颈处有被用力掐过的痕迹,因为尸体并没有在河流中漂流太长时间,指缝间还留有挣扎时嵌入的泥沙。
看着这具尸体,孟钊脑中浮现出卢洋那次来警局门口时的情景。
“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卢洋当时大声说。
事实上,他也的确查明了真相,如果不是卢洋的那通电话,仅靠那段视频来排查,还不知道要排查多久才能找到这处偏僻荒凉的地方。
卢洋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孟钊脑中闪过一丝疑问。
但目睹着眼前这具尸体,这种疑问很快又被其他想法占据了位置。
不管赵云华的死是不是卢洋造成的,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变成了无知无觉的尸骨,一种压抑的情绪覆上了孟钊心头。
“先带回去吧,看能不能从颈后的按压痕迹中提取到凶手指纹。”孟钊叹了口气,直起身,“还有,去给凶手的脚印做一下取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