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琛又做了一个梦。
那梦发生在一间不大的房子里,一家三口站在门前的玄关处,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蹲在那里,正用笨拙的手指系着鞋带。
“小琛真厉害,”旁边的女人弯腰看着孩子,“昨天刚学会,今天就系得这么好了。来,戴上围巾。”
她半蹲下来,把围巾绕到孩子的脖子上,然后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爸爸呢?”男孩抬头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偏过另一侧脸。
男人年轻而俊朗,一只手拎着妻子的包,另一只手提着儿子的小书包,就这样蹲下来,看着等待被亲吻的男孩,也跟他一样侧过脸:“你亲爸爸一口好不好?”
“好。”男孩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在男人的脸上亲了一大口。
男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旁边的女人则笑得一脸温柔。
一家三口出了门,走下楼梯,男孩牵着爸爸的手:“爸爸,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男人说,“只要你听妈妈的话,爸爸就很快回来。”
“我很听话!”男孩立刻说。
渐渐地,三个人走下了楼,走得越来越远,笑声也越来越远。
手指被轻轻磨蹭和啃咬,陆时琛睁开了眼。
陆小刀正在用头蹭着他的手,提醒他到了该起床出门遛弯的时候。
陆时琛摸了摸它的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撑着身下的床,坐了起来。
一个全新的梦境,他靠上床头,梦里第一次出现了年轻时的陆成泽。
梦里的场景是真实的么?弗洛伊德说,梦的材料是精神遗留物和记忆痕迹的集合物。按照这样的解释,这些梦应该就是他十岁前的记忆碎片。
如今又一块碎片出现了,按照这个速度,这一生能够拼凑出十岁前所有的记忆么?
陆时琛下了床,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看着不远处的市局。
——不过,人为什么会有亲吻的欲望?
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亲吻,还有昨晚自己不自觉地那个亲吻,是来自情感,还是发自本能?是可以归于欲望的一种体现么?
陆时琛抬起手,指腹摩擦下唇,回忆着那种湿润而柔软的触感。
为什么那个时候会出现亲吻的欲望?是因为住院时偶然在电视上瞥见的那个亲吻的片段么?当时在看到那个片段时,便觉得人类的行为真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上一秒还在争吵,下一秒却会亲吻?
不过,孟钊被亲吻后的那种反应……很有趣。前一秒还沉溺欲望的孟钊似乎立刻清醒过来,眼神近乎震惊,那对于孟钊来说,亲吻的意义又是什么?
陆时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种跳动的鼓胀的触感似乎还在。不管怎么说,欲望得以发泄的快感让他几乎有些沉溺,虽然昨晚那种形式的发泄,并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种。
*
睡了一觉,孟钊的烦躁并没有减轻多少,反而想到今天可能要在局里见到陆时琛,他更是觉得相当棘手。
陆时琛也不一定会来局里吧?这种金融精英应该日理万机才对,顾问?大概率只是挂个名应付徐局的吧?
以往在局里值班,都会提前拿换洗衣服过来,但昨晚大脑一片混乱,只想着陆时琛刚出院,一旦有事,他住市局赶过去会方便一些。至于换洗衣服什么的,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孟钊看着眼前的两套衣服,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警服没洗,昨晚给边牧洗澡时折腾了一身水,此刻看上去皱皱巴巴。
至于陆时琛送来的这一套衣服,倒是可以解一下燃眉之急——只要陆时琛今天不来市局。
局里没规定顾问要跟其他人一样按时上下班,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陆时琛说不定也会觉得尴尬,今天应该不会碰面吧?
孟钊把陆时琛送来的衣服从纸袋里拿出来,都是陆时琛平时穿过的衣服,烟灰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那种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显得极为暧昧。
等等,还有……一条内裤?!孟钊呼吸一滞。
在看清上面的标签后他松了口气——新的,没穿过。
换好衣服,孟钊从休息室走出来。
陆时琛一上午没来警局,孟钊把精力集中到专案组的工作上,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到中午,孟钊自在了不少,他意识到陆时琛今天应该不会过来了,能够避免两人碰面的尴尬局面,再好不过了。
但到了下午,他又开始生出隐隐的担忧——陆时琛刚出院,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一天没动静,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念头一冒出来,孟钊愈发担心陆时琛会出事。尤其是陆时琛的生命还受到过威胁,万一他单独出门……
思及此,孟钊拿过手机,给陆时琛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陆时琛在那头问:“什么事?”
得知陆时琛无恙,孟钊松了口气,但随之,那种尴尬又出现了。
不能表现出自己在担忧对方的安危,孟钊有些生硬地问道:“怎么没来局里?”
“我以为顾问只在被需要的时候才出现,”陆时琛顿了顿,“怎么,孟警官需要我?”
孟钊脸色变了变,两秒之后,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这顾问是这么好当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市局是你家吗?以后每天至少要过来报到一次,不来要向我请假,这是规定!”
孟钊说完,没给陆时琛说话的机会便挂断了电话,然后呼出一口气。
果然很尴尬。孟钊心道。
陆时琛也果然经验丰富,发生了这种事情,他的语气间居然像无事发生。孟钊手指缩紧,捏着手机,他想到了那个叫乔遇的姑娘,所以在乔遇之前,陆时琛还跟多少人有过这种关系?!
现在看来,陆时琛男女通吃,荤素不忌,受资本主义的腐蚀极其严重,必须得纠正过来,孟钊掰响了手指关节。
御湖湾距离市局很近,半小时后,陆时琛出现在市局。
孟钊正倚着桌沿翻看“暗笼”的口供材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刑侦办公室人进人出是常有的事情,起初孟钊并没发现陆时琛进来。
但随之,一个比自己略高的身影站到旁边,孟钊察觉到不对劲,他从材料上一抬眼——陆时琛正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过来了?”孟钊下意识问。
“不是要来报到么?”陆时琛神情自然,似乎昨晚的事情于他而言并不构成困扰,“你说的报到,是指我每天需要出现在市局,还是出现在你面前?”
“……出现在市局就行了。”
陆时琛点了点头:“案子怎么样了?”
提到案子,孟钊才觉得跟陆时琛的相处自在一些,他放下手里的那沓材料:“吴韦函身上比较确凿的证据目前只有暗笼这一个案子,林琅那个案子证据不太够,但也可以算上,至于疗养院地下室囚禁和赵桐自杀的真相,他还是不肯招。”
“毕竟背后有吴嘉义做靠山。”
“是啊,很难说单凭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吴韦函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如果公诉时吴嘉义请到一个强势的律师,一口咬定吴韦函和疗养院地下室无关,那法院给他判的刑期……”孟钊说着,骂了一句道,“妈的,按照吴韦函这十年以来犯的所有罪,数罪并罚,应该判他死刑才对。”
正在这时,孟钊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一看,来电者是负责救治疗养院地下室那几个女孩的程主任。
孟钊接起电话:“程主任,有新情况吗?”
“孟队,那个叫徐盈盈的女孩醒了,”程主任说,“昨天半夜就有苏醒的迹象,刚刚彻底醒了过来,你要不要来看看?”
“她状态怎么样?”
“能开口说话,精神方面也还算清醒,只是腿部还受药物麻痹,暂时行动不太方便,不过再调理几天,应该也能够恢复正常。”
“我马上过去。”孟钊说着,拉过陆时琛的手腕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又松开了陆时琛的手腕。
昨晚之后,似乎任何肢体接触都显得有些怪异。
下楼时,程韵正抱着资料往上走:“孟队,陆顾问,你们要出去?”
“去医院,”孟钊说,“你也一起过来,配合录口供。”
“我马上,”程韵加快上楼的脚步,一步两个台阶,“把东西放回去就过去。”
上了车,孟钊启动车子。
在等待程韵几分钟时,陆时琛开口道:“挺合适的。”
孟钊正思考一会儿口供要问的问题,闻言随口问道:“……什么?”
“衣服。”
陆时琛主动提起衣服,那种暧昧和尴尬顿时在逼仄的车厢里蔓延开来。
沉默片刻,孟钊觉得有必要将昨晚的事情摊开聊聊,否则往后相处的时候这么多,总不能次次都这么尴尬吧?
“昨晚的事情……”他刚开了个头,程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孟钊立时收了声,将车子开出市局。
一路上没人说话,程韵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自觉扛起了活跃气氛的责任,打趣道:“钊哥,这是你的衣服吗?跟你平时的风格不太像啊,乍一看,我以为前面坐了两个陆顾问呢。”
孟钊:“……”
随之,陆时琛也笑了一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气声。
孟钊从中控台下面抓了一把小面包——那是他用来随时充饥的,扔到后座:“吃你的。”
“我不饿啊……”程韵凑到前面,继续道,“挺好看的,显得你腿特长。”
陆时琛也“嗯”了一声。
“是吧是吧?”见有人附和,程韵更是来了精神,“钊哥你看,连陆顾问都表示同意。”
孟钊:“……”
“赶紧想一会儿口供的问题,”孟钊在后视镜里瞥了程韵一眼,“再不务正业,下次不带你了。”
“哦。”程韵立刻噤声。
孟钊打开了车载广播,以减轻车厢内的尴尬。
新闻频道正在播放“暗笼”一案,不少市民都在义愤填膺地指责吴韦函,希望警方能公布所有暗笼参与者的名单。
*
到了医院,孟钊推门进入病房时,医护人员正在为徐盈盈做各项检测。
徐盈盈的眼神正停留在屋内某一处,听到有人进来,她看向走过来的三个人,眼神显得有些迟滞。看样子,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还是未能完全消除。
“我们是警察,”孟钊走上前,拿出证件递到徐盈盈面前,问她,“还记得你昏迷之前的事情吗?”
徐盈盈点了点头。
“现在能配合做口供吗?”
“可以。”徐盈盈仍十分虚弱。
三个人坐到徐盈盈的病床旁边。程韵打开了录音笔,孟钊先问了徐盈盈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很快切入正题:“将你绑架到疗养院地下室的人到底是谁?”
徐盈盈摇了摇头:“我不认识那个人,只知道他好像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你为什么会到温颐疗养院?”
徐盈盈顿了顿才说:“是我男朋友约我过去的。”
“你男朋友?是吴韦函吗?”孟钊又想起自己先前去青通地产见过的那位高管,“还是那个高晖?”
徐盈盈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回答:“是高晖。”
见徐盈盈在说起“男朋友”这个词时面露迟疑,又联想到高晖说的两人是“炮友”关系,以及徐盈盈多次出入本市酒店,孟钊对于徐盈盈和高晖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猜测。
但他没明说,继续问:“他约你到疗养院做什么?”
“他希望我陪他看看疗养院内部的条件,说想给父母找个能放心养老的地方。”
“所以你失踪前跟高晖的那通电话,通话内容是他让你陪他去疗养院?去疗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疗养院之后,有个工作人员过来接我进去,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之后,那个人突然转过身,朝我脸上喷了什么东西,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是高晖当天诱导你去了疗养院并绑架了你?”
“不是的。”徐盈盈立刻抬头看向孟钊,“高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害我的,他一定是受了吴韦函的指使。”
“怎么说?”
“事情发生的前一天,我跟他说过吴韦函的事情。”
“说了吴韦函的什么事情?详细点。”
徐盈盈的嘴巴一张一合,精神状态显然更差了,她艰难地开口:“周衍死了,我很害怕,就跟高晖说了当年的事情……”
“什么事?”孟钊立刻问,他敏感地意识到,徐盈盈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仅会揭露吴韦函当年的罪行,同时也会揭开赵桐自杀的真相,“是不是赵桐的事?”
徐盈盈没说话,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声音里漏出了哭腔:“我对不起赵桐,我不是人……”
孟钊顿时想到了赵桐日记里留下的内容,他没有照顾徐盈盈的情绪,表情冷峻地看着她继续问:“赵桐曾经帮过你对吧,他帮过你什么,你为什么对不起他?”
短短一瞬间,徐盈盈已经泣不成声:“他提醒我离吴韦函远一点……”
孟钊皱起眉:“而你非但没听赵桐的,还把他说的话告诉了吴韦函,是不是?”
徐盈盈哭着点了点头。
“赵桐是怎么知道吴韦函的事情的?”
徐盈盈摇头:“我不知道。”
见徐盈盈已经泣不成声,孟钊站起身:“过一会再审吧。程韵,立刻通知市局,逮捕高晖。”
孟钊跟陆时琛走出屋子,两人站在走廊上,梳理着徐盈盈刚刚提供的信息。
“如果说这场霸凌的起点是因为赵桐得知了某个关于吴韦函的真相,那赵桐又是怎么得知的?”
片刻后,孟钊抬眼看向陆时琛,两人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林琅。”
“对,”孟钊继续道,“赵桐是林琅的邻居,两个人的关系又不错,他很有可能是从林琅那里得知了关于吴韦函的事情。不过,林琅遭遇性侵之后,不是被家人关起来了么?况且打那之后,林琅也拒绝出门见人,她会跟赵桐说起这件事么?”
几分钟后,两人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结合徐盈盈透露的事实,逐渐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赵桐和林琅同龄,自小就是邻居,两人常常一同上学放学,关系非常亲密。
直到林琅和吴韦函谈起了恋爱,吴韦函开始频繁接送林琅上下学。
这段恋爱关系持续了两个月,林琅生日那天恰逢周末,吴韦函呼朋唤友,为林琅举办了一场生日party。
父母全都围着弟弟打转,林琅在家里倍受冷落,没人会在这一天记起她的生日。得知男友专门为自己包场庆祝生日,林琅十分开心地将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
临出门前,她还特意去敲了邻居的门,邀请自己的发小赵桐一同前往。
“生日快乐,不过我就不去了,”赵桐生性腼腆,不喜和生人相处,而吴韦函这种条件优越的富二代又是班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跟赵桐完全就是两类人,平时几乎没有过交集,“都不太熟,去了有点尴尬,你跟他们好好玩吧。”
赵桐婉拒了林琅的邀请,于是林琅便独自前往。
那天晚上,赵桐像往常一样按时睡觉,对于林琅遭遇的厄运丝毫不知情。
但旧楼隔音太差,赵桐的卧室又紧临隔壁,接近天亮时分,他被隔壁的声音吵醒了。
隔壁似乎发生了争吵,是林琅母亲的声音,还有几道陌生的声音。赵桐听到“林琅”的名字,从他们争执的语气中他判断出,似乎有什么坏事发生了。
赵桐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向门外。
他睁大了眼睛,看见林琅被人扶着,似乎昏迷不醒,裙子的下半身沾满了血迹。
赵桐推开门:“阿姨,林琅怎么了?”
没想到林琅的母亲一看见赵桐,顿时如临大敌地将林琅一把从那人手里抢了过来,关上了门。
从那之后,赵桐就再也没见过林琅。
他开始频繁听见林琅在隔壁发出失控的尖叫和哭声,还有林琅母亲的责骂声。
他推测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林琅是去参加吴韦函为她举办的生日party,那这件事情会和吴韦函有关吗?
赵桐试图给林琅打电话,敲门去找她,但全都被林琅的母亲搪塞回来。
林琅的母亲说,林琅因为学习压力压力太大,精神不太正常,但赵桐并不相信。
对于林琅身上发生的事情,他隐约有了自己的猜测,但却找不到途径验证自己的猜测。
与此同时,女友出事休学,同班的吴韦函却像无事发生,没去看过林琅一眼,赵桐越发觉得林琅的事情和吴韦函有关。
吴韦函在学校里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这一次他的恋爱对象是同班的许遇霖,赵桐开始频繁观察吴韦函和许遇霖,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和许遇霖说起林琅的事情。
他从没跟许遇霖说过话,对于林琅遭遇的事情也全凭猜测,贸然提起这件事,许遇霖会相信吗?
但另赵桐胆寒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寒假过去,许遇霖没来上学,她的名字从班上消失了,听周围的同学议论,许遇霖跟家人发生争吵,离家出走后失踪了。
许遇霖的失踪真的有这么简单吗?联想那天早上在猫眼里看到的那一幕,再看着仍旧在学校里一呼百应的吴韦函,赵桐觉得不寒而栗。
许遇霖的失踪并没有给吴韦函带来什么负面情绪,他很快又交往了下一任女友——徐盈盈。
赵桐无法安心,他总觉得许遇霖的失踪有自己的原因,如果他早些跟许遇霖提起林琅的遭遇,或许许遇霖就不会失踪了。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女生出事。
放学铃声一响,班里的同学立刻站起身,住宿的学生三三两两的结伴去食堂,走读的学生则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书包。
赵桐没动,他假装坐在位置上做作业,却用余光打量着不远处的吴韦函和徐盈盈。
吴韦函是走读的那一拨人,他把书包甩在肩膀上,跟徐盈盈说自己先走了。
见吴韦函离开,赵桐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到徐盈盈旁边,低声说:“跟我出来一下。”
虽然从没跟赵桐说过话,但徐盈盈还是被这刻意压低的语气吊起了好奇心,她跟着赵桐走出教室,走到走廊的一处僻静拐角。
“你要小心吴韦函。”站定了,赵桐对徐盈盈说。
“怎么了?”徐盈盈有些意外。
“林琅和许遇霖都出事了,出事之前她们都和吴韦函谈过恋爱。”
听了他的话,徐盈盈愣了一下。
“林琅是我的邻居,我亲眼看见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你一定要小心。”赵桐说完,就转身走了。
徐盈盈站在原地,赵桐的话让她不由地有些恐惧。
隔壁班的林琅忽然休学,但学校里没人知道原因,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遇霖寒假期间莫名失踪,真的也跟吴韦函有关吗?
如果赵桐说的是真的,那自己会不会成为吴韦函的第三个“猎物”?
要疏远吴韦函吗?但如果被吴韦函察觉到不对劲,自己会不会处于同样危险的境地?
还是说……要走一步险旗,把这个消息变成手中的筹码?但赵桐的消息真的是准确的吗,会不会林琅和许遇霖的事情只是偶然,与吴韦函并无关系?
徐盈盈打算试探一下吴韦函。
次日放学,徐盈盈把吴韦函留了下来,让他陪自己在学校的后操场遛弯。
她牵着吴韦函的手说:“昨天放学赵桐忽然找到我,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赵桐?”吴韦函回忆起赵桐的模样,漫不经心道,“那个娘炮啊,他能跟你说什么?”
“他说林琅休学、许遇霖失踪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徐盈盈笑嘻嘻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轻松地闲聊。
徐盈盈说完,等着吴韦函的反应。
如果赵桐的猜测是假的,吴韦函必定嗤之以鼻,那这句话对她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如果赵桐的猜测是真的,吴韦函可能会瞬间警惕,那这句话就成了她的筹码,她不仅可以凭借这句话保全自己,同时也可以借此获取吴韦函的信任。
但吴韦函比她预想的要沉得住气,吴韦函听后,先是阴晴不定地没作声,片刻后笑了一声,看向徐盈盈:“那你信吗?”
徐盈盈也看着他:“只要事情不发生在我身上,我就不信。”
两人都看着对方,片刻后,相视一笑,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次日一早,高三三班的教室黑板上,出现了一排用红色油漆写成的大字——“赵桐是同性恋”。
“赵桐是同性恋。”
这行字与黑板像是融为一体,既擦不掉也洗不掉,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留存了整整一节课。学校请人花了一节课的时间来处理黑板上的油漆,但赵桐的难堪却并没有伴随着那行字一起消失。
这件事当时也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重视,年级主任亲自到场,语气严厉地责问到底是谁做的,但没人承认。监控也被调取出来,却发现涂油漆的那人似乎并非是本校学生。
再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没人知道那行字到底是谁写下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了“赵桐是gay”这件事。
没人清楚赵桐到底是不是gay,但所有人都一致默认了他是gay的事实。
一时间,一向沉默内向的赵桐成了班上所有人舆论的靶心。
而这只是赵桐噩梦的开始。
他的书本和作业开始频繁被人扔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捡回来后,却发现上面写满了“赵桐是gay”几个字。
他的笔会在考试前莫名其妙丢失。
课上只要老师提到他的名字,班里就会出现窃笑和低语。
更过分的是,不知是谁弄来了红色的颜料涂在赵桐的凳子上,造谣赵桐其实是双性人。
最初是谁发起的这场霸凌已经没人在意了,一个月之后,班里所有人都成了霸凌赵桐的帮凶。
即便不会亲手对赵桐做什么,也没人介意在赵桐被霸凌时发出附和的笑声。
赵桐成了众矢之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被取笑的对象。
看着徐盈盈仍旧和吴韦函同进同出,赵桐明白,自己之所以成为被霸凌的对象,都归咎于那天傍晚,他提醒了徐盈盈一句“小心吴韦函”。
而徐盈盈过后一定把这件事告诉了吴韦函。
虽然劝自己熬到高考,但赵桐还是不堪忍受班里同学对自己的精神折磨,甚至这种霸凌已经扩散到整个学校的范围内,就在某天放学,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说他就是那个双性人。
崩溃之下,他想出了两个办法,一个是用林琅的事情威胁吴韦函,告诉他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报警。可是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对于林琅的事情也仅凭猜测,这样做会不会进而激怒吴韦函,让他采取更过分的行为?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求吴韦函放过自己,如果他肯示弱,暗示吴韦函自己会把林琅的事情烂在肚子里,那吴韦函会不会就此收手?
没人知道赵桐到底跟吴韦函说了什么,总之,吴韦函答应了见面。
他们把见面地点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座废弃化工厂的天台上。
吴韦函不止自己去了,还带了几个平时簇拥着他的、这起霸凌事件的主要参与者,徐盈盈自然也在场。
“你要找我干什么?”吴韦函上了天台,讥讽了一句,“表白吗?”
赵桐没想到他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他势单力薄,本就对这次见面有些忐忑,听到吴韦函这句话,顿时脸涨得通红。
“我,我不是同性恋……”赵桐鼓足勇气嗫嚅道。
“哦,我忘了,双性人喜欢谁都不是同性恋。”吴韦函笑着说。
在场其他人配合地爆发出大笑。
赵桐极其难堪,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求求你们了,请别再散播这样的谣言,对我来说很困扰,真的……我要怎么做才肯放过我?我说对不起可以吗?”
吴韦函走近了,他比赵桐高出一个头,微微弯腰看着他:“你真想我们放过你啊?”
赵桐本就胆小,面对吴韦函的逼近他近乎崩溃:“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放过你是有要求的。”吴韦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什么要求?”赵桐从吴韦函这句话里看到了希望,他看着吴韦函,“只要你们放过我,我什么要求都答应。”
吴韦函笑了笑,他直起身,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了一个手提纸袋,扔到赵桐面前:“要求很简单,穿上这个,我就放过你。”
红色的绸缎裙从纸袋里流出来,赵桐蹲下来,捡起了那条裙子,迟疑道:“真的?你说话会算话吗?”
“我为什么带这么多人过来,就是想让大家都来做个凭证,”吴韦函转头看着身后的人,“说好了,只要赵桐肯穿上这条裙子,就说明他信任我们,一心向着我们,那往后他就是我们这边的人了,以后谁再敢说他是gay,还有什么双性人,那就是跟我作对,听懂了吗?”
赵桐几乎被说服了。
吴韦函说的会是真的吗?
只要穿上这条裙子,明天之后,他就能回归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了吗?
就没有人再敢耻笑和欺负自己了吗?
“我……我穿。”赵桐紧紧捏着那条裙子,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他找了一处有遮挡的地方,换上了那条裙子。
那裙子颜色鲜红,绸缎的质感粘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他走出来,正对着他的是一个黑洞洞的相机镜头。
闪光灯亮起来的那一瞬,赵桐知道自己被骗了。
镜头后面的吴韦函勾起唇角,笑得像个邪恶的恶魔:“别动,我们再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他说着,侧过脸问身后的人:“这个角度怎么样?”
“可以可以,回头P个胸部出来。”
“真恶心啊。”
赵桐立刻崩溃了,他无法想象,如果这几张照片被吴韦函传播出去,那等着他的会是怎样铺天盖地的嘲讽和侮辱。
“你们骗我的!”他扑过去抢吴韦函的相机:“你对林琅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手上有证据,把相机给我,否则我会报警!”
“许遇霖失踪也是因为他,”赵桐不管不顾地对着吴韦函身后的那些人说,“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们做这种人的帮凶不怕遭报应吗?!”
闻言,吴韦函瞬间暴怒,他一把掐住赵桐的脖子:“你说什么?!”
赵桐被他掐得血色上涌,嗓子里说不出话来。
“说话啊!”吴韦函松开他,一脚踹上他的小腹,将他踹出了几米远,险些掉落天台。
赵桐坐在天台边缘,踉跄着站起身,他的手机从兜里掉了出来,但他顾不上去捡。
吴韦函朝他走过来:“你说你要干什么?报警?”
看着吴韦函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赵桐好像看见了他嗜血的眼神,他毫不怀疑,接下来等着他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的殴打和折磨。
他下意识朝后退去,天台边缘的砖石有些松动,赵桐的身体朝后仰去,在场所有人一瞬间都面露惊恐。
这一瞬的画面犹如静止,所有人都站着那里,眼睁睁看着赵桐从高楼上跌落下去。
一片死寂。
吴韦函身体僵直,在盯着楼下看了良久之后,他几乎是一寸一寸地转动脖子,看向身后的那些人:“你们都看见了,他是自己跌下去的,跟我无关,都看清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住,都忙不迭点头。
吴韦函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到天台边缘,看着楼下的赵桐。
赵桐整个人仰躺在地面上,脑后已经渗出了大片鲜血。
“我们,我们要不要赶快走啊?”身后有人惊慌地说,“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一群人不知所措地看向吴韦函。
“等等。”吴韦函开口道。
他看到不远处,有人快步跑了过来,那人站在赵桐旁边,盯着那具不知是死是活地身体看了好一会儿。
吴韦函认出那是周衍。从一开始,周衍就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并且主动疏远了他们。
这件事被周衍目睹,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
“周衍。”吴韦函喊了周衍的名字。
周衍抬头看向天台的方向。
吴韦函举起手里的摄像机,“咔嚓”一声,拍下了这一幕。
然后他举着摄像机挥了一下:“走。”
其他人都跟着他下了天台,走下楼。
吴韦函拿着摄像机,朝周衍走过去:“杀人凶手和被害者的合照,你要不要看一眼?”
周衍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彻底吓住了,他的身体不住颤抖:“什么杀人凶手,是你们做的,是你们害死了赵桐……”
“是吗?但证据和目击证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吴韦函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问道,“杀人凶手是我们吗?”
所有人都立刻摇头否认。
“是他吗?”吴韦函指了指周衍。
那些人都沉默下来。
“听好了,”吴韦函走到周衍的身边,微微低下头,侧过脸在他耳边说,“赵桐是自杀的,没有人是凶手,明白吗?”
周衍死死盯着赵桐的尸体,胸口因为畏惧而剧烈起伏。
“如果有人是凶手,”吴韦函把声音压得很低,“那个人就是你。”
“还有,我知道赵桐不是同性恋,你才是,所以他是你的替死鬼,懂吗?”
周衍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吴韦函说完,带着身后的人离开了这里。
周衍看着血泊中的赵桐。
他俯下身,伸出手指去试赵桐的呼吸。
——赵桐死了。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周衍忽然感觉到惧怕。
他想到吴韦函的那句话:“赵桐不是同性恋,你才是。”
下一个会轮到自己吗?
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无法再多待一秒。
他双腿发软,踉跄着离开了这里,走了两步之后,他拔腿跑了起来。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步也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