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陆时琛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您有她的照片吗?”陆时琛问。
“照片啊……我这里也没有,”对面的老人摇了摇头,“我们那时候照相哪像现在这么容易。”
“那麻烦您帮我看看这张照片,”陆时琛递上一张祝文秀的照片,“是她吗?”
老人接过照片,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然后很肯定地摇头:“不是。即使年龄再大,脸的轮廓也不会变,差距太大了。”
“那您知道还有谁跟她比较熟吗?或者哪里可能留存她的照片?”
“这个……”老人陷入思索,“我得好好回忆一下。”
这时,陆时琛的手机震了起来,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抱歉,我接个电话。”陆时琛站起来,走到窗边,对着手机道,“你好。”
“陆顾问,”电话里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我是市局的程韵,就是钊哥的同事……”
“我知道,”陆时琛说,“怎么了?”
“钊哥现在跟您在一起吗?”
“没有,我在外地出差,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市局么?”
“他被停职的事情您不知道?昨天的发布会现场出了事,徐局就立刻停了孟队的职,孟队离开市局后,我们就没能联系上他……”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那就是,已经过去了一夜?陆时琛蹙起眉。
“我再打电话问问小姝吧。”程韵说,“不好意思陆顾问,打扰您了。”
挂断电话,陆时琛立刻在网络上搜索了关于昨天发布会的新闻。
网络上,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已经沸沸扬扬,形成了巨大的舆论漩涡。各种媒体的文章铺天盖地,纷纷从各个角度来评论这件事——
《暗笼——满足禽兽欲望的贪欲之地,谁来救救那些受伤的女孩?》
《殴打犯罪嫌疑人,究竟是在执行正义还是滥用暴力?》
《以暴制暴,作为警察是否考虑过五岁小女孩的处境?》
网友也自动划分为几派阵营,各执一词——
“打得好,怎么没打死那个畜牲?! ”
“如果你们的家人遭遇了这种事,你们能忍住吗?”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把那个嫌疑人打死了,关键证人没了案子还怎么进展下去?一群没脑子的货!”
“记者说得没错啊,程序不正义怎么保证结果正义?刑讯逼供一直也是公安机关的优良传统,多少冤假错案就是这么搞出来的?”
“听说这个警察已经被停职了,具体怎么回事还是看调查结果吧。”
“看了发布会直播,这警察长得好帅啊,还这么有正义感,我站警察。”
“被质疑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带小女孩离开现场,跟那些只顾着瞎拍的记者一比高下立现。”
……
陆时琛粗略了扫了一遍,然后收起手机,又走回那个老人面前。
老人已经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通讯录: “我想起来了几个跟她比较熟的人,这样吧,我把她们的联系方式给你。”
“嗯,谢谢您。”陆时琛将号码记下来,道了谢,然后离开了老人家里。
*
傍晚下班,程韵叫上孟若姝一起去了一趟孟钊家里,屋里依旧没人。
“怎么办啊……”程韵有些心焦,“你说钊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至于,”孟若姝安慰她,“我哥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我了解他,他不至于被这种事情击垮。”
她说着,“叮”的一声,身后的电梯响了。
程韵下意识朝电梯方向看过去,在看清来人后,她惊讶道:“陆顾问?您不是在外地出差吗?”
孟若姝也回身看过去:“时琛哥,你怎么也过来了?”
陆时琛看了看在她们身后紧闭的那扇房门:“孟钊还是不在?”
程韵摇头:“一直不在,电话也关机了,钊哥到底会去哪儿啊……”
“他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昨天下午吧,”孟若姝说,“他把陆总送到我这里,跟我爸说了几句话,因为我们全家都在看那场发布会,我爸很担心他,还跟他聊了几句,但我看他的状态还可以,看上去不像会出事的样子。”孟若姝说完,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他可能去了墓园。”
“墓园?”陆时琛看向她。
“嗯,”孟若姝点头,“我记得我爸出事那会儿,我哥还在上高中,每到周末他都会去墓园。我姑姑走后,我哥遇到事情,就会到墓园待一阵子。”
说完,她看向程韵:“别太担心了,我哥这个人遇事不喜欢跟人倾诉,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会出事的。”
听到孟若姝这样说,程韵才稍稍松了口气。
“墓园地址在哪?”陆时琛问。
“我在地图上搜给你看,”孟若姝拿出手机,“时琛哥,你要过去吗?”
“嗯。”
三个人走到电梯,程韵抬头看向陆时琛:“陆顾问,你看网上那些文章没?”
在孟若姝搜索墓园地址时,程韵也拿出手机搜索了几篇文章,递给陆时琛看:“你看这些大V,明显就是在带节奏,骂得最狠的就是那个提问记者所在的媒体,几乎把钊哥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而且评论区跟他们持相反意见的都被删了,有些删不过来,还开了筛选评论的功能……”
陆时琛滑动着屏幕扫了一遍内容:“这个时候敢公然跳出来引导视线,恐怕不只是替人卖命这么简单。”
程韵一时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啊?”
陆时琛没再说什么,将手机还给程韵:“专案组其他人现在是什么反应?”
“大家当然都为钊哥抱不平,钊哥一直都是支队的主心骨,他一走,专案组成员的心都散了。虽然余副局长的能力也很强,但她早就不是一线刑警了,对这案子的了解也不如钊哥透彻,而且她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根本就没办法全身心投到这个案子上。至于彬哥,虽然徐局让他辅助余副局长负责侦破工作,但大家都知道,他的领导能力远不如孟队……”
程韵说完,又迟疑道:“那陆顾问,钊哥被停了职,你还会来帮专案组吗?”
“不会。”陆时琛说得很直接。
见面前的两人暂时结束对话,孟若姝这时递过手机:“时琛哥,墓园地址。”
陆时琛接过来,看了看地图上的位置,然后将手机还给孟若姝:“知道了。”
走出楼门,陆时琛看着两个女孩:“那我先去墓园了,你们回去吧。”
“陆顾问,”程韵跟上两步说,“麻烦你见到孟队之后,替我转告他,如果他有需要什么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小周,还有专案组其他人一定会尽全力帮他的。”
“嗯。”陆时琛说。
*
傍晚的墓园尤其安静,能听到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响。
进了墓园,陆时琛一排又一排墓碑走过去,一直走了十几分钟才看到孟钊。
孟钊微微躬身,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扫墓。
察觉到身后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孟钊直起身,回头看过去。
几米开外,陆时琛正站在那里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陆时琛朝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孟钊看着他,“不是出差了么?”
陆时琛走近了,在孟钊面前停下来:“你同事说你出事了,我就回来看看。”
“一点小事而已,”孟钊笑笑,“我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能因为停职就自寻短见?”
陆时琛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那为什么要关机?”
“你说关机啊……发布会结束之后,也不知道那些记者从哪知道了我的联系方式,手机都要被他们轰炸爆了,我烦得不行,就关机了。”
“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直都待在墓园?”
“是啊,这里清净,我烦躁的时候,就会来这儿待着。来得次数多了,跟门卫的老大爷都熟了。昨晚我过来替他值了一宿的班,白天修整修整我妈的墓,感觉整个人平静了不少。”孟钊把手里的工具放下,朝身后的墓碑偏了偏脸,“你看,这一排里,我妈的墓是最整洁漂亮的吧?”
陆时琛望向墓碑,沉默着没说话。
见陆时琛没回话,再联想到他说过的那些关于他母亲的话,孟钊看着他问:“你呢,有没有经常去看过你妈?”
“自从我车祸失去记忆之后,我就没再去过她的墓碑。”陆时琛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座墓碑上,顿了顿,又说,“已经逝去的人,能给你带来什么?”
孟钊想了想,道:“思念。”见陆时琛仍旧沉默,他补充道,“对已故之人的思念,能给人带来慰藉。”
“思念?慰藉?”陆时琛重复这两个词——他无法体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察觉到陆时琛的困惑,孟钊继续道:“人啊,其实都是靠思念活着的。我们身边的人,有人活着,也有人逝去,但与他们相处的记忆却永远都不会消失。一旦你陷入迷茫彷徨的时候,这些记忆的碎片就会凝结成一张网,兜住你,不让你坠落到更深邃更黑暗的地方。”
陆时琛的目光从墓碑移到孟钊脸上,表情似乎出现了些许变化,看上去若有所思。
他开口道:“那下次,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好。”孟钊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