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急速驶往岩城方向,孟钊看向窗外,想到二十年前还没有通高铁的时候,孟婧就坐着绿皮火车,往岩城来回好几趟,想要查清农民工陈煜的自杀真相。
二十年后,自己也坐上了通往岩城的列车,想要查清孟婧的死亡真相。
而这一切的连接点就是吴嘉义。
他们这一趟要去岩城小河村——人贩子张林青的老家。根据案卷显示的信息,张林青的母亲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几乎无法与人正常沟通。除此之外,这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的社会关系。
这一趟去岩城,究竟会不会找到有用的线索,孟钊自己也有些拿不准。
陆时琛坐在旁边,用pad浏览财经新闻,跟他一起看了一会儿,满屏的单词看得他头疼。
“有意思么?”孟钊看了一会儿,出声问。
“工作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有意思,”陆时琛看他一眼,“破案有意思么?”
“也不能说有意思,”孟钊想了想,“算得上有意义吧。”
他看向窗外:“说起有意义,二十年前在岩城,你爸打的那场官司也算轰动全国了,他在这里待了八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带你来过。”
陆时琛也转头看向窗外,树木飞速倒退,忽然,他脑中闪过一道声音——
“你想留在这里上学?”年轻的男人笑了起来,“那妈妈怎么办?”
“把妈妈也接过来,”男孩声音稚嫩,“我们都在这里住下来。”
没得到陆时琛的回应,孟钊回头看过去,陆时琛的头低垂下来,手指用力地按着太阳穴。
“又头疼了?”意识到陆时琛又犯了头疼,孟钊握着陆时琛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开,控制着力道帮他揉压太阳穴,“怎么样,好点没?”
一旁有人侧目,看着两个人窃窃私语,孟钊顾不上搭理。
“没事了。”陆时琛闭上眼,靠到椅背上,把孟钊的手拿下来攥在手心里,“刚刚想起了以前的片段,他应该带我来过岩城。”
“你爸?”
“嗯。”
“先别想了,”察觉到陆时琛的手指很凉,孟钊翻过手掌握住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如果全都想起来,会是什么样子?”陆时琛低声道。
“记忆回来了,情感也会随之复苏吧?”孟钊说,“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也很期待。”
小河村距离高铁站不远,来之前孟钊查过资料,这个村子因为靠近交通枢纽,在当地发展得还算有模有样。
据说在中国,平均每天会有100个村子消失,二十年过去,好在这个小河村还建在。孟钊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按照案卷上记录的地址,孟钊跟陆时琛找到了一处平房。相比周围几户,眼前这座灰白色的低矮平房看上去简陋且破败。
铁门旁边贴着两道春联,从褪色程度来看,应该是今年刚贴上的。
门大敞着,孟钊走进过道,抬手拉住门上的铁环敲了两下,里面没动静,他便又往里走了几步。走进院子,才发现角落里做了一个形容落魄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一头灰发极其凌乱,干瘪的脸上沟沟壑壑,窝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拿了一块面包在啃。
见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朝自己靠近,老太太顿时面露惊惧,一把将面包藏到了身后,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似乎在害怕来人抢走自己手中的面包。
“你好,”孟钊意识到她似乎很容易受惊,试图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请问您是张林……”
话没说完,老太太已经慌乱地站起身,佝着背迈起小碎步,快步躲到了里屋。因为动作慌乱,连屁股下面的小板凳都被带倒了。
看上去,这个老太太确实不具备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孟钊走过去几步,见老太太缩在屋内角落惊恐地看着他们,他没进屋,只是透过窗户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况。
屋内还算整洁,看上去应该是拾掇过的,床上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饼干、沙琪玛和面包……
正在这时,头顶上响起一道混浊的笑声:“你跟个傻子说话,她听不懂的。”
两人顺着声音抬头一看,隔壁的平房房顶上站了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似乎正在晒东西。
“大叔,”孟钊抬高声音,“我们有些事想跟您打听一下,能去您屋里聊聊吗?”
“什么事啊?”大叔拿着手里的扫帚,一边整理房顶的东西一边说,“你们过来吧。”
两分钟后,孟钊和陆时琛进了隔壁的平房。那大叔也从房顶下来了,一边掸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问:“打听什么?”
孟钊走上前,递上自己刚刚半路特地买的一盒烟:“您跟隔壁做邻居挺久了吧?能跟您聊聊隔壁这老太太的情况吗?”
男人接过烟,见是红皮的软中华,眼神一亮:“好烟啊。”随即语气也更热络了一些:“聊她什么?她一直就是个傻子,听不懂人话,她说的话也没人能听懂。”
男人说着,推门进了屋:“进来坐吧。”
孟钊和陆时琛坐到沙发上,男人也点了一支烟抽起来:“我也是听我妈说的,几十年前这老太太还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傻子,不知道怎么跑到了我们村里,隔壁这户家里穷,儿子还是个残废,一直娶不到媳妇,就把人捡了回去。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就这么疯疯癫癫的,每天除了知道捡垃圾换点钱,别的什么也不会干。”
“那她男人呢?”孟钊胳膊肘拄着大腿,上身微微前倾,“她家里有其他人吗?”
“男人早就死了,”对面吐了口烟,“年轻的时候生过一个儿子,听村里人说好像犯了什么事,也死了。现在就剩她一个人了,也没人管她。”
联想到老人屋里的情景,孟钊提出疑问:“我刚刚从窗外看了一眼,她屋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吃的东西好像也不缺,看上去不像没人管的样子吧?”
“也不能算完全没人管,村委会还是会接济的,我们家看她可怜,平时做了饭也会给她放点。”男人想了想,继续道,“还有一个女人,隔三差五地会过来给她送点吃的,帮她收拾收拾家。”
一个女人?孟钊立刻意识到这可能会是一个新的线索,追问道:“这女人是谁?”
“不知道跟这老太太什么关系,”男人摇了摇头,“以前问过,她也没说什么,可能是远房亲戚吧,不然谁会来管一个傻老太太。”
“这女人大概多大年纪?”
“四十左右岁吧,看穿着打扮挺体面,应该是城里来的,每次过来都提着东西,像是挺有钱。”
“那她大概多久过来一次?”
“说不好,十天半个月的?”男人扭头去看墙上挂着的月份牌,“有一阵子没来了,要照以前的话,应该快来了。”
“行,谢谢您,”孟钊站起身,“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从男人家里出来,走远了一些,孟钊说:“年轻时就走失的智障女人,时隔多年后会忽然冒出远房亲戚么?而且还特意从城里过来……这关系,应该不一般。”他看向陆时琛,“你怎么看?”
陆时琛沉吟片刻:“你那话说得不错,二十年前没有找到的线索,可能现在真的出现了。这个女人跟张林青年纪相仿,两人之间很有可能关系密切,甚至有可能是夫妻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个小花鼓也就解释得通了,人贩子可能不仅有妻子,也许还有子女。”
“我也这么想,”孟钊点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那个女人,如果当年两人真的是夫妻关系,那她应该会有线索。”
陆时琛看向他:“你打算怎么找?去警局托人查?”
“蹲点。”
“蹲点?”陆时琛看向孟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要一直等在这里?”
“是啊,”孟钊长叹一口气,“我现在是待罪之身,连警察证都上交了,哪还能像在明潭那样,让潮哥动动手指头,所有信息就都能查出来了。”
孟钊抬手搭上陆时琛的肩:“陆大顾问,老实陪我蹲着吧,让你体验一下基层民警的艰辛,你就当下凡渡劫来了,啊。”
陆时琛:“……”
*
来岩城之前,孟钊在网上订了一间民宿。吃过晚饭,两人联系房主,去民宿内看了看。
房间宽敞,两室一厅,装修得也还算有格调,跟孟钊预想得差不多。
两人将拉杆箱放下,陆时琛在客厅办公,孟钊先去浴室洗漱。
从浴室出来,见陆时琛仍在办公,孟钊没出声打扰,主动选了面积稍小的次卧。
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边在脑中整理案卷细节,一边酝酿困意。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孟钊也微微泛了困。
正要抬手关灯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孟钊一睁眼,看见陆时琛走了进来。
“有事?”孟钊有些意外。
“我要和你一起睡。”陆时琛看着他。
孟钊:“……”
这话说得直白,孟钊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而陆时琛已经推开门走到了床边,并且拿起了孟钊搁在床头上的矿泉水来喝。
“……你不觉得有点太快了吗?”孟钊坐起来倚着床板,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
“只是睡觉,”陆时琛捏着水瓶,垂眼看他,“如果你不想做,我们可以等一等。”
对方神情坦然,孟钊却呼吸一滞。这话说的……好像他们随时会做,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不过仔细一想,好像说得也没错?
“我睡眠不好,跟你睡会睡得好一些。”陆时琛又说。
孟钊跟他对视两秒,认输道:“行吧。”
看着对方坐到床边,孟钊不知该作何想法,人生中第一次正经谈恋爱,对方居然一点也不按套路出牌。
如果陆时琛是个姑娘,孟钊现在已经估计已经二话不说地把他塞到隔壁了,但偏偏陆时琛不仅是个男人,还似乎想要压自己……
孟钊心情复杂地躺下来,另一侧的陆时琛这时倾身过来,手指触到他肩膀的位置。
意识到他在碰触那道暧昧的咬痕,孟钊看着他:“做什么?”
“这是我咬的么?”陆时琛问。
“狗咬的。”
本以为陆时琛会还回来一句嘲讽,没想到他居然笑了一声,看上去心情不错。
随之,陆时琛的脸俯低,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下,孟钊彻底不困了。
关了灯,屋里一片黑暗,周围寂静无声。在喧闹的明潭市里待久了,乍一到偏远的市郊,孟钊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还在想刚刚那个吻——如果说第一次的吻是欲望使然,第二次的吻是醉意驱使,那刚刚这一次清醒的吻,陆时琛又在想什么?这人真的有情感认知障碍?
旁边的呼吸声渐趋沉缓,听得出来,陆时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陷入了睡眠。
说好的睡眠不好呢?骗人的吧?孟钊心里又槽了一句。
他翻了个身,等等……我刚刚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