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也来过陆时琛家里,但从来没在这里过夜,孟钊琢磨陆时琛刚刚下车前的那句话,陆时琛的意思是,他们俩要……同居么?
孟钊回头梳理他与陆时琛的关系,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诡异——
在他还没想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弯了时,他便和陆时琛彼此纾解了欲望;
在他还没有搞明白他与陆时琛是否在恋爱时,他们便睡到了一张床上;
如今他与陆时琛还没发生过实质关系,就这样……同居了?
更诡异的是,陆时琛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节奏,居然一直没让他觉得不适。
乍一看,他与陆时琛走到这一步似乎挺自然,但仔细捋一遍,孟钊又会产生疑问——他与陆时琛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算了,孟钊放弃了研究这种诡异的发展节奏,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捋不捋得清楚似乎也无所谓了。
“这是卧室。”陆时琛握着孟钊的手腕,拉着他走进卧室。
——就是这种语气!孟钊恍然大悟,陆时琛似乎说起话来总是这样,表面听上去平淡且自然,实际上不动声色且不容置疑地传达了信息。譬如这句“这是卧室”,陆时琛的隐含意思就是,我们今晚就睡在这里,完全排除了孟钊睡在另外两个客房的选项。
——“我可以帮你。”
——“我以为应该礼尚往来。”
——“我要和你一起睡。”
——“御湖湾离市局更近,你上班方便。”
孟钊脑中顿时冒出一连串陆时琛说过的话,心道这是什么自成一派的专门用来发展关系的语言体系吗?!
“怎么了?”见孟钊脚步停顿,似乎陷入了思索,陆时琛问。
“没事……”孟钊回过神,看向旁边的客房,“我记得那个叫乔遇的姑娘,当时住在那一间?”
“嗯。”
孟钊试探道:“你没让她住在这一间?”
陆时琛看他一眼:“这是我的卧室,为什么要让她住在这里?”
孟钊:“……”这话听着莫名顺耳。
孟钊走进卧室,踱步到了窗边,看着不远处矗立在夜色中的市局大楼。
他又想起了那道跟随了自己小半年的视线,那道视线的来源……应该就是陆时琛吧?这样想着,孟钊回过身问:“是不是你……”
话没说完,在转身看到陆时琛的动作后,他呼吸一滞——
陆时琛这人做什么都慢条斯理,此刻修长的手指慢吞吞地解着扣子,露出下面胸腹的肌肉。他皮肤冷白,但肌理分明的身体却并不显得瘦弱,小腹上紧实的块状肌肉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禁欲感。
虽然该做的事情也差不多都做过了,还在一起睡过几晚,但孟钊忽然惊觉,这居然是陆时琛头一次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是不是我什么?”陆时琛看向孟钊,等着他接下来的问题。
刚刚这一打岔,孟钊一时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回过神道:“你做什么?”
“换衣服,”陆时琛道,“看不出来?”
孟钊被噎了一下,明摆着自己刚刚那句是在明知故问。
“我要洗澡。”陆时琛解释了一句。然后他脱掉身上的衬衣,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绸质睡衣。
看着陆时琛开始躬身换掉西装长裤,孟钊咽了一下微微发干的喉咙:“你换吧,我去客厅跟陆小刀玩会儿。”说完,走出了卧室。
“嗯。”陆时琛道。
陆时琛换完了衣服,走到客厅问正在逗狗的孟钊:“主卧对面的浴室也可以用。”
“你先洗吧。”孟钊将手里的玩具球抛远了,陆小刀立刻跑着去追。
浴室的门合上,孟钊仰靠到沙发上,抬手松了松衬衣的领口,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与陆时琛已经算是关系熟稔, 但越是处得熟,此刻看到对方的身体,就越是有种越界的禁忌感。
陆小刀叼着球,欢快地跑回来求夸奖,孟钊的手掌落下来,摸了摸它的头。片刻后,他坐直了,然后俯下身,看着陆小刀问:“他曾经带多少人回来过?”
陆小刀不明所以,睁着一双天真的狗眼跟他面面相觑。
“我是第几个?”孟钊继续问。
陆小刀仍旧深情而无知地看着他。
“这人是真渣还是假渣?”
“乔遇当时在这里住了几天?”
“他刚刚是不是在色诱我?”
一连串的问题后,陆小刀嘴里的球掉了下来,冲他“汪”了一声。
“傻狗。”孟钊下了定论,撸了几下陆小刀的狗头,然后走到另一间浴室洗澡。
孟钊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
对面正对着主卧,门没关,陆时琛正坐在床上翻看着一本很厚的书,玩累了的陆小刀趴在他脚边昏昏欲睡。陆时琛的头发还没干透,额前掉落了几缕稍稍遮住眉眼。卧室顶灯关了,只留了一盏台灯,许是灯光暖黄,让一向没什么“人气儿”的陆时琛此刻看上去莫名有些温柔。
孟钊走过去,先是坐到空着的那边位置,拿过手机查看了未读消息,然后躺了下来:“早点睡吧。”
陆时琛仍在翻动手里的书,那书很厚,从陆时琛手指间露出的封面字样,似乎是什么跟心理学相关的大部头。真是文化人啊……孟钊心道,一看到这书的厚度他就已经开始犯困了。
孟钊闭上了眼睛,陆时琛又翻了两页书,漫不经心道:“岩城的李局让我们参与营救行动那会儿,你已经确定了他和徐局没有问题?”
他提到这件事,孟钊缓缓睁开了眼:“倒也没有确定,我其实也怀疑过他和吴嘉义之间会不会有勾结,毕竟岩城那地儿特殊,但在那种情况下,除了相信岩城公安,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解救林麦母子。至于徐局……”
孟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其实对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小时候我没人带,跟着我妈去过几次市局,也见过几次徐局,那时候他就总冷着脸,看着就让人怕。不过能看出来,他跟我妈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有一次我妈临时接了个特别紧急的案子,把我扔在了局里,到了中午,徐局见我一个人,就把我带去了食堂吃饭。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冷着脸,吓得我战战兢兢的。我小口吃着饭,他冷不丁问了我一句,长大了想做什么?我那时候还没什么目标,就回了句不知道,他拉下脸说,别做警察就行,要是跟你妈一样,儿子指不定哪天就饿死了。这就是我小时候和徐局唯一一次交谈,只觉得他这个很冷、很凶,不好接触。”
“后来,我妈走了。那天我赶到的时候,很多我不认识的警察都在医院的走廊上等结果。见我过去,他们一个个上前来安慰我,但那时候,我大脑里面只有一片空白。那场手术一直持续了八个小时,等在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少,一直等到半夜,医生才从急诊室里走出来,冲我摇了摇头,说了句‘对不起’。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哭得昏天暗地,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模模糊糊地,我看到角落的座位上,有个人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抹了一把我的眼泪,跟我说了一句话——‘不要哭,你妈妈为你撑了八个小时,从现在开始,你也要为她勇敢地活着‘。这件事距离现在已经近二十年了,但我还是记得那张看上去冷冰冰的脸,还有那张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这些年,很多时候,我就是靠着他那句话撑过来的。”
“再后来,我考上了公安大学,毕业时选择进入公安系统。其实我当时我报考的并不是明潭公安,但后来莫名其妙地被调了过来。现在想想,应该是在我妈、我舅舅出事之后,徐局出于保护我的态度,在内部进行了运作。”
孟钊说完,陷入了这些年对徐局的回忆。
半晌,陆时琛开口道:“那你应该是很信任他的。”
“当然,九分信任,一分怀疑吧。徐局这个人,城府太深,平常和他接触的时候,我常常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而且,”孟钊顿了顿,说,“无法否认,人是会变的。有时候越是看不透,就越是会想,如果徐局变了,我该怎么办?越不敢想,这种想法有时反而会更强烈。”
陆时琛没再说话,沉默下来。
也许陆时琛对感情这种东西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孟钊心道。无言片刻,他再次出声道:“对了,对于当年你们一家遭遇的那起车祸,你有什么看法?”
“关于那起车祸的所有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陆时琛语气平淡道,“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实在给不出什么高见,只能说,那起车祸发生的时间节点确实非常可疑。”
“也是,”沉默片刻,孟钊又问,“你爸明天陪你去医院复查?”
“嗯。”
“是该好好复查一下,看来周教授说的那番话,你爸算是听进去了。”想了想,孟钊看向陆时琛,“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那起车祸发生后,你跟你爸相依为命,按理说父子之间的感情应该会非常深厚,但为什么你跟你爸相处起来,看起来却比平常父子要更生疏一些?”
陆时琛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来,盯着某处沉默了几秒才道:“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平常人的感情,对于亲情也没什么概念,从那场车祸醒过来之后,他对于我而言跟陌生人无异。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很难产生什么父子亲情吧。”
陆时琛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让孟钊觉得有点难受。片刻后,他开口道: “我一定会抓住吴嘉义,让他把所有实情都招供出来,如果那起车祸真的是他所为,我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陆时琛起先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往后的路,可能会越来越难走。”
“再难的路都走过来了,”孟钊笑了笑,“何况我们现在不是联手了么?”
陆时琛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到床头柜,但他却并没立刻躺下,而是俯过身道:“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孟钊说。
陆时琛伸出手,将孟钊受伤那侧的T恤袖口推了上去,推到肩膀,袖口就被卡住就无法再往上推,只能看到伤口的一小部分。于是陆时琛的手探到孟钊的T恤下摆,将衣服自上往上推,露出了孟钊平坦而紧实的小腹。
“哎,干什么?”孟钊一只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陆时琛看着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丝毫不妥。
“看伤口就能随便扒人衣服?”孟钊将被推至腰间的衣服扯下来,见陆时琛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片刻后他认输道,“算了,看看看。”然后他扯着T恤领口,将衣服从头上扯下来扔到一旁,受伤的一侧肩膀对着陆时琛,有些不自在道:“看吧。”
回明潭之前陆时琛陪他去拆了线,此刻伤口愈合的地方已经结了痂,陆时琛用手碰了碰孟钊肩上的伤口:“疼么?”
“过这么多天了,”孟钊也侧过脸看向那处结痂的地方,“早就不疼了。”
陆时琛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儿,沉声问:“林麦把枪举起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帮我挡住那一枪?”说着,他的目光从伤口移到了孟钊脸上。
这眼神很深,有重量似的,孟钊看着肩上的伤口:“你当时不是也想帮我挡住么?”
“我帮你挡,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你死了,活着对于我来说会非常无趣,”陆时琛的眼中似乎又出现了那种探究的眼神,“那你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想帮我挡下那一枪?”
对啊,出于什么原因?孟钊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那一瞬间,他只是想豁出一切让陆时琛能活下去。
没等到孟钊的回答,陆时琛看着他:“孟钊。”
“嗯?”孟钊的目光移上去,也看向陆时琛。
陆时琛认真道:“不许死在我前面。”他语气平淡,但无端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语气不像是在看玩笑,孟钊索性也认真起来:“人各有命,谁先走谁后走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就算我死在你前面,你也要好好活着,记忆和情感恢复之后,活着也就不会无趣了……”
他话没说完,陆时琛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颌。
孟钊一皱眉,刚想抬手将他的手拿开,陆时琛这时凑近了,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