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往市局,挡风玻璃上不一会儿就落满了雨星,雨刷隔一会儿划动一下,视野由模糊一次次变得清晰。
“祝文秀的儿子怎么忽然回国了?”坐在后排的周其阳百思不得其解,“那他之前失联又是因为什么?”
孟钊开着车道:“现在想也想不出什么眉目,已经让任彬去接人了,合州到明潭也就两小时的车程,一会儿就能当面问清楚了。”
“嗯”,周其阳转头看向车窗外,“这雨……越下越大啊,你们看天气预报没,说近两天会有大到暴雨。”
“是么,”孟钊看着落在前车窗的雨星道,“下雨的时候最适合在家睡觉,我们赶在暴雨之前把这案子结了。”
周其阳坐直了:“钊哥,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啊。”
车子开到市局大楼门口,孟钊将车停下,问周其阳:“用不用给你带宵夜?”
“带点也行,我先回去把郑咏年的口供整理了。”周其阳说着,推开车门下了车。
“后备厢里有伞。”孟钊提醒道。
“不拿了,”周其阳往楼梯上跑着,声音渐远,“雨不大——”
仪表盘旁边的电子钟上,11:59变成了00:00,孟钊打着方向盘倒车,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时琛。虽然平时的陆时琛也不是话多的人,但回来这一路上,他显得出奇沉默。
是因为郑咏年?难道刚刚郑咏年所表现出的那种愧疚的情感让他回想到了什么?还是因为祝文秀的儿子忽然回国?孟钊又回想起了在疗养院地下室陆时琛盯着祝文秀时有点奇怪的样子。祝文秀的儿子忽然失联,现在又忽然出现,孟钊总觉得有些蹊跷,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想什么?”孟钊出声问道。
陆时琛起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在想,这雨什么时候会大起来。”
见陆时琛似乎不想多说,孟钊将车子开出了市局:“这个点儿了,一会儿还要回来继续审那两个暗笼客户,随便在周围吃点东西吧。”
陆时琛“嗯”了一声。
孟钊将车开到距离市局一公里的一家路边面馆,这家面馆每次营业到凌晨,口味也还不错,以往市局加班到很晚时,偶尔会组团来这里吃宵夜。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收拾上一桌客人的残羹,见两人走过来,转过头问:“下雨了,去屋里吃吗?”
“就在外面吧。”孟钊拉着陆时琛坐到了遮阳棚下面。
零星的雨点敲在头顶的棚上,噼里啪啦的细响更衬得雨夜宁静,不久前围堵郑咏年时的惊心动魄明明才发生在两小时之前,但给人的感觉却似乎已经隔了很久。
孟钊拿过菜单,也没征求陆时琛的意见,点了两碗面,反正陆时琛对“吃”这个领域总没有他内行。跟老板点完菜单,他结果陆时琛递来的一次性碗筷,问:“加班的感觉怎么样?”
“还好,”陆时琛道,“也不算太晚。”
“你以前加班到很晚么?”孟钊拿了茶壶倒水,跟陆时琛闲聊起来,“对了,你们金融行业加班应该也是常事吧。你在国外的那份工作到底什么情况,你老板就肯放你回国这么久?”
“我们是合伙人的关系。”陆时琛道。
闻言,孟钊有些意外:“合伙人?周衍案时我查过你的情况,你不是在一家跨国金融机构工作么?”
“那是上一份工作,资料可能更新得不够及时,两年前我跟现在的合伙人开了一家咨询公司。”
“所以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资本家?”孟钊恍然道,“那我们无产阶级可就得跟你划清界限了。”
陆时琛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划清?”
孟钊本就在开玩笑,笑了一声后没回答这个问题,又问:“你公司开在国外,那你不可能总待在国内吧?”
“暂时会待在国内。”陆时琛道。
“什么意思?”孟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愠之色,还是那半开玩笑的语气,“所以我们这段就是露水情缘对吧?”
“露水情缘?”陆时琛只是低声重复了这几个字,并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老板把两碗面端了上来,面上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孟钊拿起筷子将面拌匀,漫不经心道:“那你哪天回国,我去送你。”心里却道,要真敢开口,看我怎么把你这渣男揍个半残,居然敢渣到老子头上。
对面陆时琛没应声,片刻后问孟钊:“你身体怎么样了?”
“什么身体……”孟钊一口面刚咽下去,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差点呛住,咳了两声后愠怒道,“不准再提这事!”
陆时琛似乎还想问什么,但看了一会儿对面的孟钊后,他没再说话,也垂眼继续吃面。
过了一会儿,这阵尴尬缓过劲儿了,孟钊才又开口:“对了,你今天复查结果怎么样?”
“还好,”陆时琛道,“没什么大碍。”
“跟你爸好好交流感情了?”
陆时琛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要开口时,孟钊却来了电话。
孟钊拿出手机,见是周其阳打来的电话,接起来问:“什么事?”
电话里,周其阳语气急促:“钊哥,临江药业的任海前几天死了!”
“什么?”孟钊脸色一冷,“怎么死的?”
“他儿子说是因为生病,病逝。我让他们把任海的儿子带回局里配合调查了,还得十几分钟到,你吃完饭回来看看?”
“行,”孟钊道,想了想又说,“你先让潮哥查查,看他儿子能不能跟暗笼客户对上。”
挂断电话,见孟钊脸色凝重,陆时琛问:“怎么了?”
“临江药业的任海前几天病逝了。”
陆时琛手上动作也是一顿:“这死亡时间未免太过凑巧。”
“是啊……先把面吃完吧,”孟钊催促道,“一会儿回去给他儿子做个口供。”
孟钊一边吃着剩下的面,一边回忆他当时因周衍案去临江药业的事情。
当时他按照陆成泽提供的被告名单,去找了当年校园霸凌小团体之一的范欣欣,这个范欣欣正是在临江药业工作。在询问前台关于范欣欣的情况时,孟钊也问了一嘴任海的事情,前台当时说,任海这两年很少来公司,是他儿子在主要负责公司事务。
后来发生了一系列林琅、徐盈盈、疗养院地下室的案子,他也就没顾得上临江药业这个微妙的连接点。孟钊陷入了沉思,暗笼案刚被挖出,任海就忽然死亡,真的只是病逝那么简单么……
对面的陆时琛放下了筷子,招手叫来老板结账。
外面的雨大了一些,由雨星变成了雨点,孟钊站起身,拉着陆时琛往车停的方向快步跑过去。
两人分别从车子两侧拉开车门坐进去,孟钊启动车子开回了市局。
回到市局,任海的儿子还没到,但另一位暗笼客户——嘉银医疗器械的李运才已经被带到了审讯室,正由周其阳和宋扬负责审讯。
孟钊和陆时琛在监控室看了一会儿审讯过程,因为证据无可辩驳,没费什么力气,这位暗笼客户便一一交待了自己罪行。
这时,身后有警察推门进来报告:“孟队,任海的儿子到了。”
“好,”孟钊应了一声,又通过耳机设备对审讯室的周其阳道,“小周,你一会记得问一下李运才知不知道疗养院地下室的事,吴嘉义或者吴韦函有没有买过或私底下让他送过医疗器械。”
审讯室的周其阳比了个ok的手势,孟钊便直起身,将耳机摘下来,跟陆时琛一起走出去。
将任海的儿子带到了旁边的口供室,孟钊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对他道:“坐。”
孟钊跟陆时琛一起坐到对面,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男人从面相上看三十出头,微胖,不是很干练的模样,大概是初次到警局,看上去有些怯懦、紧张。
“你叫任骏是吧?”孟钊开口问道。
“嗯。”任骏两只手交握在身前。
“你父亲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几天,因病去世了,您把我叫过来是想问什么?”
孟钊看着他:“你父亲生前曾经是暗笼客户,这件事你之前知道么?”
对面的任骏脸上显出震惊的神色:“暗笼?”
“嗯,”看上去的确不像知道内情的模样,孟钊心道,又问,“吴嘉义你知道么?”
“知道,”任骏点头道,“吴叔叔是我爸的朋友。”
“朋友?那你爸生病期间,吴嘉义有去照顾他吗?”
“他经常过来看望我爸。”
“任先生,你说你爸是病逝的,请问他患的是什么病,什么时候患的病?”
“具体的病情一直没能查清,他的病说起来,最早是因为一场车祸……”
“说具体一点,”孟钊道,“越具体越好。”
任骏开始回忆道:“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吴叔叔邀请我爸去吃饭,当天晚上他打电话告诉我,我爸在回去的半路上出了车祸,被他送去了我们家的医院。我赶到医院时,我爸的意识就有些不清醒了,虽然能认出我,但基本上没法说话和走路。那之后,我爸就一直在我们家医院里接受治疗,意识似乎越来越模糊,再后来,情况就更严重了,偶尔还会心脏骤停。吴叔叔专门找了医生给他检查,说是因为之前车祸的撞击太厉害,已经对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心脏也受到了影响。直到十天前的半夜,他忽然心脏骤停,人也没能抢救过来……”
“是在你们临江医院做的检查?”见任骏点头,孟钊又问,“你就没想过送他去其他医院查查?”
“我们临江医院的各项设备都是最先进的,吴叔叔给我爸找的医生肯定也都是最好的,不会有错的。”任骏说着,叹了口气。
“你爸是十天前半夜去世的对吧?尸体已经火化了么?”
“嗯。吴叔叔陪着我一起去的。”
“吴嘉义当时也在场?”
“在的。”
“你父亲去世之前,吴嘉义最后一次探望他是什么时候?”
“就是他去世前的那天晚上,他带了医生过来给我爸检查身体。”
“当时还有谁在场?”
“没有人了,VIP病房除了护士们定时给我爸翻身、换药,一般人是不能随便进的,我爸的事,一直都是吴叔叔帮我操心的,治疗方案也是吴叔叔跟医生商量才定下来的。”
“也就是说,所有参与诊断和治疗你爸的医生,都是吴嘉义带来的?”
“好像是这样。”
一问一答间,关于任海的生病和死亡,孟钊心里的答案已经越来越确切。
沉默稍许,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是吴嘉义害死了你爸?”
“啊?这怎么可能,吴叔叔和我爸是最好的朋友,他不可能害我爸……”
看着这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儿子,孟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压住了火气继续问道:“吴嘉义跟你父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早了吧,” 任骏回忆道,“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是朋友,经常一起吃饭谈生意。”
“那你父亲生病之后,公司的事情是由你打理么?”
“表面上我是负责人,但是我对打理公司这种事不是很擅长,也不感兴趣,就只是挂了个名。我爸车祸之后,我就把部分股权转移给了吴叔叔,主要还是他的人负责打理公司事务,我拿分红就好了。”
“也就是说,你对公司的事情一无所知?”
“也不能说一无所知吧,一些重要的事吴叔叔还是会知会我一声的……”
没等任俊说完,孟钊点了点头:“行了,那任先生,相关情况我就先了解到这里,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警方也会对你进行一定程度的监视,之后如果有需要,还希望任先生能配合我们调查。”他说着,朝任骏伸出手。
“一定一定,”任骏握住他的手,“孟警官,有需要您就尽管说。”
送走任骏,孟钊转过转椅,倚着靠背面对陆时琛道:“任海大小也算个企业家,儿子怎么就出息成这样一个唯唯诺诺的德行,也难怪吴嘉义能放心让他留在国内,否则估计他就要像祝文秀的儿子一样,被送到国外了。”
“这样看来,任海的死跟吴嘉义是脱不了干系了。”陆时琛道。
“是啊,莫名其妙的车祸,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任海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让吴嘉义那么心急地置他于死地……”
正在这时,周其阳那边也审完了,拿着一沓资料走过来,叫了声“钊哥”。
孟钊抬头看向他:“审得怎么样?”
“都招了,倒是没再供出别的客户,”周其阳走过来,将资料递给他,“审讯记录。”
孟钊伸手接过来,迅速浏览着审讯记录,周其阳在一旁道:“钊哥,吴韦函当时确实私底下朝他买过设备,而且不入账、没有任何人知道,从疗养院地下室医疗器械的核查情况来看,也确实全都是这家医疗器械公司提供的。”
“医疗器械是嘉银提供的?”果然,被吴嘉义拉入伙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利用的对象,孟钊顺着这条线索产生了猜测,“那疗养院地下室那些女孩注射的药物……会不会是临江药业提供的?”
他把审讯记录合上放回桌上,对周其阳道:“立刻派人封锁临江药业总部及其所有子公司,临江药业各主要部门负责人全部进行控制,等待接受审讯。还有,任海死前的那间病房也严格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