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连续两天的失眠都在这沉沉的一觉中补了回来。
早上七点五十,孟钊推门走进刑侦办公室。
周其阳的工位正对门口,一见孟钊进来,赶紧咽下了嘴里还没咀嚼几口的包子。
孟钊看他一眼:“又吃包子呢?”
“啊……”周其阳一口包子噎在了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正当他欲哭无泪地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时,谁知孟钊和颜悦色:“慢慢吃,别噎着。”说完,还把手里拎着的豆浆和粥放到周其阳桌上:“看看谁没顾得上买早饭,拿去分了吧。”
看着孟钊走进隔壁的办公室,周其阳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他看见陆时琛也走了进来,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也进了孟钊的办公室。
周其阳拿过一杯豆浆大口灌了下去,把那口噎在嗓子里的包子彻底咽下去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这是那个文鼎高层提供的信息,”进了办公室,孟钊把笔录资料递给陆时琛,“祝睿这个人,很有问题,和我们当初预想的一样,他的确对我们有所隐瞒。”
陆时琛接过资料,一边翻看一边道:“确实。从审讯资料来看,十年前的陈煜案很有可能也有他的参与。如果祝睿的儿子没被绑架也没遭遇威胁,那他之所以匆忙出国……”
“嗡——”孟钊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一看,是程韵。
“钊哥,你快过来,”电话里程韵的声音听上去很急,“你猜得没错,吴嘉义的卧室里果然还有暗间!”
“马上到。”孟钊说着,手指扣住陆时琛的手腕,拉着他一起往外走。
“小周,先别吃了,”孟钊走出办公室看向周其阳,“叫两个技侦和物鉴的人,跟我一起去一趟吴嘉义的别墅。”
“好!”周其阳撂下手里的包子站起身。
孟钊跟陆时琛开着车驶向吴嘉义的豪宅,几十米之外,周其阳开车带着其他人紧随其后。
吴嘉义的豪宅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房间地板均被凿碎,墙上的柜子也全被拆除。
孟钊和陆时琛走进去时,所有负责搜查的警察都聚集在吴嘉义的卧室内。
见孟钊和陆时琛过来,几位警察都让出路来,孟钊走进卧室,看着墙上的那处暗间。
那里原本是一整面墙的内嵌式衣柜,此刻衣柜被彻底拆除,露出了藏于墙体内部的隐蔽暗间。
孟钊走近了,看清隐藏在那里面的是一个小型座机,旁边还有一个银色的保险箱。
“小周,你把这保险箱打开。”孟钊说完,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听筒,贴近耳边听了听里面的信号音——可以正常使用。 孟钊想到,监视吴嘉义那几天,技术人员在这座别墅附近安装了信号屏蔽仪,为的就是防止吴嘉义跟外界沟通,没想到吴嘉义居然在别墅内部提前安装了不受信号干扰的座机。
陆时琛也观察着那小型座机:“看来吴嘉义被监视期间,就是通过这台座机跟外界保持信息同步。”
能够知道这么隐蔽的联系方式,同时知道这房间的暗道通往地下停车场,看来这个幕后推手,应该跟吴嘉义关系不浅,或者深得吴嘉义信任……这个人,到底会是谁?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时,一旁的周其阳成功解开了保险箱的密码锁,打开箱盖后,所有人都看向保险箱里的东西——那里面竟装着十几支型号不一的录音笔。
孟钊走过去,看着箱子里面装着的十几支录音笔,沉声道:“一支一支播放。”
周其阳拿出其中一支录音笔,按了播放键,一阵杂音后,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没有新人?之前那几个差不多都玩腻了……”
“你从哪搞来这么多未成年小姑娘?反抗得还挺激烈,玩着真刺激……”
“别墅?还真是劳您破费了,一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办事的人我已经搞定了,又花了我两百万,这群货还真是黑……”
强奸,行贿,受贿……种种犯罪证据全被收录在这些录音笔里。吴嘉义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一边将这些人拉下水,一边又留存了这些人的犯罪证据,让这些人一辈子脱离不了他的控制。
这边周其阳一支一支地播放着录音笔里的内容,那边技侦则快速拆解那些亏电的录音笔,将存储部件连接设备。播放到大约第七八支的时候,录音笔里的声音似乎比其他录音笔要更模糊一些,而说话人的声音似乎也要更年轻一些——
“你们现在立刻去明潭,做掉陈煜,记住了,一切按计划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否则我们都得遭殃!”
这声音……很耳熟。孟钊脑中闪过一个名字,转头看向陆时琛:“祝睿?”
陆时琛显然也听出了这道声音,点头道:“应该是他。”
杀害陈煜的主谋,是祝睿?虽然祝睿绝非什么善茬,但孟钊仍然感到有些震惊,事前他只是觉得祝睿对某些事是瞒而不报,但现在,祝睿竟然是买凶杀害陈煜的直接凶手。那吴嘉义呢?他既然录了音,应该也参与了进来。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吴嘉义和祝睿共同策划了当年的陈煜案。另外,为什么祝睿在录音里说的是”去明潭”,陈煜的死亡地点明明是……
孟钊正想着,站在一旁的程韵忍不住出了声:“难怪祝睿最近一直在附近鬼鬼祟祟地想进来,应该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嗯。”孟钊回过神道,“周其阳,程韵,你们立刻去把祝睿带到警局再次接受审讯。”
“是!”周其阳和程韵一齐应道。
回市局的路上,陆时琛开着车,孟钊拿出手机,再次翻出了陈煜生前的个人资料,快速扫了一眼关键的几处信息。
陈煜,男,30岁,居住地:明潭市沿湖街道曙光小区7号楼。
——这个地址,是周衍老房子的住址。想到之前已确定周衍与陈煜是父子关系,孟钊倒也没有感到意外,看来陈煜并非岩城人,而是一个在岩城打工的明潭人。
“在想什么?”陆时琛问。
“你们现在立刻去明潭做掉陈煜……”孟钊重复那段录音的内容,“为什么是去明潭?虽然陈煜的居住地是明潭,但当时陈煜的自杀地点是岩城。”
“我们拿到手的只是一段录音,还无法对事实进行完整地还原。你说的这种情况,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陈煜当时就在明潭,祝睿派人去杀了陈煜,但可能一开始并未得手,后来陈煜回了岩城,才暗杀成功。第二种,陈煜的确在明潭被杀,他死后,尸体被人从明潭转移到了岩城?”
“转移尸体……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孟钊低语道,似乎若有所思。
“也不能确定就是第二种,一切还是得看之后的审讯。”陆时琛看他一眼,“为什么你会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文鼎高管审讯资料的后半部分你还没来得及看吧,”孟钊看向开着车的陆时琛,“吴嘉义和祝睿搞出拖欠农民工薪资的事情后,不少农民工上门闹事,都是岩城警方帮他们摆平的,所以当年的岩城警方,很有可能吴嘉义存在勾结。如果岩城警方是他们自己人,能替他们抹去一切证据,那转移尸体这件事自然也说的通。”
“二十年前的岩城警方不干净?”陆时琛问,“你有做过相关调查么?”
孟钊摇了摇头:“本来想去拜访一下当年的市局局长魏昌和,但没能联系到他,一会儿审祝睿的时候问问吧。”
想了想,孟钊拿出手机:“不知道任彬那边有没有拿到其他的确切证据,我得问一下,这一次一定要彻底撬开祝睿的嘴。”
他说着,给任彬拨通了电话,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孟队?”
“彬哥,你那边证据收集得怎么样了?”
“都收集得差不多了,我正在做书面整理,本来想整理好之后发送给你,既然你打电话过来了,那我就先口头汇报一下吧。”电话那头传来翻动资料的声音,任彬说,“祝睿的电脑已经修复了,不管是给卢洋发送过‘赵云华误杀周衍‘这封邮件,还是通过论坛的私信功能给卢洋提供过暗笼的相关信息,全都找到了内容记录。修复后的资料我稍后打包发送给你。”
“好。你继续说。”
“祝睿并不是5月21日晚上回的国,5月11日他就离开了美国。”
5月11日?孟钊记得,明潭公安第一次跟祝睿取得联系,就是在5月11日。那时候他们给祝睿打过电话,让他回国认领母亲祝文秀,祝睿虽然在电话里答应了,但那之后就跟他们失联了。
根据任彬提供的消息来看,祝睿当时一接到电话立刻就回了国,那他为什么要在十天之后,吴嘉义死前的那一晚才出现?还谎称自己被吴嘉义严密监控起来了?这十天之内,他在干什么?
“另外,关于祝睿的个人情况,我觉得也有必要汇报一下。”
“你说,彬哥。”
“祝睿这个人,到了国外之后染上了赌博的嗜好,不仅败光了家产,这些年还欠下了一屁股债,他妻子实在忍受不了他,三年前跟他离了婚,独自带着儿子生活。据他前妻说,当年他们出国前,也并没有发生过儿子被绑架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忽然出国,她也并不是清楚。而且,出国之后,他们也并没有察觉有被监视的迹象,祝睿也从来没听他们提过。”
任彬顿了顿,“还有一件事很蹊跷,就在5月22日,祝睿的个人账户里收到了一大笔钱,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不仅仅够他还赌债的,甚至能让他几代人吃穿不愁。”
“这笔钱的来源呢?”孟钊追问。
“已经在进行资金溯源了,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和吴氏集团的关联非常密切。”
“我知道了,辛苦了彬哥。”
挂断电话,孟钊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以任彬的能力,好不容易去了美国,结果却竹篮打水,现在看来,徐局没有看错人,关键时刻任彬还是靠谱的。
孟钊立刻把任彬的调查结果向陆时琛大概复述了一遍,道:“这么看来,祝睿那晚一句实话都没跟我们说啊,这一次也多亏了任彬……”话还没说完,不知为何,他脑中又浮现出那张纸上徐局那张穿着警服的照片,还有照片下方的“徐仲礼”三个字。
孟钊突然停了口,任彬是徐局专门指定派出去调查这件事的,如果徐局有问题,那任彬提供的这些消息……真的可信吗?
孟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注意到车子已经开进了市局停车场。
陆时琛探过身,帮孟钊解了安全带,然后朝他凑近了,在他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孟钊回过神:“这是在市局!”
“周围没人。”陆时琛神色淡定。
孟钊看了一眼车窗外,此刻停车场周围确实半个人影都没有。见陆时琛要推门下车,孟钊扣住他手腕,将他往回拉了一下,陆时琛一回头,孟钊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走,审祝睿!”
两人到达审讯室,祝睿已经坐在了那里,神色有些慌张。
孟钊坐下后,并不想和他多废话,他神色冷峻,单刀直入地问道:“陈煜是你杀的吧?”
祝睿一听,整个人瞬间失了神,不可思议地看着孟钊,口齿甚至都开始有些结巴:“什、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陈煜是不是你杀的?”虽然是在质询,但孟钊的语气却显得异常笃定。
“孟警官,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没杀人,我没杀过人……”祝睿整个人忽然极度惊慌,“我是美国公民,给我电话,你们污蔑人,我要联系美国大使馆,快给我电话……”
“污蔑?”孟钊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同时拿出录音笔,重重拍在桌上,“来,我们一起听听,中国警方到底是怎么污蔑美国公民的。”
看到录音笔,祝睿顿时愣住,他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录音笔,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孟钊打开录音笔,模糊的声音在密闭的审讯室再一次播放:“你们现在立刻去明潭,做掉陈煜,记住了,一切按计划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否则我们都得遭殃!”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祝睿慌忙摇着头说。
“声音已经比对过了。”孟钊面无表情地看着祝睿,“我想我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主动交代一切,争取减刑,对你来说这已经是最优的选择。”
祝睿看上去仍旧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木愣地看着那支录音笔。
孟钊也没有继续说话,等待祝睿调整情绪后说出当年的真相。
“警官,我……”祝睿终于开了口,并开始抱头痛哭,“我对不起陈煜,我不该听吴嘉义的鬼话,派人去杀害陈煜,我该死……”
“如果你真的有悔意,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司法机关也会将此视作配合调查而酌情减轻你的量刑。”
“你问吧……警官。”陈煜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调整着情绪。
“陈煜是不是你雇凶杀害的?”
“是我找人杀的。”
“有没有吴嘉义的参与?”
“有,当年他与我合谋杀害了陈煜,杀手也是他给我引荐的。”
“为什么要杀害陈煜?”
“当年我在吴嘉义的怂恿下,拖欠农民工工资,陈煜那时候是带头讨薪打官司的工头,我想只要杀了他,他们没了领头的人,官司就打不下来了。”
“他究竟死在了哪?明潭还是岩城?”
“我派人去明潭杀的他,他死的当晚被我们转移到了岩城。”
“为什么要转移到岩城?”
“岩城警方当时被吴嘉义收买了,死在岩城能够伪造成自杀,不被发现。”
果然,祝睿的话验证了孟钊的猜测。
“也就是说,当时的岩城警察局局长魏昌和,和你们也是一伙的?是他伪造了陈煜的自杀现场和证据?”
祝睿点了点头:“是他派人做的。”
孟钊拿起通讯机,对审讯室外的警察道:“立即联系岩城警方,对前岩城警局局长魏昌和进行联合通缉抓捕,抓到后立刻向我汇报。”
“收到。”
“我们继续吧。”孟钊放下通讯机,继续对祝睿进行问讯,“你母亲祝文秀被害,你事前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说到祝文秀,祝睿的表情变得更加绝望,过了一会儿他才声音微颤地缓缓说:“我母亲的事……我知道。”
孟钊有些震惊:“为什么没有报警?”
祝睿一言不发。
“祝睿,请回答我的问题。”
“吴、吴嘉义……他威胁我不准报警。”
见祝睿又开始结巴,孟钊觉得有些反常,对比他之前回答问题的状态,孟钊察觉到,在祝文秀的问题上,祝睿似乎又在隐瞒什么。
此时,一旁的陆时琛开了口:“是吴嘉义威胁的,还是你主动选择不报警?还是说,毒害祝文秀这件事,本身就是你干的?”
这话一出,祝睿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孟钊也被陆时琛的这一问所震惊,儿子毒害母亲?孟钊真的是有点不敢想。
祝睿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放在桌上的两只手紧绞在一起:“警官,我不知道那药是毒药,我真不知道,吴嘉义让我干的……真的是吴嘉义让我干的,我没想过要害我妈,”他的手捂住了脸,声音听上去有些痛苦,“妈……”
孟钊与陆时琛相视一眼,孟钊无奈地叹了口气。祝文秀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企业家,到头来,居然被自己的儿子害了,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孟钊意识到,如果再继续追问关于祝文秀的问题,祝睿的精神可能会面临崩溃,现在需要赶紧转移话题,让祝睿能够保持相对稳定的精神状态。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应该十天前就回来了,你回国的目的是什么?吴嘉义的死是你策划的吗?”
祝睿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他摇头道:“不是我干的警官,我没那么大的能耐,我在国外那么久,国内都没什么认识的人,没钱没权,做不了这种事。”
“真的?那你怎么解释这封邮件和这部分聊天记录?”孟钊拿出任彬回传的资料。
祝睿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讲道:“我也是被人指使的。”
“谁?”
祝睿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听他的指示回国报复吴嘉义?你就不怕被警方察觉到你是杀害陈煜的真凶?”
“我真的没见过他,警官。这个人每一次下达指示,就会给我转一大笔钱,并承诺我,如果回国揭发吴嘉义,就保证能够杀了吴嘉义,而且事成之后,会再给我转一笔钱,这笔钱,能让我几辈子都用不完。”
从刚刚的精神状态来看,祝睿并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此刻能够相对平静地回答问题,看上去他并不像是在撒谎,而他的回答,也验证了任彬的调查。
孟钊观察着对面的祝睿,不管怎么样,这样一个心理素质一般,能力一般,还总被利用的人,都不太可能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但如果祝睿不是幕后推手,那又是谁……?
“既然没见过长什么样,那总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吧?”孟钊继续问。
陈煜摇了摇头:“声音应该也被处理过,不是正常人的声音。”
“那这个人说话有什么特点?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口头禅?”
“听不出什么,”祝睿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感觉,这个人应该是个年轻人。”
“年轻人?”这让孟钊很意外,“你怎么判定的?”
“从他跟我说话时的用词和语气判断的,我一直就有这个印象。”
“具体点。”孟钊道,“好好回忆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个印象。”
祝睿尽力思考着:“当初他打电话劝我回国的时候,一开始我也觉得这件事有风险,就没答应,后来他在劝我的时候,说了一句,看看你现在过的日子,还像是个人吗?祝文秀的儿子,居然这么废柴。废柴这个词,总觉得只有稍微年轻一点的人才会用,还有一些别的词我记不起来了,但好像都是年轻人才会说出来的。”
孟钊陷入了沉思,这么重要的事,应该不会随便委托其他人来打电话吧?祝睿也跟不少人打过交道,他的这种判断倒是有些可信。难道幕后推手,真的是一名年轻人?那会是谁符合幕后推手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