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第九章——3

苏念衾紧锁眉宇,手里一直端着个烟灰缸。她居然骗她说那个男人是她的男朋友,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以为他是三岁小孩么。

心神一恍惚烟烧到头,烫着他的手指,身体一惊,立即掐灭。才停了半秒钟就又想抽,一摸盒子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苏念衾打开酒店的窗户,和秋风一起扑面而入的还有从下面传来车流喧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风。然后将手里的烟盒揉成团朝窗外仍出去。心中突然微怒:苏念衾,你不要再妄想什么。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么?三年前,她就是甩了你,一点迟疑也没有,甚至说出一辈子别出现在她眼前的话。

“苏先生?”

秘书小秦叫他。

“不开灯吗?”

“你需要的话就开吧。”苏念衾收敛住心神,才回过头来。

“开着灯的话,让人觉得温和一点。”小秦替他泡了一杯热茶,然后让酒店服务生将所有易碎物品和多余摆设全部收走,接着她在书房的桌子上将带来的语音扫描仪还有盲文打字机,一起按照他的使用习惯摆好。

“与TORO公司合作的事情很顺利,拟订的协议我也放在您书桌上了,但是明天早上您需要去一趟。”

“恩。”苏念衾右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支着下巴,这是他惯用的开小差时的动作,心不在焉地听秘书说话。

“还有我们在这里的分公司希望您能去探望一下员工。”

“恩。”

“余小姐来过电话,希望您空下来以后给她回个电话。”

“恩。”他根本没听。

小秦明白她白费了很多唇舌,但是老板就是老板。

“苏先生?”小秦微笑。

“恩?说完了?”苏念衾回魂。

“暂时就这些。苏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把明天我们要签的协议给我放在桌上,早上要在TORO与他们的股东见面。我巡视分公司的事情,你安排下时间。”苏念衾说。

看来他刚才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小秦想。

但是脸上仍然好表情,“好的。我明白。”刚上任的时候余小璐就对她说过,做苏先生的秘书会盲文会做事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好脾气和有耐性。

“总台电话多少?”

“101。您需要什么东西吗?”

“要瓶酒。”

“余小姐吩咐过,医生说您的眼睛……”

苏念衾有点不耐烦地抬手。

小秦立刻禁声,她是秘书不是他的太太所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她离开的时候,苏念衾突然问:“我的收音机带了么?”

小秦说:“当时您说不用,就没带。不过,您要听电台的话我手机里有这个功能。”

“不用了。”苏念衾又立刻拒绝。

今天的老板非常奇怪,小秦想,虽然以往就不太正常。

苏念衾将小秦留下的资料读到半夜。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从商,所以对很多专业用语很不了解,小秦为他恶补了很多,却仍显吃力。所以下的工夫比其他人多了许多。

幸好以前一个人为他想过办法。

“看书费力的话,让人读出来不就好了,然后遇到你需要记忆的地方就记下来。”他仍然记得桑无焉笑着说的每一句话。她是他遇到的最爱哭,也最爱笑笑的女孩。

虽然看不见,但是笑由心生,他听的到。

他的心有点难受,所以叫餐厅送酒上来。

“苏先生,需要配菜吗?”对方善意地问。

“不必。”他冷然拒绝。

他酒龄不长,对味道并不在行,所以也不挑剔。在他眼中喝下去能忘记桑无焉的便是好酒。

可惜,至今尚未找到。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桑无焉站在树下。

那是什么树呢?

他在梦中皱了皱眉。

满植A城的一种树,他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它的味道。余微澜说是冬青。而过了很多年桑无焉告诉他,这不是冬青是女贞。当时,她将泛着香味的像米粒大小的花朵摘下来放在他的掌中,还有那片普通的叶子,引着他的指尖去触摸。

那是她第二次用手握住他。

第一回是跟他在烫伤处抹芦荟汁的时候。她个子小,双手并不是标准的纤细修长,但是摸起来却格外柔软舒适,暖暖的。

他摸过她的脸无数次,以至于可以在心中准确地描绘出每一个部分的轮廓。

但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组合成她的样子,笑的样子,哭的样子,噘着嘴对他撒娇的样子。

所以,她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他梦中的女贞树下,撑着伞,背对着他,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她对他说,一辈子都不要见面。他本来以为无论自己心如何痛楚,他的自尊也足让他将这句话坚持到来生。

可是,他却忍不住违背了这个誓言,突然想来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

早上小秦来叫苏念衾。敲了门没有人应,她只能用房卡打开。

苏念衾和衣睡在床上,屋子里充斥的烟味与酒味几乎让人窒息。他的睡姿势像婴儿一般地卷缩着,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MP3,耳塞还留在耳朵里就这样过了一夜。

小秦见惯不惊,并不大惊小怪。她看了看表,才七点,还可以让他多睡半个小时。于是开窗户,又拿走床上的空瓶子,那个时候她听见苏念衾嘴里喃喃唤着一个叫“无焉”两个字。不知道是无烟或是无燕,听了很多次都没有搞清楚。

小秦抬了抬眉,在客厅里一边看行程安排一边等他。

七点半,苏念衾自觉地准时醒来,像是在体内上了闹钟一样。他在浴室洗了澡,下身裹着浴巾自己回衣帽间取衣服。每一件衣服都做了一个点字的标签,是关于衣服的颜色款式等。

二十分钟后,苏念衾又变成了白天的苏念衾:胡子刮的很干净,衣服很整洁,身上没有任何异常的味道,面部表情很平静。

“念衾——”在TORO刚开完会,便有人叫他。

“是彭小姐。”其实小秦不用提醒苏念衾也知道是她。

彭丹琪,TORO东家的侄女。

世上能用这种语气来高声叫苏念衾的人,恐怕也只得这个女子。

苏念衾略微不悦地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欢别人将他叫得这么亲密。

“彭小姐还有何吩咐?”苏念衾问,语气中带着疏离和矜持。

他素来冷漠,所以彭丹琪也不介意。

“叫我丹琪就好,不然太见外了。”彭丹琪笑。

她身上CD香水的味道太浓烈,老板必然不喜欢,小秦想。余小璐提醒过她,苏先生对味道和声音敏感,所以不可用香水,不可大声喧哗。

“念衾,听说你第一来B城,我带你四处走走。”

“多谢彭小姐热情,我眼睛不方便,不爱走动。”

彭丹琪将商场上的手段运用到爱情中,不步步紧逼却坚持不懈。

“那今晚我做东,请你吃饭尽一尽地主之宜。念衾,这不该拒绝吧?”

苏念衾无路可退。

傍晚从酒店去Catiero餐厅的路上,苏念衾突然在车里搜口袋。

“苏先生,找东西?”

“我带在身上的MP3。”

白色的iPod,苏念衾随身的至宝。

“是不是落在酒店了?”小秦问。

“那回去找。”苏念衾毫不迟疑地下令。

“苏先生,您和彭小姐约的时间快到了。”

“不去了。”苏念衾吐出三个字。

彭丹琪精心准备的约会因这小小的事件取消,害得小秦压低了声音编足了理由向她解释。所幸,她在受过教育,家教良好,不是个不通道理的女子。

而苏念衾却完全不讲道理。

酒店房间被他掀了个底朝天。打扫房间的服务生被一一严厉地询问,搞的大家很尴尬。

经理心惊胆战地问:“苏先生丢的东西可是非常贵重?”

“一个MP3。”小秦保持微笑。

苏念衾的待人方式已经和她两三年前刚刚接触到时好了许多,只是到了B市以后偶尔开始反常。

小秦记得第一次见面,苏念衾站在屋子的另一端问:“你为什么会点字?”

“我父亲是个盲人。”

“先天的还是……”他在斟酌自己的用词。

“后天的,他是个工人,我两岁左右他在车间里出了事故导致失明。”小秦回答他。

“他还算幸运,至少他见过你母亲和你的样子。”

小秦摇头:“不,苏先生。一位成年人从完全健康的状态突然失去光明,比一位从小就看不见的人,所承受的打击更大。”

她忍不住反驳了他,虽然她进来之前工作人员反复强调让她不要忤逆苏先生,可是她还是冲动地做了。因为那次事故对她父亲的一生永远都不算幸运。

苏念衾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道:“你父亲,他后来幸福么?”

“后来广里将故事责任推卸到他操作失误上,他从医院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将就开始酗酒,醉了就对我母亲拳脚相向,清醒后又跪在地上求她不要离开他,一次又一次地悔改一次又一次地再犯。”

“后来呢?”苏念衾又问。

他平缓的神色间,透着一丝不易车觉察痛楚。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母亲还是跟他离婚,带着我改嫁了。”小秦淡淡说。

她从办公室退出来,本来以为机会已经告吹,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后却接到电话。对方说:“秦小姐,苏先生决定聘用你,请你周一来上班。”

小秦进了公司,发现苏念衾是她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最勤奋的老板,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永动机,又像一块海绵迅速地吸收着那些陌生的知识。有一天,无意间听人说起苏念衾曾经爱过一个人,后来那人离开他。小秦就突然想到他追问她父亲故事时的表情。

十多分钟后,这个折磨人的MP3被发现在床下地毯的结合缝里。十多人都擦汗松气。正巧余小璐打电话过来,小秦向老板的小姨汇报情况。

余小璐想了一下,“我一会儿发个音频文件给你,你存在电脑上。然后去多买几个同样型号的MP3,拷到里面备用。”晚上,当小秦打开邮箱,看到余小璐发过来的附件。

整整有3个G的音频压缩文件,文件名是:无焉。

她不喜欢探索隐私,没有试听,仅仅是将文件减压后按照嘱咐一一拷贝到刚买的MP3里面,整整五个,分散放在她的手袋中,抽屉中,车上,以防不策。

原来重要的不是那个机器而是里面的声音,小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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