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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
举行仪式的那天晚上, 村里下起了一场大雨。
大雨带来的浓厚水汽像是一层湿哒哒的毯子一般直接笼罩在了山林深处的偏远村落之上。这样的夜晚对于这样一座村庄本应该是寂静和平和的,然而此时这里却笼罩着杂沓纷乱的气息,旧式的手电筒在雨幕中照射团团黄光, 与那仿佛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火把还有灯笼所散发出来的火光混合成了一片迷离摇曳的光幕。
“沙沙……”
雨还在下。
山林的夜晚异常漆黑, 就算是人类用上了所有照明工具, 腰部以下的位置依然是一片昏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没了一样。
但即便是这样,一行人中, 被小心翼翼抬在四人肩头的那口棺材依然显得鲜艳夺目。
那是一口被漆成了鲜红色的棺材。
跟寻常棺材不同的是, 棺材上诡异的画着颜色艳丽,笔触繁复华丽的花纹。上等的木材被雕刻成了花团锦簇的样式, 棺材盖上,系着一团红绸花。
明晃晃的“囍”字分别贴在棺材头和棺材尾, 随着人们的行走, 被雨水浸透的大红喜字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着红色的水。
一群人前持喜字牌, 箱笼, 各色糕点果品制成的供品, 后有人持锣打鼓, 吹唢呐,在极为喜庆的送亲乐中,这群人扛着囍字棺, 摇摇晃晃地行走在狭窄崎岖的山间小道上。
悠长嘶哑的喜乐在雨夜中跟火光一同明灭不定。
细听的话, 隐约还能听到棺材中不断传出来的稚嫩嚎哭。
“呜呜呜……妈……妈妈……爸爸……”
“我怕……”
“妈妈,你在哪里?”
站在棺材旁的是一个全身穿红的女人, 听到棺材中不断传来的哭声, 她那张浓妆艳抹也难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不舍。
“没事的, 言言, 不怕不怕!”
女人拍着那口诡异棺材的棺盖,虽说是在努力安抚棺中孩童的情绪,可她自己的声音里也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与不安。
“妈妈在呢,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就是一个游戏,等言言赢了这个游戏,就可以变得又舒服又健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了……”
“不——我不玩了——妈妈——我怕——”
孩童果然没有被安抚成功,棺材里不断传来“砰砰”声,听得出来那是孩子在努力挣扎。
眼前的一幕简直让女人心如刀绞。
她本能地抠住了棺材盖的缝隙。
“言言,你别害怕,你别乱动!你身体受不了的!”
一双手蓦地从雨幕从伸了过来,盖在了女人的手背上。
“四妹子,你先别慌。这个仪式就是这样的……下了雨其实是好事,这说明龙神它喜欢言言呢。”黑夜中突兀地飘起了一张怪异的面具,对上那张怪异有扭曲的脸,女人骇得惊叫了一声,然后才想起来,那并非什么山林中的鬼魅现身,而是村巫戴着全套的祭祀装备而来。
“我,我不是慌,”女人定了定神,结结巴巴说道,“是小孩子他可能受不了这个,言言他身体不好,特别是心脏,太过激动我怕他晕死在里头。”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村巫。
“就不能我先把他抱出来,等到了地方我再把他放进去吗?”
女人听得分明,随着时间流逝,喜棺里传来的拍打声和哭喊声都变得越来越微弱。
这让她愈发感到了不安。
然而村巫却只是直勾勾盯着她,声音在雨雾中有种诡异的森然。
“这又不是随便的事情,四妹子,之前我就跟你说好的啦,这可是龙神娶亲……”她反手卡住了女人的手腕,每一根手指都冷得叫人起鸡皮疙瘩,“我知道你是城里人现在不信这些了,但是你小时候也在这里呆过,你知道龙神大人它有多厉害的。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它第一次娶亲,每一个步骤都不能错的,不然惹得它不高兴了,别说言言救不活,我们所有人都是要遭殃的。”
在村巫的提醒下,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沉重,眼中恐惧也愈发浓厚。
“可,可是——”
“而且现在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四妹子,你要沉得住气嘞。你想想看,你把言言带回来不就是因为城里那些医生什么的说他没救了吗?都已经这个样子了,现在我们只能指望龙神救言言了。你要想,只要言言真的嫁过去了,他就再也不是我们这种凡人了,龙神大人会护住他,不叫他死的……”
“呜呜,这办法真的有用不咯?”
听到这里,女人终于泣不成声,对于眼前诡异到近乎荒诞的迷信活动,她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然而,想到带着孩子辗转全国,找了无数医生后得到的答案,就算再忐忑她也只能徒劳无功地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虚妄地渴求着那虚无缥缈的龙神真的可以挽救她唯一的孩子。
“言言,你再坚持一下啊,妈妈求你了!你勇敢一点!”
女人在村巫的凝视下不再敢去开棺材盖,只能趴在喜棺旁一边又一边的对着里头哭声微弱的孩子喊道。
这样不知道熬了多久,一群人终于抵达了山林深处的目的地——
那是一个深邃如同怪物胃袋般的洞穴。
一道涓涓细流从洞穴中汩汩流出,大概是因为有水流,这里的湿气似乎变得更重了一些。空气中隐约还散发着一股洞穴特有的湿冷与微腥。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向洞穴,虽然大家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可站在这里时候,就算是最膀大腰圆的汉子,脸上都隐约透露出了一丝恐惧。
“到了,这里就是落龙沼。”
村巫摇晃了摇头,面具上的金粉微微闪烁,在光影错落之下就像是某种活物一般蠕动了一下。
他走到了女人旁边解释了一句。
“再往里头走就是落龙洞。”
话音落下,他回头冷冷看了队伍一眼。
“站着干什么?我们这可是送亲!送亲的礼数呢!搞得这么丧气做什么!”
在他的呵斥下,送亲的唢呐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只可惜因为吹奏人的胆怯,气实在不住,那调子断断续续,愈发显得诡异刺耳。
棺材终于被送到了洞穴之中。
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溶洞,内里极深,错综复杂危险至极,一个不小心闯进去十有八九会要困死在里头。
好在这一次的喜堂并没有设置在洞穴深处,一群人走了没多久,就在溶洞中一处平坦的石台上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设置上了简陋的喜棚。
高高的红烛在黑暗中噼啪燃烧,大大的喜字在喜棚中鲜艳夺目。
喜乐再一次停了下来。
好在这次村巫没有在斥责那些已经吓到脸色惨白的村民。他指挥着旁人将开棺仪式所需要的祭品拿了上来。
那是两条硕大无比,足有一米多长的大青鱼。
村巫走上前,将鱼从身体正中心一道破开。浓浓的腥臭味道伴随着殷红鱼血的滴落散发开来。男人将鱼血抹在了棺材上,嘴里念念有词。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来到了喜棺前,将棺材盖推开来。
“言言——”
女人当即要上前去,却被村巫严厉的制止了。
“嘘!”
他沉声道。
“别吵到龙神。”
莫名的,女人觉得他的声音也有些紧绷。
村巫把棺材里的孩童小心地抱了出来。
那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孩子,看上去不过是五六岁的身量,此时早已哭得没有力气,被抱出来也只是恹恹的,偶尔发出几声虚弱的抽噎。
虽然只是孩童,可他身上穿着的,却是一整套的正经老式嫁衣。红底的绸缎上,用金线一针一针绣满了鱼鳞纹。大概是因为之前在棺材里挣扎得太厉害,红盖头已经掉下来,露出了孩子的脸。
那是一个像是由冰雪雕琢而成的漂亮孩子。
哪怕是那些被贴在照片上的招贴画的童星也不会比他更漂亮了。只可惜,就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此刻却白得近乎透明,隐约还泛着点不正常的淡青色,哪怕此时孩子的唇上和颊上都点着胭脂,也掩饰不了他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衰弱。
“妈妈……”
被抱出棺材后,被称为言言的孩子总算没有再哭了。他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自己的母亲。他一点都不喜欢今天晚上的游戏。包括点在他脸上的各种胭脂还有身上女孩子穿的裙子。
可是,妈妈告诉他……这是一次挑战游戏,只要他赢了,就可以吃半块炸鸡,再喝三口可乐。
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病房里辗转,永远都在吃淡到极点的病号餐,他实在是太馋那种香喷喷,甜滋滋的“垃圾食品”了。
所以胆小的他一口答应,自己一定会完成这次挑战游戏。
可是……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游戏可以变得这么可怕。
妈妈被那个奇怪的戴着面具的爷爷拖走了。
其他人也离开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被独自一人留在了完全陌生的洞穴之中,周围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只有那两根血红的蜡烛。
“妈妈?”
“呜呜呜……妈妈?”
……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再次打湿孩童苍白的脸颊,但天生体弱的他却连哭泣都变得异常虚弱,听上去就像是小猫似的。
“呜呜……呜呜……呜……”
“呜呜……”
溶洞深邃。
孩童的哭声引起的回声一遍遍荡漾开来,在声波的不断折射中,那声音逐渐被拉长,变形……听上去就像是另外什么东西在洞穴深处不断呜咽。
孩童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他捂住了嘴,惊恐万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想去找母亲,然而刚一动,他就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孩童艰难地掀开了满是刺绣的嫁衣,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正绑着一根铁索——而铁索就绑在喜桌下面的一枚铁环上。
他又哭了起来。
孩童想到了回乡时奶奶绑在院子里的那只鸡。
他当时站在那只鸡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还问奶奶,为什么那只鸡脚上要绑绳子。
“傻孩子,不绑绳子它不久跑了,我们家言言还吃什么啊?”
奶奶当时在围裙上擦着手,笑眯眯地同他说道。
……
孩童呆滞地缩到了喜桌的下面。
眼泪已经干了,全身更是又痛又冷。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妈妈从来都舍不得这么对他。为什么玩这个游戏会这样呢?因为他不应该许愿吃炸鸡吗……对……妈妈一直都不喜欢他吃别的东西,因为他会吐……
孩子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
他那虚弱的身体很难支撑他清醒着度过这个夜晚,然而就孩子即将昏迷的时候……
“沙沙——”
他忽然听到了一种非常古怪的声音。
他感到一股战栗,那是一种根植于基因中的恐惧。
孩子在喜桌下方猛然睁大了眼睛。
“沙沙——”
那种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而且,似乎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
在极致的恐惧中,孩童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桌布的衣角,他屏着呼吸,胆战心惊地朝着桌布外望去。
——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