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舟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感到了胆怯。
虽然他确实害怕了。
冥冥之中, 即便迟钝如他也能隐约感觉到,龙沼村这个地方很奇怪。
也就是这次是跟着江初言一起出来,队伍里又还添上了白珂。
徐远舟的自尊心作祟,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表现出胆怯来。若非如此, 他此时恐怕都已经在盘算着跑路了。
“我以前真没有梦游的毛病……”
在大厅里, 被徐远舟和白珂围攻的刘天宇还在努力辩解。
“再说了,就算我昨天晚上睡得不安稳,那说梦话的也不止我一个吧?”
微胖的男生脑门上又浸出了一层油腻腻的汗珠, 他嗫嚅着说道。
“你们两个昨天晚上, 不是也在说梦话吗?”
“哈?我们说梦话?刘天宇你他妈还没做够梦吗?”
徐远舟火气腾然而起。
“我,我可没做梦, 你们昨天晚上不是一直在发出那种怪声——”
“艹,刘天宇你在这里信口开河上瘾了是吧!”
一听到刘天宇这么说, 徐远舟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昨天晚上确实跟白珂睡在了一张床上不假, 可他们两个之间,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刘天宇那句话一出, 倒显得他和白珂之间真的有什么暧昧一般。
这万一要是被一旁的江初言误会了……
徐远舟握紧了拳头, 双眼微凸, 狠狠瞪向了刘天宇。
“喂喂,有必要吗?”
关键时刻,是贺渊打断了徐远舟和刘天宇之间的争吵。
高大的男生双手环胸, 斜靠在楼梯的栏杆上, 望向另外两人的目光里只有厌烦:“……搞得你们没住过集体宿舍似的,攒了三个学期都发毛的臭袜子也没见到你们嫌弃, 晚上有人说个梦话就这么受不了了?你们要不要这么金贵啊?”
最后那句吐槽从贺渊的嘴里吐出来, 讽刺意味就变得格外强烈。
大厅中原本互相指责不休的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江初言也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要说起来, 他们四个就算是加起来, 也没有贺渊一个人“金贵”这是倒是事实,可贺渊这么一说,所有人的不爽这时候都被他拉到了自个儿身上,偏偏贺渊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傲慢是真的傲慢。
……却也有种少年似的,不管不顾的天真。
虽然“天真”这个词跟贺渊整个人都不搭,可江初言就是这么觉得。
“刘天宇,你今天上还是回二楼来吧。”
为了避免一大早的学习小组变成斗殴小组,江初言苦笑着开口说道。
末了他又转向徐远舟和白珂:“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再听听,到底有没有人乱说梦话。如果还觉得吵,就用卫生纸团个纸球塞耳朵。大家都是同学,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偏僻的山村,互相之间包容一下吧。”
“嗯,初言说得对。”
贺渊立刻就附和道,身上的桀骜之气倏然消散,整个人看着都乖巧起来。
“啧。”
徐远舟一看到贺渊做作的听话模样,没忍住冷冷哼了一声。
“呵。”
耳畔似乎也响起了贺渊的一声冷笑。
一抬眼,徐远舟便对上了贺渊的眼神,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齐齐扭头,彼此眼中都泛着对对方的极度厌恶。
“哦,也对,大少爷都不计较,我们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啦。”
徐远舟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
“额,反正二楼说不定真的比较舒服点,你看,贺渊和初言哥,看上去就睡得很好嘛。老刘,我们也不是在排挤你什么的,就是昨天晚上你太折腾了,我们没睡好你不也一样……你还是回去吧。”
白珂情绪在这个时候也早已发泄完毕,见到刘天宇在江初言的安抚下脸上涌现出的感激之情,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再对刘天宇开口时,他也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不过说起来,贺少你跟初言哥生活习性竟然还挺配合的啊,这栋楼隔音这么差也没有打扰到你们。”
紧接着白珂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贺渊和江初言一眼,补充了一句。
一听到白珂又把江初言跟贺渊凑到了一起,徐远舟扯了扯嘴角:“初言睡相可好了,我当初在他家打地铺,睡到半夜都担心他是不是晕了,总想爬起来探探他的鼻息呢……”
果不其然,徐远舟话音一落,就看到贺渊神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一股快意闪过,徐远舟唇边也泛起了一丝笑意,不自觉地,他看向了江初言。
“……”
江初言不经意间对上了徐远舟的眼神。
那种阴暗又粘稠的独占欲,叫江初言忍不住蹙眉。
无论如何,也要找个机会跟徐远舟说清楚了。
江初言在心底叹道。
果然,一旦下了决心,他就愈发难以忍受徐远舟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
*
在江初言的调停下,几个人总算没有再吵起来。然而,谁也无法否认,几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十分糟糕。
死一般的沉默萦绕在他们之间,空气沉重到令人呼吸不畅。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小楼外远远传来了一阵陌生的喧嚣。
“发生了什么?”
贺渊眼珠一转,立刻就抓住了这转移注意力的机会,勾了一把江初言的袖口,然后就大步带着江初言出了小楼。
浸着晨雾湿气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味。是树木在燃烧时候的气味。
昨天还像是古时遗迹一般沉默闭塞的村庄,此时却被笼罩在热热闹闹的鞭炮声中。
从江初言他们所在的小楼往下看去,远远可以看到不少村民聚集到了村中心的广场上,看上去正在忙碌着什么。
“这是在搞什么祭典吗……”
白珂眯着眼睛往平台便凑了凑,嘴里嘟囔了一句。
“对了,不是说今天一整天又很多这边特有的风俗活动,之前还让我们这么早就起来,可那群乡巴佬现在都没来,这是在耍人么——"
正说着,白珂余光一瞥,正好瞄到了平台下佝偻的人影,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往后退了好几步。
一个男人正弯着腰,在他们平台下面查看着什么,动作似人非人,似犬非全。
别说白珂了,看到布达措措的第一眼,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毕竟谁都没有想过,大清早的自己家楼下还趴着一个人。
一直到布达措措直起身,大家才认出他来。
其实布达措措看上去也像是被吓到了,那张平滑的脸此时皱巴巴的,眼睛也很凸,瞳仁在眼珠的正中央,变成了一双四白眼。
这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怪异。
而且,刚才他一直趴在地上,用手扒拉着地上的泥巴,这行为也怎么看怎么奇怪。
男大学生们就这样与布达措措对视了几秒钟。
贺渊迟疑了一下,正待开口,徐远舟轻咳了一声,抢在贺渊之前主动问道:“早上好……您这是在干什么?”
他问道。
末了,他想起了昨天临别前布达措措凝重的嘱咐,不由笑着开起了玩笑:“该不会是在看水猴子的脚印吧?”
“……”
布达措措偏了偏头,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倏地拉开了嘴角,露出了一抹热情的笑容。
“我就是看看情况。”
他含糊其辞地嘟囔着,很快,他又恢复成了昨天那个热情殷切的淳朴山民模样。
“哎呀,这里我一直担心你们没醒来,正好,你们都起来了,赶紧,赶紧,我们已经为贵客们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饭呢!昨天太晚了,我们都没能好好招待你们,但是,今天的早饭一定可以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感到快乐——”
布达措措笑着说道,措辞虽然有些怪,可大家都能听得出来他的殷勤。
“我们应该刚好赶上了村早。”贺渊此时刚好也解释道,“每个月都会有几天,龙沼这边会召集村民一起吃早饭,有点像是吃流水席,嗯,如果是村早,那我们运气确实不错,东西会很好吃。”
听上去像是在跟所有人解释,可黑皮高大的男生目光却只在江初言的脸上停留最久。
“跟别的地方的早饭不同,村早上好多都是大菜,这里特色的酱辣椒鸡,炸肉丸菌汤配稀面片,还有酸馍饺子,对了,这里的鸡丁豆腐干包也很好吃……”
昨天风尘仆仆赶到龙沼又出了那么多事,大家晚上基本都没有吃东西,这时候听到贺渊说起丰盛的早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饿了起来。
没有人再去想布达措措的古怪。甚至就连不久前小楼中爆发的争执,也被饥饿的男大学生们抛之脑后。贺渊放下梯子,大家鱼贯而下,无不期待地跟在了布达措措的身后朝着村中的小广场处走去。
此时山里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可是跟昨天晚上进村时候比起来,整个龙沼村却是热闹了不少。
路边,屋檐下,田地里,都有穿着传统少民服装的村民在干活。江初言走在村中小道上,有些震惊于龙沼村的人数。要知道,这些年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农村的人越来越少,就连很多小县城,不到过春节时都没有什么人。可偏偏就是在如此偏僻,近乎与世隔绝的村落里,竟然有如此多的常住居民,而且这些人看上去都还很年轻,并非乡镇中衰老迟钝的留守老人。
但这些人的行为举止,也与江初言熟悉的那种年轻人完全不一样。